一时之间,金銮殿里寂静无声,众大臣们竟然开始放低呼吸之声,唯恐打搅高高在上的宣德帝。

    翰林学士看着宣德帝奇怪的脸色,开始在心里打起了致仕腹稿。

    秦元君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等待宣德帝阅览。

    良久后,宣德帝发出一声叹息,他慢慢将书卷合上,无力地摆摆手,说道:“睿王将诸事阐明得条理分明,遣词造句为精心雕刻而成,必是花了大力气。”

    翰林学士身子一松,终于喘上一口气,谁知他还没松快完,宣德帝突然做出一副孝子状,道:“睿王在书中所编写父皇亲临经筵典礼,教导朕为君之事,让朕倍加思念父皇……”

    众臣皆被宣德帝这神来之笔弄懵了,良久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跪下高呼万岁孝义,众人纷纷附和,宣德帝还没如何伤感,他们倒是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流涕。

    秦元君心中无语,不知道宣德帝是否注意到书卷后最末仁宗的死因,他悄悄地打量宣德帝,发现他脸上并无异色。

    莫非……宣德帝心中觉得,自己这样做,恰好对了他的胃口?

    宣德帝这样的反应,恰恰证明,仁宗皇帝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不会坦然接受这样完美的“解释”,并且不露异色。

    众人的夸赞之声如潮水般袭来,有人称赞秦元君榜眼才,有人附和他忠孝两全,在这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宣德帝逐渐露出笑颜,秦元君却慢慢地低下头。

    不,他不是为了讨好宣德帝,而是故意为之。他让后世有机会察觉到书中的不对,不管他未来是否有权力修改这一页,总之,他要给真相一个机会。

    宣德帝将三位儿子留下用膳,秦元君实在放心不下温良辰,在席间,他不经意提了一句:“近儿驸马身子爽利许多,我和良辰都放心不少。”

    宣德帝心中疑惑,顺着秦元君的话问及温良辰,秦元君也不顾是否刻意,逮着机会便道:“良辰今日接到母后的传唤,便进宫来了,这样也好,我来见父皇,她去瞧母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宣德帝向来多疑,秦元君话里没有透露温良辰进宫的缘由,宣德帝当初便冷了脸,觉得秦元君自作聪明,连这点陷害他人的机会都不放过。

    他下令让人去核实,在得知曹皇后生病之事后,他便起了前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他想看看,秦元君引他去坤宁宫,到底想要做什么。

    当然,结果曹皇后倒了大霉不说,宣德帝也开始对秦元君起了疑。

    听罢,温良辰握住他的手,忧心忡忡道:“你下次不必如此,陛下本就善于猜忌,你话中流露出的痕迹,实在太过明显。本来他对你生出几分好感,为了我,居然又……”

    秦元君在心中苦笑,脸上却露出淡然的笑容:“为了你的安危,一切都值得。”别说明目张胆去得罪宣德帝,即便是和所有人抗衡,他也要让温良辰一切无恙。

    “哎,要当好皇子,当真不容易。”

    秦元君不愿似二皇子那般满足宣德帝的一切需求,他有自己的底线所在,因此,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比任何人要艰难。温良辰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你说,陛下这……咱们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秦元君垂下头,看着她安静的容颜,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真正的君主,是不屑于用阴谋来坐稳位置,而是以阳谋来夺得天下。”

    在温良辰看不见之处,他微微侧过头,挡在碎发的阴影中的双眸,开始渐渐聚起冷意。

    既然宣德帝这般薄情寡性,那便不要再怪他在非常时期,采取非常之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晚安啦,昨天有点事所以没更,这两天会多加字数的哈~!

    ☆、第112章 局中局

    有宣德帝发话,无论曹皇后是真病还是假病,温良辰都不必再去宫中为曹皇后侍疾,不过,为了名声着想,次日,温良辰还是递了牌子进宫,去瞧真不小心病了的曹皇后。

    曹皇后害怕惹怒宣德帝,不敢再冒险,每每温良辰前来请安,她都随便几句将人赶走,温良辰乐得个清静,干脆去陪亲外祖母李太后。

    在殷女官的调理下,李太后的癔症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不断增多,原本对殷女官不满的温良辰,见她悉心伺候李太后,这时倒开始转变了态度,偶尔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李太后本无意政事,因温良辰和秦元君的干系,她开始逐渐关注前朝之事,这会儿听闻秦元君编纂《仁宗实录》取得成功,她心中十分满意,道:“元君这个孩子,哀家瞧着便是好的,才华满腹,人品端正,今后他前途无忧。”

    李太后一边感叹,忽然又想起什么,认认真真道:“你们二人毕竟年轻,在处事上切记莫要急功近利,只要你们小夫妻俩和和气气的,哀家便放心啦。”

    温良辰自然知道李太后担忧他们的安危,害怕他们年轻莽撞,为夺嫡丢上性命,生活在深宫这么多年,李太后虽不理世事,但平日耳濡目染,总比其他人知道宫中更多的腌臜之事。

    温良辰捏住李太后的手,缓缓笑道:“皇祖母多虑了,我们会小心行事。”

    李太后眼底依然带着担忧,有什么能比皇家更危险?不过,幸好温良辰和秦元君懂事,让人省心,否则,她真要担心死。

    “若你们不小心有事,哀家就算是豁出命去,都要将你们保下来。”李太后道。

    温良辰皱皱眉,嗔怪道:“皇祖母,我们怎么会有事,您别太担心。”

    李太后呸呸两声,突然笑道:“对对对,是哀家说错话了,你们一定会平平安安,一世顺遂。”

    祖孙二人又笑着谈起了家常,此时的温良辰尚沉浸在祖孙之乐中,自然不知李太后一语成谶,最后还不小心丢了性命。

    后来谈及秦元君今后之事,对于继续呆在翰林院,李太后的认识居然比其他人更为清醒,她说道:“都言非进士不进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元君留在翰林院,从小事做起,稳扎稳打,更能赢得他人之心。”

    的确,能在翰林院任职之人,大多为正儿八经科举出来的学子,他们饱读诗书,胸有沟壑,假以时日,今后他们便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秦元君提前和他们熟悉,在认识初期便建立关系,比直接去六部等人伺候要好上许多。

    《仁宗实录》编纂完毕后,秦元君又被调至翰林学士身边,为他打下手,撰写公文,协理内阁诰敕起草。这一职位比编书要有用得多,在平时便能及时知晓高级官员的封赏,于是,秦元君进一步了解到宣德帝对臣子的喜好。

    宣德帝明显喜欢老实听话的文臣,能歌功颂德更佳,那些“废话”太多、聒噪的言官,即便功劳再大,宣德帝会故意扣下其夫人或是嫡母的封号,迟迟不予批红下达,而秦元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旁默默地将有功之人记下,待得今后有机会,再行弥补。

    二人成婚后的下个月,便是年末,今年的除夕,温良辰照例进宫过年,整个皇宫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内内外外一片热闹祥和。

    因温良辰已成婚,不必似诰命带着女儿来东六宫居住,因此,她和秦元君暂居于康宁宫。

    由于黎国的老王在几个月前薨了,如今换成三公主的夫君大王子登基,碍于三公主克死公公黎国老王的缘故,今年黎国没有派出使臣,皇家宴会自然不似去年热闹。

    温良辰坐在顺王妃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媳妇们客套,眼睛时不时瞟向和亲王世子妃季云姝,总觉得对方眼神不善。

    事实上,季云姝的确没有任何善意,当她见到比从前更美的温良辰之时,她的嫉妒之心简直将她全身上下点燃。

    为什么她的夫君是那样窝囊的人,而温良辰却能嫁给秦元君?

    她自认为不输于温良辰,在秦元君还是庶子之时,她便对他芳心暗许,为什么秦元君成功后,胜利的果实却属于温良辰?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元贞皇后是她的姑姑,她和秦元君,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

    温良辰端起酒杯,以唇抵住杯口,她微微蹙眉,心道,自己与季云姝关系平平,双方鲜有交情,为何对方的眼神会如此?

    兴许是季云姝的眼神太明显,温良辰不经意扫她一眼,季云姝急忙低下头,表情十分心虚。

    温良辰则更疑惑了。

    宴会罢,温良辰并未回康宁宫,而是去寻温良夏,方才温良夏派来宫女传唤,似有何事与她说。

    大过年的,两姐妹私下见面,自然不用太避讳,温良夏也知晓这个道理,平时温良辰进宫,她从不寻机会单独说话,便是害怕宣德帝起疑。

    温良夏等候的地点在御花园一处观景凉台,温良辰坐在御景亭中的小圆凳上,等候将近半个时辰,居然连温良夏半片影子都没瞧见,她心中不免焦躁,询问身边的女官:“温嫔在宴会散后,只是去偏殿换身衣裳罢了,为何至现在还未过来?”

    女官露出好奇之色,但碍于温良夏的脸面,只好恭恭敬敬道:“娘娘在席间不小心打湿了袖子,让睿王妃久等,请睿王妃见谅。”

    “……”温良辰托着下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寻人,她提起自己宽大的裙摆:“走罢,咱们去偏殿瞧瞧。”

    女官皱皱眉,眼神躲闪,状似好心提醒道:“万一娘娘过来了,不小心和睿王妃错过,那该如何是好?”

    温良辰斜了她一眼,方才这女官表现正常,但是,为何待她提起去寻找温良夏,对方的语气突变,话里话外还隐隐有反对之意?

    “你不愿我去寻温嫔,这到底是何缘由?”温良辰霍地转过身,双目如炬,死死地盯着女官,一字一顿道。

    女官似乎被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嘴唇颤抖,说道:“睿王妃明鉴,奴婢并无此意。”

    “不管你是否有此意,”温良辰顿了顿,转头看了纯钧一眼,冷声道,“将她拿住。”

    “是。”纯钧闻言,上前一步,抓住女官的肩膀,往下一按,女官还未反应过来,肩膀便传来一阵酸麻。

    女官被纯钧这么轻轻一掐,身体立即变得软绵绵的,再也动弹不得,她张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奈何半边身子都被纯钧掐麻了,痛得她简直说不出话来。

    见状,温良辰心中疑惑更甚,不管温良夏是否真遇上不测,这位女官是否有问题,她都得前去看上一看。

    “我们沿路去偏殿,你们两个往这边走,若有风吹草动,立即报给我。”温良辰携三名丫鬟往主干道走去,再将另外两名丫鬟派去偏旁小路。

    由于走路速度太快,御花园的花石子甬路磕得她脚底生疼,温良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毫不犹豫往前奔去。

    她先是去了偏殿,发现偏殿殿门紧闭,内里一片昏暗,门口的宦官说温良夏早已换了衣裳离去,温良辰心中焦急温良夏的安危,正打算转身离去,再前往御花园中寻找,谁知她突然眼皮一跳,忽地又转过身。

    她往前一步,盯着宦官的眼睛,蹙眉问道:“温嫔是何时离开?去往哪个方向?”

    宦官不敢看她的眼睛,兀自垂着头,小声道:“不瞒睿王妃,温嫔娘娘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噢,可是那条道路。”温良辰状似无意地抬起手,指向御花园天一门方向,那宦官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想了两瞬,居然点了点头。

    “开门,我要进殿。”温良辰方才明明是从钦安殿走过来的,温良夏要从此处到达御景亭,必然要走到达钦安殿这条主路,怎可能会往天一门而去!

    宦官闻言,登时露出大惊之色,他不自觉地倒退一步,顺手挡在门前,忽然,他又好似想起什么,急忙又将手放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回、回禀王妃,此时入夜,已经不早,您不必进去了罢。”

    “大胆!”站在温良辰身后的鱼肠突然出声,她朝着宦官厉声呵斥道,“睿王妃有令,你岂能阻拦,还不放我们进去!”

    宦官明显没有方才女官大胆,他被吓得屁滚尿流,整个人神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们快进去搜!”这回是真有事了。

    温良辰提起裙子便往前冲,一马当先,率先拍向紧闭的殿门,纯钧将女官交给水心,跟在温良辰身边猛推,只听“轰隆”一声响,殿门被几人用力推开。

    “温良夏!你在何处?”温良辰不顾喘气,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大喊。

    门外悬挂着的灯笼发出淡淡红光,光线门外照进殿内,殿内里一片安静,只有右面发出淡淡的呼吸之声,温良辰接过鱼肠递来的灯笼,飞快地往右面扑去。

    见温良辰健步如飞,纯钧跺跺脚,急忙跟了上去。

    殿内的房间外悬挂着珠帘,珠帘后的榻上明显有两道交织的人影,温良辰呼吸一滞,心脏狂跳。

    那是……温良夏和谁?!

    她脑中乱成一片,莫非有人陷害温良夏和他人偷情?!

    老天,这一旦被宣德帝知道,温良夏性命绝对不保!

    温良辰紧紧咬住唇瓣,深呼一口气,抬起自己沉重的右手,迅速拨开帘子。

    “……温良夏!”

    在珠帘后的榻上,温良夏和一名男人衣冠不整躺在榻上,二人互相抱着,均已经昏了过去。

    温良辰抬起手中的灯笼,待看那男人的形貌,心脏又是猛地一跳。

    “怎么会是秦宸佑!”

    温良辰简直要疯了,秦宸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被人迷晕了不成?!

    温良辰呼吸急促,倒是忘了观察周围的环境,突然,她胸口传来一股热流,这股热流逐渐流向四肢百骸,让她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痒。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脑筋一转,想起某件不好的物事,她猛地往后一退,大叫道:“往后退开,这榻上有异香!”

    珠帘后的异香不是别的,正是所谓的合.欢散。

    温良辰曾经在太清观玩过其中这一味名为母丁香的药材,知道该药材是调制合.欢散的必备药材,故在方才闻了出来。

    纯钧伸手摘下帕子,递给温良辰捂住鼻子,温良辰心念飞转,下令道:“你们赶紧将窗户打开透风,你们二人将秦宸佑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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