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辛族向来贫寒,她修行之途荆棘密布,经受的辛苦、受过的白眼不计其数。几时有过如此优渥舒适的时候?!她舒展着叶片,沐浴着佛莲的清香,贪婪地吞吐着清灵之气。

    第185章

    少典远岫半卧在荷叶之间,自斟自饮,轻如烟岚的衣角垂落花洲,像是与花海融为一体。胡荽看得入迷,少典远岫换了个姿势,衣角一扫,只听“哎哟”一声,胡荽连盆带草,整个儿栽进了琉璃洲。

    陶盆入水即沉,少典远岫望了一眼,执杯轻笑,没去捞她。

    好半天,胡荽从花洲中冒出头来,“呼”地长出一口气。

    “琉璃洲的水好喝吗?”清衡君浅浅饮着酒,声音含笑。

    胡荽拨开粘在额头的湿发,面颊旁探来一枝粉色的莲花。碧色的荷叶遮掩着她,她如同这花洲之间的精魅,干净无暇。

    “二殿下你也太狠心了吧!”她拨开一洲荷花,说,“也不怕我淹死。”

    少典远岫单手支额,右手举杯,遥敬这花海无边:“若能死在这里,也是人间美事,不是吗?”

    “才不是呢!”胡荽手脚并用,拂花拨叶来到他身边,“我刻苦修炼多年,好不容易才拜入青葵公主门下,又结识了二殿下,我的好运才刚刚开始,眼看就能攀得高枝,嫁入高门,怎么舍得死呢?”

    少典远岫听得有趣,又饮了一盏酒,叹道:“放眼四界,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多如过江之鲤。但像你这么诚实的,倒是少见。”

    胡荽抹了抹脸上的水,又弯腰拧干衣角:“一个人总是会有一些优点的。”

    “是吗?”少典远岫若有所思,问:“那我的优点是什么呢?”

    胡荽莫名其妙,坐在他面前,帮他数:“二殿下的优点很多呀!您出身高贵显赫。”

    少典远岫皱眉:“出身非我自身努力而得,作不得数。”

    胡荽说:“二殿下容貌英俊。”

    少典远岫仍然摇头:“九天神仙,谁不英俊?”

    胡荽说:“二殿下修为高深。”

    少典远岫仰头饮尽杯中酒:“有我兄长珠玉在前,我的修为算什么?”

    胡荽狗腿地替他把酒续上,说:“二殿下心性善良,见我一小小仙娥落难,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少典远岫说:“这也算优点吗?”

    胡荽说:“二殿下一直拿自己跟君上比,这是不对的。如果二殿下这样的人,都感叹命运不公的话,那我们这样的,岂不是连颗尘埃都不如了吗?”

    少典远岫抬头看她,她一脸认真,说:“我出生的时候,五辛族就非常贫瘠,灵脉、灵泉、灵果,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我们每天都盼着胡蒜族长送菜到天界,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把身上沾染的灵气收集起来,做成一颗一颗的糖。”

    她用指头比划了一下,继续说:“就只有我指甲盖这么大一颗啦。我们就凭着这些灵糖,一点一点修炼,半点都舍不得浪费的。这些日子跟着二殿下,是我过得最奢侈的日子了。”她叹了口气,“胡蒜族长总是说由奢入俭难。真不知道以后离了二殿下,我会不会不习惯。”

    第186章

    少典远岫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这样的日子,他连听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搁了酒盏,双手枕头,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父神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此子资质,逊色有琴多矣。从这一句话开始,兄长就成为我的一棵树,成为丈量我的标尺。而我没有一处比得上他。”

    胡荽说:“君上那样的人,原本就是没人比得上的呀。见过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羡慕旭日东升的恢宏,但小草从泥土里钻出来,一点一点长叶开花,也很美啊。我就觉得,君上和二殿下,各有各的好。”

    少典远岫右手一挥,多加了一副酒盏,说:“嗯。讲点五辛族的事来听吧。”

    我居然得到了二殿下赏赐的酒!!胡荽乐开了花,连忙斟酒:“五辛族的事呀,那可好长时间都说不完。我们族人寿命短暂,大多数只有几个月。因为还长不大,就会被人吃掉了。所以,我是没有父母兄弟的啦,只有族长照顾着我们。”

    少典远岫说:“被吃掉……会怨恨吗?”

    “怎么会?”胡荽一脸不可思议,“能被人做成菜肴、被虫子或者鸟儿吃掉,是寿终正寝呀!我们的族人,从小就会把根扎得结结实实的,就为了长得又嫩又壮。谁最先被摘走,都会被其他族人羡慕的。这是我们的命运呀!”

    少典远岫提起酒壶,为她倒了一杯酒,说:“很了不起。”

    胡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也没有啦。跟其他神族比起来,不值一提的。我也是来到天界之后,才知道原来天界这么大。各路上仙、上神都那么厉害。以前我还以为我们胡蒜族长就已经是最厉害的了呢。”

    少典远岫伸出手,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盏:“以后你的姻缘红线,包在本君身上了。”

    胡荽眼睛都亮了:“真的?那我在这里谢过二殿下了!”她慌忙饮了酒,跪下来向少典远岫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二人正闲聊,花洲外,蛮蛮大声喊:“二殿下!我家公主请您去吃火锅。”

    别看它只是一只鸟,这话还说得挺委婉。少典远岫搁下杯盏,扯下一朵经过的浮云擦了擦手,说:“少来,你家公主是又馋肉了吧?”

    蛮蛮毫不脸红:“哪里的话,我家公主说了,整个天界,只有二殿下才配有这等口福,与她共享珍馐。”

    少典远岫浅笑一声,也不理会它的恭维,掸衣起身。

    寻肉去也。

    水仙殿外是一片花田。

    几个小花仙正在学琴,其中一个笑道:“你的琴,莫不是也弹得很响?”

    水仙花田撒落一片笑声。

    殿前,步微月也跟着扬起了嘴角。步青瓷站在她身后,说:“垂虹殿的笑话,真是传遍天界了。我若是她,就自请下界了,哪还有脸住在天葩院?”

    步微月说:“我若是她,却会安然住在天葩院。”步青瓷愣住,步微月缓缓说,“毕竟被人笑话几句,又死不了。”

    她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步青瓷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可……现在,她刚刚救回君上,也算是为天界立下大功。陛下和神后,肯定会偏坦维护,水仙一族,也不便为难的。”

    步微月说:“神族向来允许斗法。她不是在上书囊读书吗?同窗之间,互相切磋,总不会算作欺辱吧?”

    “师尊,”步青瓷面有难色,说:“她毕竟是未来天妃,也没上几天学,修为薄弱。这时候跟她公然切磋,恐怕会惹人非议。”

    步微月望着花田,里面小花仙打打闹闹,一派青春活泼。她说:“是啊。可是如今她风头正盛,若是我们再隐忍退缩,只怕她在天界,要站稳脚根了。”

    步青瓷咬咬牙:“弟子谨遵师命!”

    第187章

    垂虹殿,玄商君坐在案间,手里握着一卷书。

    翰墨用眼神将飞池扯到一边,小声说:“君上这一页书,可是看了一个时辰了。”

    飞池也是满脸愁容——这回君上可是将人得罪了个干净。别说再请人前来了,天葩院连进都进不去了。他用手指了指天葩院的方向,翰墨一脸莫名其妙。

    飞池小声说:“青葵公主。”

    “青……”翰墨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开了窍,“啊!”

    飞池一把捂住他的嘴,大惊失色:“要死啊,别让君上听见。”

    翰墨扯开他的手,小声说:“君上对青葵公主……”

    飞池没好气:“还不快帮着想办法!”

    翰墨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这怎么可能呢?你没见殿中君上如何羞辱公主来着?”

    飞池一脸痛苦:“我就是看见了,才发愁不是?!别废话了!”

    翰墨想了想,也跟着痛苦了——把人得罪成这样,这会子别说君上亲自去请人了。就算是他们上门,也得让公主给啃了。他说:“现在我们肯定是进不去了,只能等她出来。”

    飞池眼睛一亮,他匆匆来到玄商君面前,说:“君上已经平安归来,公主的功课却也落下不少。上书囊……公主是否应该继续上学了?”

    “继续上学?”玄商君心头一缕火花迸现。

    飞池忙说:“正是。”

    说得对!玄商君心头登时一片澄明,面上却把神君的架子端得稳稳的。他淡淡说:“本君记得,上神才有资格前往上书囊执教。”

    飞池不愧是他的贴身仙侍,立刻心有灵犀:“君上于千年前就已渡劫成功,晋升上神。能得君上传授,想必整个上书囊的学子都会欣喜若狂的。”

    ——当然了,青葵公主可能不会……

    玄商君一拂衣袍,正色道:“递帖子给文昌帝君,就说本君近日得闲,申请前往上书囊授课。”

    飞池哪敢怠慢?他一躬到地:“君上英明!”

    天葩院。

    火锅的香气弥漫了每个角落。蛮蛮穿着天光绫的小背心,正往锅里下肉。刚刚恢复人身的胡荽从旁帮忙。清衡君和夜昙相对而坐。夜昙挟了一筷肉,仔细一看,是块鱼肉。

    她盯着筷子发呆,清衡君问:“怎么了?”

    “火锅鱼……”夜昙搁了筷子,举起杯盏,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清衡君与她碰了一下杯,她立刻仰起头,一饮而尽。清衡君啧了一声,说:“你这样喝,太浪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夜昙喃喃地说:“九丹金液。”

    “哟。”清衡君小品了一口,说,“知道得很多嘛。”

    夜昙拿过酒壶,又斟了一盏。九丹金液,色如黄金,入盏华美。她凝视许久,只轻轻一眨眼,一滴泪如珍珠,滴落杯盏,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清衡君一愣:“怎么了?一杯酒还喝哭了?”

    夜昙擦了擦眼睛,举起杯,仰头再度饮尽:“远岫,我最近很矫情。”

    “是吗?”清衡君为她斟酒,许久,轻声说:“我也是。”

    旁边,蛮蛮幽幽地说:“我说,你们能不能顾忌一下身份,不要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坦然?很没面子的好吗?”

    夜昙生气:“这天地四界,万般生灵,谁还没几件不顺心的事?天逆吾意,难道还不许我矫情一番吗?!”

    清衡君举杯:“说得对。”

    夜昙与他对饮,突然问:“你为什么矫情?”

    清衡君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口。夜昙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问:“你听过人间的树洞吗?”

    第188章

    “树……洞?”清衡君皱眉,树洞他当然知道。但跟矫情有什么关系吗?

    “你跟我来!”夜昙拉着他,一路跑出天葩院。清衡君受她牵引,只能随她奔跑。在徐徐清风中,她发梢飞扬,扫过他的脸,紫色裙裾在清风中飞扬,半掩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想要握住那一寸细腻柔滑,但手伸到一半,便凝在半空。

    夜昙一直带着他,来到建木之下。

    建木扎根于四界,枝桠直耸入云,高不可见。

    “这一定是整个四界最有气势的树洞了,简直完美。”夜昙一边赞叹,一边在树下刨出一个坑洞。她把清衡君拉到洞前,说:“现在,你可以把心里话都对这个洞说啦。说完之后,把洞埋起来,谁也不知道。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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