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大了起来,和着冷风,吹刮着大地。

    两人出了院门。

    娇杏手持一把青油布伞,那油布伞半新不旧,伞柄上有几处霉点,顶上有个小洞。些许雨滴自小洞里滴下来,落在她的发髻上或是颈项上,便是一阵激灵,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那瞿元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走在距她两步距离的前面,步子稳而利落。

    她一手持伞,一手提裙,脚上的绣鞋都漂到了不少雨水,面上一片潮湿,泛起阵阵冷意。

    此时冷风大作,吹得她手中的油布伞差点翻了过去,她一声惊叫,前面那人便立时回转头来。

    她原本齐整的发髻都吹得有些凌乱了,落下一撮散发垂于胸前,随风舞动。

    身上的衣裙也被漂到了不少雨水,盈盈绣鞋也快湿了,立在那里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本是红润的唇色微微有些泛起了白。

    见她这般模样,瞿元霍不免微微皱眉,试着跟她商量道:“依我看,今日还是不去为妙。待改日天气好了,咱们再去,你看可好?”

    娇杏听罢,却是不依,冲着他撒娇道:“去嘛~去嘛~我老早就想着进城看看了。”

    说着,又走近他,挽上他的胳膊,“今日难得你有空闲,平日里天气好的时候,你都不是要去打猎的吗?既是已经出来了,这衣裳也都淋湿了,现下再回去,岂不是白白淋了一回雨?”

    见她执意要去,瞿元霍只得作罢。

    娇杏嘴角抿着笑意,挽着他的胳膊走了一段路,整个身子都依在了他身上。

    瞿元霍略咳一下,将她的手抽了下来,语带微责,“好好走路。”这青天白日的,被人瞧见了影响不好。

    娇杏却撅着嘴,嘟喃道:“假正经!”说罢,便恨恨地离了他两步远,不再理他。

    知她不是真的生气,瞿元霍也不在意,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了村口。

    那赶牛车的崔大哥正坐在牛车上,闲嗑着他婆娘揣给他的一荷包花生瓜子,说是让他嘴馋的时候闲嗑嗑有味儿。

    见人来了,他一吐瓜子壳,瞄了眼后头一个陌生的小娘子,知那是他新纳的妾。便冲着瞿元霍笑道:“大郎来了,今儿个怎么把你的小娘子也带来了?”

    经常要做他的牛车,两人也十分熟络,便也喊了声崔大哥,解释道:“今日恰好雨天,杏娘想着买几匹布料。我是粗人一个,自是不知女子的喜好,便将她一并带着进城,让她自个拣选。”

    那崔大哥一听,笑得更是欢了,一拍他的肩膀,“自来见你一副冷相,不想你还这般心细体贴,待你家的小娘子更是疼宠有加嘛。”

    瞿元霍不欲再答他话,便将那娇杏托上了牛车,随后自己便也坐了上去。

    那崔大哥知他脾性,也不在意。见人坐稳了,便打牛而起。

    牛车一路上晃晃悠悠,可见这路不是一般的坎坷。

    娇杏将收拢好的油布伞搁在一旁,这牛车上搭了个遮雨的棚子,现下坐在里边全然淋不着雨。外形瞧着与那城里的马车有些相似,只他这遮雨防风的料子实在粗鄙,不似那有钱人家的锦缎皮革。

    瞿元霍也摘了斗笠与蓑衣,正稳坐正中,背靠车壁,两手放在膝上闭目养神。

    见他这般,娇杏觉得无趣,便离得他更近了些,偎在了他的身上。想到他适才对自己的称呼,便有些不满地嘟嘴道:“你适才唤我什么?可是杏娘?”

    瞿元霍仍合着眼,反问:“若不然,又该如何唤你?”

    她抱着他的手臂,眨了眨浓密的羽睫,咬着唇,心一横,“杏儿,娇儿,随你唤。”

    瞿元霍身子轻微一抖,霎时睁开了眼睛,抖了抖身上无形的鸡皮疙瘩,无奈的离她远了点。

    娇杏见他似有嘲弄自己,便更是不依,一定要他喊出来。便跟着挪动,又挨在了他身上,抱着他的臂膀撒娇道:“唤唤嘛……唤唤嘛……就唤一下……”

    瞿元霍被她闹得脑壳生疼,见她纯粹是在无理取闹,虎着脸将手臂抽了出来,语声微厉,“消停!整日被你闹腾死了。”

    娇杏被他凶的眼圈微红,这个死男人半点情趣都没有。动不动就对人家又吼又凶的,白日总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晚上又对人家做出那种羞耻的事来。

    果然男人都是在床上百般温情,床下薄情寡义的。

    气愤地一扭小腰,坐到了另一边去,扭过脑袋望着窗外,暗暗发誓不再理他了。

    总算消停了,瞿元霍淡淡瞥了眼那生气的小人儿,嘴角微扬。终究是没有讨哄她,复又闭眼养神了。

    牛车晃晃悠悠将近行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县城。

    两人下车,外头已经停了雨。瞿元霍自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正在栓牛的崔大哥,崔大哥爽快一接,笑问道:“要逛荡几久?讲个时辰到时我好在这等着。”

    说好了时辰,两人便与他相辞。

    娇杏跟在他后头,不愿搭理他。

    两人进了城西的一家中等布庄,里面已有两名身着绫罗的中年妇人在选布料。其中一名高挑的妇人,手拿着一块蜜合色织锦缎面的料子,对着身旁那个矮胖富态的妇人道:“茹娘瞧这块布料可好看?”

    那被唤作茹娘的妇人,伸出一只养得白胖的手,上面一颗豆大的红宝石指环剔透耀眼,她摸了摸面料,“料子是好,就是这颜色素了些。”

    那高挑妇人皱眉斟酌了会儿,样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旁边伺候的掌柜适时开了口,他命伙计取来一块布料,殷勤地摊于两人面前,“太太再看看这一块,这是今年新进的料子。卖点就是:轻、薄、凉,这最是适合酷热的夏季穿了……”

    “这个好!”还未待掌柜的介绍完,那富态妇人便开口赞道:“这个好,姐姐就选这块吧!既不过分艳丽,也不会显得过于素淡。”

    那高挑妇人也看合了意,便命掌柜的包了两匹,付了银钱,自有伙计帮着送去。

    掌柜的乐呵呵地恭送了两人,回过头来,便见屋里还有两人,见是两个乡下人,也不亲自接待,冲着另外一个伙计招了招手,便坐在柜台下打起了算盘。

    那伙计很有几分势利眼,见二人穿着,以为又是那乡下来的只看不买,便有些敷衍。“二位看中了哪匹?”

    娇杏在靛蓝色与玄青色两匹布料中徘徊不定,这时,她也忘了与他置气,拉过他便问:“霍郎更喜欢哪一匹?”

    瞿元霍以为她要为自个买,便说道:“我无需要买,你只管选自己喜欢的便是。”

    娇杏有些疑惑,“今日来,不就是为你买料子的么?”

    瞿元霍一愣,原来是这样,他早间竟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只虽是这样,他也不打算为自己买,“今日既带你来,便是为了你买,无需顾我。”

    娇杏心下亦是一愣,原来他会错了意,竟是想着为她买布料的。当下心里就有些泛甜,暗想算他还有些良心。

    她也不推就,转到女装那块挑起了布料,那店伙计则在后头慢悠悠地踱过去,他最讨厌接待乡下人了,买个布料都要腻腻歪歪半天的,一点不比城里人爽快。

    她摸了摸一块秋香色的料子,手感还不错,又摸了摸一块海棠红的料子,犹豫不决。

    那伙计见他们一身布衣,便以为买不起,语气便有些轻蔑,“这可都是上等料子,仔细别摸坏了。”

    娇杏放在料子上的手一缩,面上便有些不自然。

    瞿元霍沉着脸,将她拉到了身后,他身量比那伙计高了一个头还多,此时站在他跟前,令伙计感到了种无形的压力,心下无端就有些惴惴,恨自己嘴巴子贱,说了不中听的话。

    正想着要不要赔罪,那人就开了口,音色虽是低低沉沉,但却是有种无形的威慑,“将这两匹料子都包起来。”

    娇杏听言,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匹就够了。”心下却知道,这是真丝,怕是有些子贵的。

    瞿元霍没理会她,径自在柜台前付了款,抱起布匹便牵了她离去。

    两人才走不久,那伙计的就被柜台底下算账的掌柜给一顿臭骂,骂他太势力,平白得罪了客人。

    那伙计摸了摸鼻头,暗想你不也是个极势力的。来了人,还不是只顾着在那算账,把人推给我招待的。

    两人才出布庄不久,天际就又飘起了小雨。依照往日,这点雨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今日不同。

    雨具都放在了牛车上,现下走到城门还得要些时间,到时怕是身上早也淋湿了。瞿元霍突地顿住脚步,四面望了望,转过头来冲她说道:“眼下到城门还要些时辰,咱们先去我大姐家里躲避躲避。”

    娇杏自是点头答应,她的小脚也有些累了,正好可以歇上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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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家大姐

    自布庄出来,两人约走了百米路,便在一处牌匾为“陈氏粮铺”的铺子前停下脚。

    这是一间不太的铺子,格局很小。贩卖各种粗粮,面粉,大豆,面条,米线等五谷粗粮。

    那进门靠右手边的柜台下,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鹅蛋脸型,眉眼婉约,着一身浅紫色缠枝纹褶缎裙,正神态专注的做着女红。

    瞿元霍带着娇杏进得铺来,那妇人听得脚步声,猛一抬头,秀婉的面上先是吃了一惊。

    随后便急忙自坐墩上起身,手中物事随手一搁,走至瞿元霍跟前,拉了他的手,眼圈就有些泛红,“大弟,今日怎的突然来了?”

    瞿元霍将手上的布匹搁在了一旁的木板上,见姐姐问起,便拉过一旁安静的娇杏,“今日携她一道进城添置布料,下车时歇了雨,只当不会再落了,一应雨具便都搁在了车上。

    不想现下又落了起来,眼看距城门还有一段路途,恐步行过去身上淋湿了,便想着在大姐这里避避雨水。”

    陈瞿氏听了,便转移目光打量起自家大弟身后的女子。

    但见她一张巴巴的瓜子小脸,肤色瓷白,上嵌一双漆黑水亮,小鹿一般纯净的圆圆杏眼,小巧琼鼻,嫣红小口,弯弯黛眉,很是一副小家碧玉的形象。

    再观她身段婀娜娇小,怎么瞧都乖觉可喜,惹人堪怜。

    只这模样身段,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出众了?

    见她打量自己,娇杏很有几分不自在,小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为她原本就出众的相貌,更是增添了几分姿色。她微微一福,语声娇软的惹人身子酥麻,“大姐好。”

    陈瞿氏笑着点点头,“你也好啊。”带着两人坐下,斟了茶水,便又笑道:“你叫什么名?今年多大了?”

    娇杏见她是个好性子,便也微微笑着一一答复了。

    “原来这般小啊,还不到十六。”见她羞涩地点了头,便又转头对着自家大弟,有些歉意地说道:“弟弟的好日子,姐姐没能去成,弟弟不会怪罪姐姐吧?”

    瞿元霍在姐姐面前,难得也露出了笑意,“自是不会,姐姐定是没能抽开身。”

    见弟弟这般体谅说辞,她反倒更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也知这铺子里不能没人,你姐夫又时常有事不在,姐姐无法,便也只能在这蹲着了。”

    说完,见对方颔首,便又说道:“爹娘的身子都还好吧?想想也有大半年没见着了。”

    “自是好的。”

    姐弟两人又说了会儿子亲热话,便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眼见外头的雨渐渐停了,瞿元霍便带着娇杏起身,“弟弟先走了,姐姐自个要多保重身体。”

    陈瞿氏却是很有些不舍,拉着他的袖口,拿眼斜着他,嗔怪道:“你急个什么,难得来次姐姐这里,哪能不吃个饭就走的道理。”

    瞿元霍道:“今日天气不定,一会儿指不定还得落雨,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妥当。况且那赶牛车的崔大哥还在城门候着,总不能让他干等着不是。”说完就要往外走。

    那陈瞿氏见了,更是急得抱住了他的手臂,“无妨,你自可先去城门知会他一声,让他自先回去。今日你们便歇在城里,我现下带着娇杏先家去,你稍后再来便是。”嘴上说着,手上也开始做起了打烊的准备。

    那瞿元霍却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姐姐现下就打算关门?”

    陈瞿氏正将粮食袋子一一封好口子,又检查了一番,走到柜台后头拿着钥匙解了锁,取出今日赚的银钱。方答道:“你不必替姐姐担心,左右今日是个雨天,生意不会太好,你姐夫也没话可说。”

    既如此,瞿元霍就辞了两人,去那城门知会崔大哥去了。

    这边陈瞿氏带着娇杏,在街上肉摊子上买了两斤筒骨,准备回去煨个筒骨汤喝喝。

    穿过几条巷子,上了一座有些年数的石拱桥,左拐进了一个弄堂,一溜儿全是住宅院子。

    两人在一处宅门前停住脚,陈瞿氏带着她上了几步台阶,磕了磕门上的铁环,偏过头来便冲她笑道:“你姐夫在家里睡觉呢,这会儿不知醒了没。”

    娇杏面露不安,“那岂不是扰了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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