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总算显露一点关切之意,邢大夫心内微松口气,非是他良善,而是做人本该要有点善心。

    他眉目宽松,“不敢当,实乃小民本分。稍后小童抓来的草药,大人需命人精心细火熬制一罐,不论女主子愿不愿意,都得强蛮灌下去。再则就是夜里需得一人守床,因随时都可能情形逆转,切莫自个睡着了去。”

    见他一一点头,末了,又加上一句,“这几日除了喝药,还需多多进食补血益元的汤羹,切莫再令她伤痛哭泣了,不然难保不出意外。”

    瞿元霍听言,心内微紧,一一记下,谢过邢大夫后,小童已然去而复返,便就命了下人领去结算。

    嘱咐玉珠速去熬药,自己则脚步微沉地朝着榻边走去。

    抬手掀了花帐,入眼一幕,令他揪心。

    往日一张粉光若腻的小脸,如今惨淡无光,紧闭的双眸红肿,羽睫上沾染着湿意,高高肿起的左颊,印着五根鲜明的指印,昔日嫣红的小嘴,血色尽失,徒留下一排深深牙印,掩在桃粉色缎被底下的小身子微微起伏。

    他伸出手,轻轻一揭,将一张大掌贴在她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是他的骨肉,不久前被他狠踹了一脚,如今生死还未卜。

    他长叹一口气,面色复杂,这孩子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期盼的,如今却来的这样不是时候。

    目光逐渐上移,落在了她那张巴掌大小,安静异常的小脸上。心中愁苦,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忽地传来一声低低的呜咽。

    瞿元霍一惊,循声望去。

    见她紧闭着眼,两边枕巾各湿了一块,在昏睡中仍然抑制不住的轻轻啜泣,心房微微犯疼。

    伸出手就要安抚于她,不想却对上一双满是惊惶戒备的眸子。

    伸出的手一顿,停在了半中央。

    看着他向自己伸来的大手,娇杏一颤,以为他又要打自己,怕的就想尖叫,却偏偏只能细弱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疼……别打我……呜呜呜……”

    瞿元霍面色一僵。

    娇杏怕得就要往榻里边缩,可才将稍微一动,受创的腹部立时传来一阵痛意,她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

    瞿元霍瞧得心颤。

    连忙将她抱在了怀里,语声里难掩关切,“莫动!当心小产。”

    又回到了他的怀里,娇杏鼻子一酸,泪水怎样也止不住,片刻功夫,瞿元霍的前襟便被她给哭湿了。

    一听“小产”两个字眼,本就没了血色的小脸,更是白了几分,她一下抱住了小腹,自他怀里抬起头,带着哭音问道:“我的孩子还在吗?”

    “暂且不知,过了今晚才知道,不过,你若再动再哭,想来也不必等到明日,立马就会流掉。”

    “不要不要,我不动了,我也不哭了。”

    娇杏靠在他怀里,抱着肚子,满脸的不安与怯意。

    瞿元霍瞧不过去,叹了口气,道:“如今算你走运,有了这枚护身符,若是……”说到一半,他又突的变了脸,狠声道:“子在你在,子亡你亡。你自己好好掂量!”

    娇杏小身子一抖,低低应了一声,便就直往他怀里缩。

    瞿元霍虽是面色寡淡,倒也没有将她推开。

    两人这般静坐了好久,直到熬好药的玉珠进来,打破了安静。

    玉珠在屋外顿了一顿,见里面氛围相对和谐,便才端了药进来。

    几步走到瞿元霍跟前,呈上了药,便就退了下去。

    整个过程中,都未抬头看娇杏一眼,娇杏现下根本没精力管她。

    她正皱着眉头,望着一碗黑色药汁发愁,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向他,见他还是一张沉的发黑的脸,她心里就害怕的直打鼓。眯了眼睛,张开嘴。喝了两口,她就撇开了脸,小脸皱成一团,捏着喉咙哭诉,“好苦,我不喝了……”

    瞿元霍烦不甚烦,不顾她一脸苦色,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嘴巴张大,一骨碌全给硬灌了进去。

    “咳咳咳——”娇杏呛得面色通红,泪珠子又是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又是抽噎又是咳嗽,一时难受的不行。

    她眼泪模糊地看着他,见他仍是一脸的无动于衷,眼底深处再也见不着往日的疼惜,全是一脸的不耐与勉强。

    她心中一痛,知道两人再也回不到往日的时光,他心中定是还恨她,嫌弃她,如今还能好端端的,全靠她肚里的这块肉,若是这块肉没了,想必她也就没了好日子过。

    “爷~”她怯怯一唤,往他怀里贴的更紧了些,两只纤臂慢慢抱住了他健硕的腰身。

    瞿元霍表面不为所动,实则心内极其挣扎愁闷。他一把拉开她的手,将她放倒在榻上,随手拉上缎被覆在她身上。

    静立片刻,转身就欲走。

    “爷——”娇杏一把拉住他的手,眸子里满是忐忑不安,“爷,求你别走,妾一人害怕。”

    瞿元霍刚抬起的脚一顿,心中微有不忍,但终究是硬着心扒下她的小手,转头来冷声道:“如今还是这般不安分,你当你还有何资本?若不是因着你肚里那块骨肉,你当我还愿再见到你?”

    娇杏心中钝痛,却也听话地收回了手,闭上了一双满是受伤的眼眸。

    瞿元霍再次静立一会儿,抬步便去了。

    ☆、芥蒂稍除

    眨眼就过去了三月。

    入了秋,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这日午后,娇杏照例在院子里转悠。

    走了一会儿,她停在秋千架子旁,身旁跟着的两个丫头会意,一人一边扶了她的手坐了上去。

    坐在微微晃荡到秋千上,娇杏用手遮了眼,脑袋一偏,靠在了外形酷似蔓藤的秋千绳索上。

    旁边立着的玉珠见了,连忙找来扇子为她遮了夕阳的余晖。

    娇杏一把拍开,撅了嘴,“你这丫头,离我远点。”

    玉珠一脸苦相,知道主子还在为晌午没吃着的金酥肉丸生着气,又不敢多言,只得小意赔罪道:“主子别气,可还怀着小少爷呢。奴婢这样做不是没有缘由,主子你可比往日丰腴不少,再要这般吃下去,这身形走样了怎生办?况那是高热食品,吃多了面上冒疮怎生办?”

    娇杏听言,却是静了下来。

    她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面上既喜又忧。

    咬着唇,不甘心地望了下远处紧闭的院门,她心里难受地低下了头。

    如今,她正被禁足,准确的说,是已经禁了三月的足。

    虽说自己的吃穿用度一应未变,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只除了出院门一事,其他只要自己说了,都能得到他的应许。但她还是十分难受,院里的下人表面虽说还是恭敬,但暗里定是越发不将她放在了眼里。

    几次不防,被她听到,说什么姨奶奶早也失了宠,如今吃穿用度虽是不减,那都是因着怀了孕,待看她产下了能如何?

    若是往日,她早也要掌她们的嘴了,只如今情况不同,不愿被人揪着噱头,若是被有心人通报给那人,那他不就越发不喜自己了。

    这样一想,她又是头疼,昏昏沉沉闹得直想睡觉。

    玉珠见了,忙小心翼翼地扶了她下来,这秋千做的低,姨奶奶脚稍一踮就着了地。

    一进屋,她就眼皮子打架,倒在榻上就睡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悉悉索索听见说话的声音。

    “姨奶奶近来可有哪里不适?”一道男音问起。

    接着又是一道女声,“主子身子越发重了,除了自怀孕以来就嗜睡,易疲劳外,最近还十分嗜吃,且都是爱食那刚走热油锅里捞出来的。”

    瞿元霍面色微沉,还待再询问几句,便听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爷~”娇杏拖着笨重的身子,一脸欢喜地走过来,她的面上还带着熟睡后的晕红,一头长发凌乱披散着。

    “嗯。”瞿元霍面色稍霁,望着她浑/圆的肚子,不觉面露忧色。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娇杏抱着他的手臂,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上。偷偷瞅了眼他,并不敢十分不满,只小声地说道:“今日就是月底了。”

    “嗯。”瞿元霍淡淡一应。

    娇杏失望,她有些难过地咬着唇,“爷说过每月要来看妾五次的,可这月只来了两次。”

    “忙。”语气平常。

    娇杏眼圈微红,“何事这般忙?依妾看,爷就是不愿见着我。”

    瞿元霍默了一默,将她搂进怀里,大掌来回抚/摸着她的大肚子,转了话题,语气里有一丝担忧,“如今才四个多月,如何这样大?听丫头说,你近来十分嗜吃?”

    娇杏低了头,肚子大一事,她也担忧过,但自她咨询过瞿元霍特意安在她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陆嬷嬷后,便就没放在心上了。

    现下见他问起,却佯作害怕地道:“妾不知,妾到时会不会难产?”

    “胡说!”瞿元霍板了脸,捏着她肥了不少的后腰,警告道:“莫再胡乱思想,只管在院子里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若是孩子出了任何差池,到时唯你是问!”

    “记下了。”低低应下,语气里难掩伤心,“原先还以为爷对妾多少有些情,如今看来倒是妾想多了,爷能过来看妾,全是沾了孩子的光,妾定会好好保护孩子,不叫他受半点伤害。”

    闻言,瞿元霍一叹,“适才说了莫要胡乱思想,怎的一刻钟未过,你就给忘了?”

    见她低头不语,瞿元霍站了起来,“老实待着,缺什么只管命了丫头来说,如今什么也别想,只管安安妥妥生下孩子便是。”

    见他站起来,娇杏就含了哭音,“爷别走。”娇杏抱住他,伤心地哭起来,“已经过去了这般久,爷还是不愿原谅妾吗?自见了爷,妾的心里就只有爷一个,不论爷要不要妾,妾的身与心都只属爷一个。”

    瞿元霍静默许久,毕竟是自己疼爱许久的人,现下又怀着自己的骨肉,心里虽还存着芥蒂,但终究比刚知道时好了不少。

    这三月来,他也静下心来认真想过,虽是恨她欺瞒自己,但若换成是他,他亦会如此,毕竟是一介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几经飘零到了他这里,想来她也是不愿的。

    只虽是如此,但终究没法当作没发生过。

    几番挣扎,他开了口,“你有孕在身,我不便在此。莫要胡乱思想,于胎儿不利,往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日后你需安分守己。”

    见他终于肯开诚布公的许偌,娇杏微喜,自他胸前抬起头,目光盈盈,“没有不便,爷别走,妾还可以服侍你……”后半句说的极小声,娇杏面颊通红,害臊地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见她一副娇羞的不行的模样,瞿元霍瞧得心神一荡。

    他确是禁/欲好久,眼下被她这样一撩,身上就有些发热,但还是剩存了理智,知道她身怀有孕,怕是不妥。

    便有些言不由衷,“你身怀有孕,会伤了孩子,我先去了,日后会多抽空来看你和孩子。”

    见他还是要走,娇杏一急,知道男女之间只有通过那条曲径,感情才可得到升华,心才能贴的更近,且他现下如果愿意碰自己,更说明了他至少放下大半。

    她急地一扯衣襟,露出了雪白的香肩,再往下看,便是她那越发饱满的胸房,此时只露了一半出来,另一半藏在玫红色的肚兜里,那极白与极红对比鲜明,十分惹眼。

    瞿元霍瞧得眼热,喉头发干,看着怀里衣衫不整的娇弱女子,往日所尝到的丝丝甜头一时涌动起来。

    稍一低头,便能看着那深深的沟壑,饱满的雪团被紧紧勒住,面料丝滑的衣衫堪堪褪到了肩下,柔顺的乌发披散一背,正咬了唇,目光楚楚,满含祈求与不安地望着他,玉白的面一片绯红,怎样瞧都有一种不胜柔弱,紧紧束缚,任人欺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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