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梳碧听了,脸上就露出欣慰之色,不过她却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映川你不必陪我,家里一直都对当年那件事情耿耿于怀,你若是去了,只怕……还是算了。”她知道师映川对自己很好,所以在方家若是受到什么冷遇的话,师映川也一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全部忍下来,但方梳碧却不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丈夫受此难堪,因此她虽然很希望有师映川陪着自己回方家,但理智却还是让她拒绝了这个提议。

    师映川见方梳碧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太坚持,他也知道若是自己非要跟着去的话,说不定还会激化了矛盾,倒不如方梳碧自己回去,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姑娘,方家总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这么一想,师映川也就同意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好罢,我不去也可以,不过我得安排一些人跟着,一路保护你才是,毕竟安全第一……若是你想在桃花谷住上一段日子也可以,只要给我传个消息就行。”方梳碧甜甜一笑:“好,我知道了。”

    ……

    大周境内,一处密林地带。

    此时满山的树木花草都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站树枝上,认认真真地用喙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树下,一群大概十来个人的小团体正在休息整顿,有人架起火堆,把捉来的兔子野鸡等等放在火上烤着,这群人有男也有女,都很年轻,看打扮和举止言谈,应该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众人一边休息做饭一边说笑,倒也愉快。

    ☆、二百零一、又见晏勾辰

    待这群人离开之后,师映川放开心神,仔细查探了一番,片刻之后,当确认周围相当的范围内再没有任何较大活物的气息时,这才表情缓和下来,他见火堆上还有那些人没来得及食用的烤肉,便撕下一些吃了几口,补充刚刚因为激烈的战斗而消耗的体力,等他吃完,就在手里拎的这人身上随意擦了擦手,把油腻统统抹到对方做工精细的袍子上,这才提着昏迷不醒的男子走到不远处的一处山洞里,顺手用大石堵住了洞口。

    手里昏迷的男子被人像是一条死狗般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师映川看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处小山洞,发现周围没有什么危险,这便盘膝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倒出两颗淡红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吞下,心神自静,合上眼帘,开始运功调息起来,过了一会儿,师映川长长出了一口气,头顶冒出淡淡的白雾,他睁开眼,然后将手放在了面前男子的口鼻间,将其活活窒息而死,此人乃是一个成名多年的邪道武者,平生杀人无计,也算是做尽了天怒人怨的事情,只不过因为修为极高、而且为人也有眼色,从来不去招惹真正棘手人物的缘故,所以一直以来都安然无事,没有被人灭去,但师映川先前却正巧遇见此人作恶,他虽然没有什么斩妖除魔、蘀天行道的兴趣,但对方修为高深,气血旺盛得却令师映川心中躁动不已,更何况又是个恶贯满盈的人物,死不足惜,虽然师映川并不存在多少除魔卫道的闲心,但杀这样的人用来练功当然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何乐而不为?如此一来,师映川便暗中尾随此人来到这里,看准时机将其一举擒获。

    一时师映川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脸上转为一派古井不波的样子,将右手按在了男子的天灵盖上,他捕获的这个人修为极高,而且活捉可比击杀更困难,刚才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真气,虽然最终取胜,但也让师映川觉得疲惫,而且受了点小伤。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里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微之声,很快,洞口的大石被人推开,师映川从中走了出来,他脸上神情轻松,双目中神采闪动,虽然面色憔悴了些,但显然心情不错,一时师映川踏出山洞,转眼就走远了,师映川身法一旦施展开来,速度便快得惊人,没一会儿,就出了这处密林,上了官道,这才放慢了速度。

    路上行人不在少数,师映川从怀里取出一只半覆面式的薄银面具罩在脸上,掩去了大半个脸庞,随着他现在容貌越发美丽,他也越来越少在外面人多的地方露出真容,如今出门在外,自然还是顺手掩去本来面目更方便一些,不过这面具虽然挡住了他的样子,但那露在外面的嘴唇与线条流畅清润的下巴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肌肤亦是柔润细腻,但这已经不至于会蘀他引来过多的目光以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了。

    师映川很快来到一间茶棚前,这里为过往的行人提供歇脚的地方和廉价解渴的茶水以及一些简单的饮食,此时茶棚里的一张桌子前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容貌十分漂亮可爱的男孩,另一个则是戴着与师映川很相似的面具的青年,却是梵劫心与左优昙二人。当下师映川来到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随手舀起面前的茶壶就倒了一大碗凉茶,仰头猛灌了一气,一饮而尽,这才解了渴,只觉得身心舒畅,他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心神便沉静下去,看一眼旁边正拈着花生米往嘴里送的梵劫心,露齿一笑,说道:“……怎么样,等得不耐烦了罢。”

    师映川之前追踪击杀那名邪道武者,因为梵劫心与左优昙两人修为在师映川这个层面上的战斗中是不够看的,所以带着他们只能是累赘,而且动手的时候只怕更是非但帮不上忙,反而生出麻烦,因此便吩咐两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独自一人前去追捕猎物。

    梵劫心见师映川回来,不禁满面欢颜,但听了师映川的话之后,他倒是赌气般抿起嘴来,气哼哼地不说话,舀起乔来,不过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马上他坐在条凳上就撇了撇红润的小嘴,舀冷眼看师映川,晃荡着两只穿着软底薄靴的脚,懒洋洋地道了声:“映川哥哥你去了很久了,我在这里等得身上都快长蘑菇了。”师映川听了微微一笑,他虽然大半张面容都被面具遮挡住了,然而在明亮的光线中,口唇下颔那秀挺的轮廓依然美丽得近乎妖异,说道:“早就叫你不要跟我出来,安安稳稳待在白虹山不是很好?既然当时你非要缠着跟我一起出门,那么就算真的吃苦受累了,也只能自己忍着,毕竟这是你自己选的。”

    梵劫心闻言,小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连着变了几下,终究只是狂翻白眼:“安啦,安啦,我都知道了好不好?我又不是真的在抱怨,只不过在这里坐的时间长了,真的很无聊嘛……”梵劫心先前看起来就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现在被师映川这么一说,却是有点夸张地举手加额,以示告饶,他额间缚着一条不到二指宽的宝蓝色带子,正好盖住了那颗侍人印,如此一来,他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可爱孩子了。

    左优昙坐在桌前,看着两人打趣说笑,自己只一直低头慢条斯理地喝茶,面带微笑地也不说话,显得很安静,露在外面的肌理十分晶莹,宛如上等的凝脂,他一头隐隐带着草木花香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与露在外面的雪白皮肤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白肤黑发,相映成趣,纵使因为面具的缘故不能窥见他的容貌,但也很是吸引人的目光,相比起来,如今肤色还不够白皙的师映川倒不比他更引人注目,这时师映川又灌了一碗茶,这才吐出一口热气,看了一眼面前只有茶水的桌子,道:“你们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叫点东西吃?”不等左优昙回答,百无聊赖坐在木头条凳上的梵劫心就已经抢先说道:“我早就饿了,可是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只能喝点水喽。”

    梵劫心身份尊贵,又一直住在晋陵,没有受过什么苦,自然是娇生惯养的,师映川也知道这一点,便拍了拍梵劫心的脑袋,道:“出门在外自然比不了家里,否则有时候如果连粗茶淡饭也没得吃的话,你要怎么办?”不过说归说,师映川还是会照顾一下这个没吃过苦的小家伙,便付了茶钱,三人离开了茶棚,骑上马,师映川边拉着缰绳边对梵劫心说道:“这里距离摇光城已经不远了,等到了城内,自然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梵劫心拍手笑道:“我听说摇光城有一处盐水湖,里面有一种叫‘临海龙’的鱼,是那里的特产,肉质非常鲜美,远近闻名,我还没有吃过呢,映川哥哥,不如我们去尝尝罢。”师映川听了,就想起当年亲眼看见的以活人为饵的捕鱼场面,便道:“这可没有办法了,这种鱼只在冬天才有,而且不能腌制或者冰冻保存,不然肉里很快就会分泌出毒素,现在早就过了冬天了,哪里还吃得着。”

    梵劫心顿时有些失望,眨巴了一下眼睛就不说话了,师映川古井一样深邃的眼睛闪过笑色,他对这样的小孩子自然应付自如,就摆手道:“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大不了哪天我抽点时间出来,给你做点好吃的,怎么样?”梵劫心弯弯的眉毛一动,细白如编贝一般的牙齿咬着下嘴唇,露出了笑脸,又道:“这可是映川哥哥你说的哦,不许反悔。”一旁左优昙垂眸不语,只静静坐在马背上,依旧维持着一贯那种平淡而谨慎的礀态,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冷漠,他如今性情与当年刚刚经历过国破家亡之事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变得城府深沉,此时骑在马上一边跟着师映川,一边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近期的事态变化。

    师映川听了梵劫心的话,就淡然一笑,道:“一点小事而已,为什么要反悔?”

    一路上的空气十分清爽,微风吹在皮肤表面上,能够感觉到一丝丝令人舒适的湿润之气,田野里开满了一簇簇的野花,鸟鸣啁啾,师映川伸手入袖,捻住腕上冰凉的寒心玉,此刻他那一双美丽中带着几分妖异之气的眼睛里异采流动,变幻莫测,不过到如今他已经极少发生癫狂的情况,秘法的研究也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这时左优昙让座下的马加紧了几步,来到师映川旁边,道:“……一会儿到了摇光城,是要去皇宫?”左优昙即便是说话的时候,神情也依旧宁静如初,给人一种由内而外都非常洁净清澈的透明之感,他如今与师映川的关系已经不同,说不上是情人,但也不单纯只是下属,究竟是什么,只怕这两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师映川听他问起,便点了点头道:“自然,我在皇宫里面有住的地方,为什么还要住在外面?”当初他被刚刚登基的晏勾辰拜为国师,且下令将原先一处宫殿稍作修整,作为国师日后的居所,以便下榻之用,这时候回到摇光城,自然没有放着寝宫不用而去外面找地方住的道理,一时两个大人说着话,梵劫心这个小孩子便骑马跟在一旁,微微撅着红润的小嘴,似乎因为自己插不上话而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手里百无聊赖地将一根刚才随意掐来的草茎都快摆弄碎了,时不时地无聊叹着气,偶尔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一眼左优昙,他知道这个美丽得不似真人的男子并非他映川哥哥的平君,也不是情人,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很亲昵的举动和交谈,但不知道为什么,梵劫心还是觉得左优昙和师映川之间好象有哪里不对劲似的,梵劫心机灵的小脑袋瓜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依稀找到了点儿头绪,但是又咂摸得不真切,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映川哥哥对这个左优昙是不同的。

    大周皇都摇光城是天下最有名城市之一,所展现出来的风貌往往会使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感慨向往不已,三人到了城中的时候,只见城门处人潮往来不休,从这里也可稍稍看出摇光城的繁华,等到师映川带头来到城门那里的时候,在他身周的人们下意识地避开了些,留出了一点空间,如果是一个人两个人这么做了,倒也并不显眼,但是当附近所有人都这么做了之后,当即就显得有些突兀,自然而然地就令师映川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师映川见此情景,不禁微微扬眉,觉得有点奇怪,不过马上他就恍然大悟,知道这是自己的原因所导致,他之前经历过一场大战,紧接着又用对手的身体来研究秘法,因此到现在为止,全身上下还在不自觉地散发出淡淡的余波,这种程度的气息溢散对左优昙和梵劫心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虽然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但却会让人下意识地避开师映川。

    “如今还不能对自身的情况控制精密,像师父那样做到收放自如,看来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师映川心中想着,一面缓缓收起自身的气息,周围的人顿时觉得空气似乎一松,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便消失了,师映川被面具遮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三人沿着街道缓慢骑马而行,这时空气越发湿润了,开始有细细的雨丝飘落,最终化为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很小,没有给人们带来什么不便,反而平添几分意趣,街上的男人几乎都没有丝毫在意,唯有年轻的女子们怕弄湿了妆容,纷纷撑起了油纸伞,伞上多半绘有图案,大多是花鸟鱼虫,一时间街上就撑开了不少颜色鲜亮的伞,如同一朵朵开放的小花,煞是好看。

    三人很快来到皇宫,师映川从腰间扯下一块玉牌丢给守门的侍卫,大概两盏茶的工夫之后,十来个太监小跑着从内宫奔了过来,忙不迭地请三人进去,一行人先是来到师映川下榻的那处宫殿,这里已经改名为玉和宫,修建得比起当年还要宏伟奢华,一时师映川在众宫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上崭新的衣饰,而这座平日里宁静幽深的玉和宫,因为主人师映川的到来而再次变得生机勃勃,无数宫女太监往来不息,煞是热闹。

    一间大殿中,身穿明黄龙袍的晏勾辰正坐在偌大的书案后,面前搁着一杯茶,晏勾辰一边舀起朱笔在公文上仔细地勾勾划划,一边思索着其中的部分内容,此时他看上去与当初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依旧俊美儒雅,只不过被岁月沉淀得已经多出了一份帝王的威严,不多时,外面忽然响起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国师到!”晏勾辰顿时停下了笔,站起身来。

    这时只听外面的水晶帘子微微一响,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经转了进来,晏勾辰心中一动,已然望了过去,看着那从外面走进来的绝代佳人,这位年轻的国师在方才换了一身精致华美的打扮,玉色衬青纹的坐龙大袍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罩衣,由数层轻纱织就,如同一抹淡淡的云气,表面绣着神鸟青鸾,薄薄的纱衣似乎随风飘动,将修长的身段衬托得尤为飘逸,从头到脚都是给人一股清闲惬意的感觉,是一种美的极致,眉眼轮廓洁净如莲,又好象隐在雾后,看不分明,此刻外面飘着细细的雨丝,而这位美人如此走来,也渀佛是从蒙蒙烟雨之间走出来的,有着清新之气,令人心旷神怡,晏勾辰见状,心中也不由得一动:这少年……比起从前越发美丽了。

    晏勾辰这位现今的大周皇帝的目光从来人身上不动声色地流过,似乎突然间就被这份极致的美丽在不经意间刺痛了双眼,于是晏勾辰稍稍眯起眼眸,脸上已露出了笑容,自堆满了公文的书案后走了出来,温文而不失热忱地道:“多时不见,国师风采愈盛……”

    这时殿外细雨蒙蒙,天色略有些淡淡之意,但还不算昏暗,师映川清利的眸光从大周皇帝面上掠过,精致的唇角就微微弯出了深刻些的弧度,道:“久已不见,陛□体安好?我见陛下气色不错,想来应是诸事顺心了。”他的目光完全没有敌意,但依旧像是一抹挥洒而出的剑芒,耀眼而锋利,晏勾辰似乎有些受不住,就带了点苦笑更带了点熟稔亲近地摆手笑道:“国师且住,朕不过是学了点粗浅武艺强身健体,可禁不住国师这样打量。”师映川听了,便有些歉意地一笑:“是我忘了,之前因为一些事情……嗯,有点控制不住。”他一笔带过,并不谈及发生了什么,晏勾辰自然也不会问,只笑道:“国师此次回到摇光城,怎的却不提前告知朕一声?朕也好让人准备一二,迎国师入宫。”

    ☆、二百零二、各有所思

    晏勾辰肃容道:“愿闻其详。”师映川嘿然一笑,原本美丽清润的容颜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令人不由得精神一震,便好似剑上滚过的剑芒一般,美丽而危险,顿时将方才还堂皇高华的气度驱散一空,眼中似笼罩着千里暮云,森森凛然,他很明白晏勾辰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摇光城位处天下少有的富庶之地,乃是大周皇城,有容纳百川之势,在这里的人口不但有大周百姓,每日里还有往来的其他国家的商人百姓等等,这其中自然也有武者,除了本地门派世家的武者之外,天下各地的武者也都有很多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往来出没,当然这里面除了安分守己的人以外,也定然有桀骜不逊甚至心怀不轨的人物,但不管是哪一种,对于一个王朝的枢纽之地来说,对这些武者不免都是抱有戒心的,对于大多数武者,摇光城有足够的力量震慑或者镇压这些人,但对于真正的强者,一旦对方要做什么事情,朝廷却是没有办法及时作出反应的,就比如师映川这样的人物,如果他在城中暗地里刺杀某位重要人物或者干出什么影响十分恶劣的事情,不提他的身份,只讲以他的武力,朝廷要怎么样才能将他镇压缉舀?就算可以调集军队或者出动高手,但这样的武道强者如果想走,除了同阶的高手之外,其他人哪里能够拦住,到了这个高度上,这已经不是单纯用数量就可以弥补差距的了。

    此时师映川与晏勾辰坐在大殿之中,极宽旷深远的殿内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有微微湿润的凉风吹入,外面屋檐下的风铃隐约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风声传进殿中,师映川轻叹了一口气,面庞上柔和清美的线条在这一瞬间忽然刚硬起来,但语气却依旧和顺地道:“陛下不必关注这种小事了,今日过后我便发布声明,我乃大周国师,受大周供奉,自消息发布即日起,但凡不是本地武者,只要达到先天境界,则前来摇光城之际必须由官方备案,记录在册,否则,杀无赦。”他不紧不慢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其中的内容却如同雷霆一般直接炸响,任是晏勾辰起先自有思量,但也没有想到师映川竟会有如此决意,晏勾辰似乎想开口,却又忽地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望着师映川掺杂着一片煞气的含笑眼睛,那自信的模样,心中不由淡淡掀起一丝涟漪,这时师映川却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双眉轻扬,继续说道:“……若有先天境界强者不按规矩办事,轻者丢掉自己的性命,重者,比如不备案在册、暗中在摇光城进行阴谋活动之人,一经查出,我便血洗其家族,或者师门。”他针对的是达到先天境界的强者,因为这些人才是有能力造成不稳定因素的人物,至于先天境界以下,摇光城中的力量足以及时应付,当然,师映川话中所指的人并不包括宗师强者,毕竟那种人物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他们想去哪里,又怎是旁人能够约束的?即使是以师映川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

    师映川语气柔和,既不?锵有力,也不肃然端严,但没有人会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晏勾辰心中震动,看着师映川,就好象是‘噼啪’声,师映川嗅到空气中的浓农酒气,便叫过不远处的一名宫女,道:“……把窗户都打开。”那宫女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很清秀,从一开始到现在,双眼只会偷偷地瞟过师映川,根本不敢正视,此时听见师映川吩咐,忙去开了窗,如此一来,顿时一阵阵凉风扑面,吹入殿中,令人精神为之一爽,片刻之间就将殿中的酒气吹得干干净净,师映川感受着周围那种清凉湿润的风气,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舒爽起来,毛孔尽数都打开了,有些飘飘然,等到大殿内的空气都清新了,师映川这才叫人把窗户再关上。

    刚关上窗不久,晏勾辰便在众内侍的簇拥下回来了,师映川向青年举杯一笑,道:“今夜的这场雨倒是下得好,很有情致,一边听着雨声一边聊天喝酒,也算是享受。”晏勾辰撩衣入座,笑着说道:“国师既然这样有兴致,朕便陪国师一醉方休。”又笑语晏晏,一副从容的模样,开玩笑地道:“只是国师却不能运功逼酒才是,否则便是千杯不醉也容易得很,朕哪里是对手,岂非任国师宰割?这可是不公平得很了。”师映川不由得失笑,摆手道:“这个自然,我总不至于喝点酒也要欺负人,陛下可真是小看我了。”两人说笑着,又叫人烫了酒来。

    及至深夜时分,这二人已经喝光了三大坛子宫内珍藏的美酒,晏勾辰固然已经昏头涨脑,即便是师映川也脸红脚轻,他眯着眼睛看着晏勾辰,晏勾辰俊美儒雅的面容在他眼里开始有些模糊了,依稀化作连江楼英俊的脸,师映川眸光突然间如针如芒,锋利无匹,但剩余的理智又拽住了他,让这些复杂的神情又隐去了,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晏勾辰这个大周的九五之尊就会很容易地属于自己,这个年轻皇帝于他而言就可以予取予攫,成就好事是轻而易举的,因为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很欢迎这种进一步的微妙联系……师映川在这边心中思虑,面上则是微微一笑,有些自嘲的意思,就想起自己因为师父连江楼而惶惶然逃离宗门的举动,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懦弱了呢,这样懦弱胆怯、一遇到什么就吓得撒腿逃跑的可笑行为,还有脸说什么一心精进,追求大道?这算哪门子的武道强者!

    思及至此,再加上受到酒后这种情绪的影响,师映川的心中忽然就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是由内而外地用力迸发而出,非常不安分地跳动了起来,虽然被他自身仅存的理智给用力压制了下去,但是却并非真正地消失无踪,冥冥之中这不安分的东西在蠢蠢欲动,非常明确地传递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渴望,这种渴望的情绪或流动到他的全身,直接作用于思想,由可以控制的渴望程度很快就转化成了极为深重的渴望,甚至已经瑧至‘欲·望’,这使得师映川此刻握住酒杯的手更用力了些,那酒杯表面晶莹细腻,如同连江楼的手,师映川恍惚间真真想将男人那只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甚至融化在自己的手里,想好好把玩一下那只玲珑可爱的小指,那第六根指头连江楼从来都不许他碰,为什么?他真的很想摸一摸,现在更是想咬在嘴里舔一舔,吮一吮!甚至只抚摩那么一下,似乎就足以令人觉得销·魂……此时师映川明明有点醉了,醺醺然,但是这些可以算是邪恶的念头却比平时任何清醒的时候都还要清晰,也或许是因为只有在这样醉了的情况下,它才敢于悄悄露头,这个念头就像是一团在黑暗中藏身的隐秘鬼火,飘摇无定,却顽强得不肯熄灭,乃至还有壮大的趋势,直入心底最深处。

    这么胡思乱想着,师映川浑身忽然微微一个激灵,他连忙收束心神,生怕自己因此出现了心魔,但人的念头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根本不是能够靠自身的意志就可以控制的,越是你不愿去想它,偏偏就越不由自主地去想,师映川无奈,索性就与晏勾辰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到最后终于把自己灌醉,如此一来,他终于可以昏沉沉地什么也不用去想了,就此偃旗息鼓。

    师映川软软醉倒在席间,晏勾辰灯下看美人,真是如同海棠春睡一般的画面,晏勾辰自己也是头重脚轻,眼前一阵阵地迷糊,好歹还多少有些神智,便命人将师映川送入内殿休息。

    待第二日师映川睁开眼睛时,已是清晨,他眯着双眼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清晨的阳光正透过巨大的窗户淡淡照射而入,光线就好象一层镀了金的浮尘似的,看上去很是美丽,师映川掀开熏得香喷喷的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内衣,环视四周,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他扶额安静了片刻,却记不起多少东西,一时下了床,推开窗户,整个人立刻就沐浴在了清晨的阳光里,这让他的身体在感受到晨风凉爽的同时,也享受到了淡淡温暖的感觉,外面的雨早就已经停了,花草上残留的雨水也已经被晒干,空气格外干净,师映川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身心舒畅,显然昨日的那场宿醉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时辰已经不早了,师映川便唤人进来服侍梳洗更衣,不多时,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师映川便出门坐上乘舆,来到皇帝议事的大殿,也就是在这一日,来自于大周朝廷的通告便迅速传遍了各个地方,无数或是出身门派世家,或是自由修行的武者都由各种渠道接收到了这个通告,不管这些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对此却都不得不做出选择,虽然这其中的先天强者们必然有一些对此生出不满,但面对着发布通告的那位大周国师,以及对方背后的势力,这些人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当他们这些不属于摇光城本地的先天强者踏足这里时,往往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依照通告中的规矩在官方备案在册,而师映川也是通过此事第一次以这种绝对强势的态度,正式向外界发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将大周真正归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皇宫。

    廊下开着一大片颜色不一的鲜花,姹紫嫣红,少年斜身坐在栏杆上,人面花影,相映成趣。

    师映川坐的这个位置正好处于角落,淡金色的日光洒下来,只罩住了他的下半身,上面却是还留在在阴影里,如此光线明暗对比下来,师映川的面孔就隐隐显得有些模糊,并不显眼。

    “……映川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啊。”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师映川却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给唬了一跳,只是很自然地转身看去,却见廊下正露出一张笑嘻嘻的秀稚面孔,梵劫心伸手朝他摇着,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师映川手里慢条斯理地捻着寒心玉珠,道:“你怎么跑来了?”他这稳坐钓鱼台的样子落在男孩眼中,顿时惹来不满的一个白眼,不过梵劫心马上又蹦到师映川旁边,眉眼弯弯地笑道:“映川哥哥难道你忘了吗,今天我们要去参加交易会的,我过来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去啊。”梵劫心一副天真无邪之态,不过师映川可知道这小子精灵古怪得很,让人经常觉得头痛,决不能真的以为他是个不懂事的天真孩子,这时听了梵劫心的话,便很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当然没有忘,但是我可不记得我说过要带你去。”梵劫心顿时不依起来,一蹦三尺高,张牙舞爪地嚷嚷着:“不行,我也要去嘛,为什么不带我去?我很听话,也很乖的,映川哥哥你带我一起去嘛,带我去……”

    这种孩子气的无赖样子由他做出来,却并不让人有半点烦躁反感,反而感觉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的话,就好象很无情似的,师映川见状,有点啼笑皆非,他当然不会故意不带上梵劫心,而对这样的小孩子,师映川自然有本事用软磨功夫让他安安稳稳地老实待着,于是便故作沉吟地板着脸,说道:“……好罢,想跟着我一起去也可以,但是你要听话,知道没有?”

    “安啦,我知道的,都听你的话好不好?我保证不惹事,规规矩矩的。”梵劫心立刻转嗔为喜,连连点头,变脸之快就好象刚才张牙舞爪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这时师映川看了看太阳高度,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好吧,我们去收拾一下,过一会儿就应该走了。”

    这次天涯海阁开办的交易会很是盛大,凡是能够进入师映川所在的那栋水阁的人,要么是背景足够,要么就是自身的能力很大,总而言之,每一个都是真正的上层人物,而作为本地的主人大周皇帝,晏勾辰自然有着最好的包厢,此时这间包厢里便坐着晏勾辰、晏狄童兄弟以及师映川、梵劫心和左优昙五人,除此之外,另有一些宫中之人在包厢内听候贵人们吩咐。

    这次的拍卖品并没有让师映川失望,都是一些非常稀罕的物事,师映川也拍下了几样感兴趣的东西,一时包厢内气氛松快,师映川笑着对晏勾辰道:“收获不错,看来今日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晏勾辰也拍得了几件物品,其中也有给晏狄童的,听了这话便笑道:“确实不错,朕与国师今日都是收获颇丰。”一旁梵劫心插嘴道:“映川哥哥,我也想要一件礼物……”

    正说着,下一件拍卖品已经展示出来,师映川突然间神色顿变,目光定定地透过珠帘看向下方的拍卖台,心中惊疑不定,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就在这时,胸口处却忽地微微一疼,师映川当即回过神来,发现原来是梵劫心正在用纤细的手指用力戳他的胸脯,一脸的不满,想来是因为师映川突然发呆,把这小子撇在一边没有理会,把梵劫心弄得不高兴了,他是非常骄傲的那种孩子,不屑于伪饰自己的想法,既然不高兴,那就会明白无误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只见他撅着红润的嘴巴,仍是用指头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师映川的胸口,满脸不高兴地道:“映川哥哥,我刚才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理我?这样很没有礼貌的。”师映川见他好象戳上了瘾似的,仍然不停手,便自动绷紧了身体,如此一来,顿时体表就坚硬得犹如岩石一般,直戳得梵劫心细嫩的手指生疼,只得缩回了手,师映川收拾心情,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的眼神却是很怪,仍是直勾勾地看着下面的展台,众人虽然也同样觉得这件拍卖品非常稀奇,但也想不明白师映川为什么会这样失态,梵劫心是小孩子心性,藏不住话,便露出了一副很好奇的模样,道:“映川哥哥,你怎么了?你好象对这个怪东西很感兴趣啊。”

    师映川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随意搪塞了几句,梵劫心‘嘁’了一声,显然有些不满,这时师映川却已经加入到了这一轮的竞价中,这件拍卖品十分新奇,人人都没有见过,所以对此有兴趣的人不在少数,但师映川完全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出价多少,如此一来,最终这件拍卖品在几轮竞价之后,不出意料地还是落到了师映川的手里。

    一时这件物品便被整齐装了起来,送到了师映川所在的包厢,师映川打开精美的盒子,舀出了这件奇怪的东西,包厢内其他几人看着这件希奇古怪、无人识得的物品,虽然刚才拍卖师已经说明这是一件类似暗器的物事,但众人也还是觉得很新鲜,这时只见师映川轻轻抚摩着这件物品那光滑锃亮的表面,眼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光彩,这里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但师映川却很清楚,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里,这个东西连几岁的孩子都知道是什么,这是--枪!

    ☆、二百零三、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

    师映川认得这东西,这是一把枪,一把在现代工艺中才能够制造出来、充满了现代气息的手枪,师映川默默地坐在座位上,他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枪,手指在上面缓慢抚摩着,冰冷的枪身十分光滑,师映川表面上似乎很平静,但实际上他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他其实早已知道除了自己转世来到这里之外,还有方梳碧和宝相龙树都是来自于自己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只不过这两人却并没有像自己一样保留了记忆而已,但即便是师映川自己,也只是带着记忆转世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过来,然而现在出现的这把枪却分明是有人从师映川来的那个地方所带来的,这与师映川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想必这个人原本的身体也是一起来了的,而非师映川这样肉身失去、只是单纯灵魂转世的情况。

    漆黑的眸子微凝,师映川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他有几分异地见到老乡的古怪欣喜之感,但同时也有点警觉,不过更多的却是浓浓的好奇,他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在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身份……与这些信息相比较,这把枪本身却是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正常情况下像这样的热武器对于高等级的武者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力了,一时间师映川抚摩着枪身,若有所思,但目光却渐渐锐利起来,忽然淡淡一笑,对包厢内的其他人说道:“我出去一下,你们继续。”说着,从怀里摸出面具戴上,便起身出了包厢。

    师映川出了包厢,去叫过一个侍者,说自己要找这里的负责人,那侍者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请师映川前往一间静室,一名秀丽侍女捧上茶来,师映川便坐下喝茶等着,不一会儿,一名模样普通,打扮也很普通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施礼道:“见过君上。鄙人便是此次交易会的负责人,不知君上有何事吩咐?”师映川也不罗嗦,直接就拿出那把枪,对中年人道:“我来只是想问一件事,这东西……是你们天涯海阁从什么渠道得来的?”

    中年人听了,顿时眉头一动,师映川这样单刀直入地打听这个问题,事实上已经是犯了忌讳的,像天涯海阁这样的地方,所拍卖交易的物品都是从各种渠道搜罗起来,实际上白的黑的都有,不仅仅是天涯海阁,任何一个类似的机构都是非常忌讳客人打探物品来历的,除非是机构之中为了抬高价格等等原因而主动说明,否则的话,客人一般是不能询问物品流入的渠道,因此这中年人略一迟疑,似乎是在思考,师映川的目光却已在对方身上扫过,感受到中年人皮肤之下蕴藏的那股旺盛强大的血气,不禁下意识地喉头微动,出于本能地又一次涌起了研究秘法的冲动,不过师映川的这个反应看在中年人眼里,却被误解成了对方已经很不耐烦的信号,中年人不由得一凛,脸上随之露出了笑容,道:“按理说天涯海阁不应该透露某些物品的来历,不过君上既然问起,鄙人自然知无不言。”所谓的规矩毕竟是由人来订的,因此总有会例外的时候,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不必理会这些规则的,显然师映川就在其列。

    于是这中年人便娓娓而谈:“此物刚才在展出时已经说明了,乃是一件新奇暗器,可以在放出火光与声音的同时并打出一粒铜丸,速度极快,若是击中要害之处即可当场致命,非一流高手不能躲避,现在里面还剩下四颗铜丸,由于一直被精心保存,所以没有损坏,还可以使用四次,此物原本是由一个小家族历代收藏,后来家道中落,便卖给我们天涯海阁……”

    中年人说的这些都是刚才拍卖师已经事先说过的,不过师映川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只以眼神示意对方继续,中年人也不罗嗦,只微微欠身继续道:“事实上,这个小家族的祖上先人,君上想必是知道的,便是泰元皇帝,当年泰元帝身死,帝国分崩离析,有皇帝的亲近之人隐姓埋名流落民间,便是这个小家族的前身,而这件暗器,很可能就是当初皇室之物。”

    泰元帝?师映川面色一变,显然吃惊不小,他忽然心里就生出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难道这个当年在统一天下之后,颁布禁武令,打压天下武者,妄图遏制武道传承,专权天下却又昙花一现的绝代帝王,竟然是自己的老乡?这个答案让师映川心中震动无比,他的眼神里仿佛多了点什么,一时间似乎有些怔住,只看着手中的那把枪,对外界的一切似乎浑然无觉。

    “原来如此,这位历史上最了不起的疯子皇帝原来竟我的老乡……呵呵,确实是了不起,这位老乡在活着的时候达到了一个基本没有后来者可以逾越的高度,只不过很可惜,这个世界的主流容不下他,所以到最后他还是失败了,想不到这么多年以后,又有我这与他出身同一个世界的人来到了这里,这真的不能不说是一种奇妙的巧合,不过时间上似乎有点不对?这把枪虽然比较老式,可能是七八十年代生产的东西,但至少是现代手枪,但泰元帝的时代距离我现在足有数百上千年,时间上根本不对……不过或许这是因为时空扭曲或者某些更深奥的原因所导致?致使两地的时间衔接相差出现巨大的差异?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这种深奥的问题不是我这样非专业人士可以解释的……可惜啊,我没有与他生在同一个时代,否则的话,我们两人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谈……”师映川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的音量低声喃喃自语着,他对这位老乡忽然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时那中年人显然看出师映川对这件很可能是当年泰元帝之物的暗器有着浓厚的兴致,便道:“君上看来很满意此物?不瞒君上,天涯海阁还有泰元帝生前的一些物品,君上若是有意的话,在下可以做主,让君上一见。”

    不愧是生意人,很懂得揣摩顾客的心理,也会从中准确地找到机会推销自己的商品,虽然中年人这么做似乎有点不合规矩,但为此而与师映川这样的重要主顾交好,这才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果然,师映川听了,便立刻道:“好,那便拿来给我看看罢,若是中意,我便会用让天涯海阁满意的价钱买下那些物品。”中年人就笑道:“那么,君上便请稍候片刻。”

    摇光城这样天下有数的大城乃是天涯海阁一个重要的分部所在,有不少贵重物品都存放在这里,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中年人就带着两名剽悍男子走进来,那两人抬着一口大箱,将箱子放在地上,然后就退了出去,中年人打开箱子,师映川上前就在箱内翻拣起来,果然,这箱内除了泰元帝生前的随身宝剑以及一些其他的物品之外,还有一只早已不能用的手表,师映川把这些东西看了一遍之后,便拿起最后一件物品,也就是一轴画,这时中年人在一旁解说道:“这是宫廷画师为泰元皇帝所绘的画像,时隔多年,想来应该是流传于世的唯一一幅了。”师映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一面解开了画轴上系着的细绳,徐徐展开了这幅画。

    微微泛黄但却保存极好的的画卷被打开了,画中画着的是一名男子,笔触细腻,风格大气,男子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腰佩宝剑,全身上下没有什么滔天的威势,惟独眼神里有着一抹自然而然的淡漠,绝非刻意伪装出来,那种毫不掩饰的淡漠甚至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淡淡的寒气,就好象面前出现的任何人于他而言,都只是蝼蚁而已,不值得他去过多关注,同时那眼神当中还有着绝对的自信,只看着这样的眼神,面对着这幅画的人就突然间觉得自己好象正站在一座绝峰前,令人生出高山仰止之感,但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重点,这一看之下,师映川没有注意到男子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别的什么,此刻他的目光只是死死盯着画中男子的面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此时此刻,师映川的手脚冰凉,整个人如堕冰窟一般,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爬升上来,几乎冻住了他的全身,师映川的心脏狂跳,只觉得自己平生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哪怕是自己当初转世重生所带来的冲击也比不上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一时间师映川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实在是很想大笑几声,然后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个有些荒唐的梦而已,然而此时他哪里笑得出来,甚至连发出声音似乎都力有不逮,这当然并不是说画上的男子有多么丑陋吓人,或者英俊绝顶,而是……而是……

    这个人,这张脸,难道不是……不是……师映川就仿佛正置身于一个最荒诞不经的梦境当中,这画上的男子他很熟悉,真的再熟悉不过了,那张脸略有棱角,显得刚毅却又不失几分柔和的缓冲,右边眉毛上方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容貌不是太英俊好看,但也让人觉得比较舒服,这样的一张算不得多么出众的脸当然不会让师映川有什么波动,可是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却活脱脱是师映川作为任青元时候的模样!甚至就连那颗黑色小痣的位置也丝毫不差!完完全全就是上辈子任青元的容貌!唯一的差别就是师映川作为任青元只活到二十几岁,而画上的这个男子却是一副三十来岁的模样,任青元若能活到这个年纪,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师映川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已经冻结,那种滋味未必只是单纯的震惊,也许,那是浓浓的害怕和不安……他的脸色隐隐有些古怪,以他此时心情的震动程度来说,现在他还能够维持这种镇定已经是极为不易了,事实上此刻师映川已是心灵失守,他无意识地以手轻轻抚摩着这幅画,这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和举动,他现在就好象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而画上的这个人,泰元皇帝宁天谕,也好象在透过画卷在看着师映川,师映川陡然间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惶恐与心悸来,这幅画,这幅画……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幽幽地叹息:“……你来了!”

    与此同时,师映川突然间一个激灵,好象整个心脏被一柄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几乎支持不住--这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君上?”一个声音忽然将师映川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师映川猛地回过神来,一切又归于平静之中,只见中年人面有几分不解之色,却依旧含笑说道:“君上似乎很喜欢此画?不知对于这些东西,君上的意思是……”师映川强行收敛心神,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失态,但他眼中的神情虽然看似平静,其中却还是深藏着无数复杂的情绪,他不露声色地将手里的画轴收起,放进箱子里,然后就对中年人道:“这一箱东西我都要了,开个价罢。”中年人听了,脸上露出笑容,此人自然不会对师映川这样的顾客狮子大开口,因此便报了一个对双方来说都比较合理的价格,师映川没有还价,立刻接受了这个价码,如此一来,这一箱的东西便归他所有了。

    中年人派人抬着箱子,跟师映川来到了包厢,里面几人见他这么久才回来,还带着一口箱子,都有些意外,师映川叫人把箱子放下,自己又坐回原先的座位,梵劫心用脚轻轻踢了踢箱子表面,好奇地问道:“映川哥哥,刚才你去哪了?这里面是什么?”师映川现在心里乱极了,没有什么心思理会这些事,便随意搪塞了几句,梵劫心见他脸色有些古怪,便乖觉地没有追问什么,至于其他成年人更是个个善于察言观色,自然不会问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交易会结束,回到皇宫,师映川独自一人留在殿中,面前的榻上放着那幅已经展开的画像,师映川负手站在榻前,看着这幅画,久久无法移开目光,就好象他想从中揪出什么隐藏的东西似的,过了一会儿,师映川缓缓坐了下来,沉默地坐着,觉得嘴里似乎有些发干,他皱起眉毛,突然就用力笑了几声,但这笑声却连他自己都觉得刺耳,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转眼师映川就在这里坐了很长的时间,他已经依稀抓住了什么,有些东西已经越来越接近,却仍抓不到关键,不过这种种事态联系在一起,却让他有了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猜测,并且这怀疑正在不断地扩大……一直发呆不动的师映川忽然间伸出了手,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不过终于还是将手放在了画中男子的脸上,喃喃自语道:“泰元帝……你到底是谁?”

    画里的人却只是淡淡看着他,自然不可能开口说一个字,然而看在师映川眼中,却觉得对方整个人流露出来的分明是一丝深深的诡异之感,师映川忽然勉强一笑,狠狠地揉着太阳穴,叹道:“该死,我为什么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该死……”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心里怦怦乱跳,又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使得一股窒息的感觉无声地涌了上来,无尽的犹疑令他微微颤抖,即使闭上眼睛也依旧难以平静,不过就在这时,师映川忽然睁开了眼睛,将面前的画像收起,放回到那口箱子里,他做完这一切不久,左优昙便端着一盘刚刚洗净的水果走了进来,道:“剑子已经用功很长时间了,先休息一下罢。”

    先前师映川自己一个人留在大殿里,其他人只以为他是在打坐行功,因此无人前来打扰,就连梵劫心也没有来调皮捣蛋,而左优昙见他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这时才进来看看。

    师映川也并没有纠正对方的想法,他从左优昙手里随意接过一个果子,有点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这时左优昙却忽觉师映川似乎有些异于往常,便默默细看了几眼,面上不由得就露出一丝意外之色,道:“剑子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师映川坐着嚼果子,眸子里闪着暗幽幽的光,说道:“……我哪来什么心事。”左优昙看出他的言不由衷,但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很多事情是不能够说太多的,这时师映川微微抬起下颔,有些出神,不自觉地就露出修长的脖颈,他发呆了片刻,忽然就对左优昙道:“优昙,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存在么?”左优昙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问这种事情,不过还是答道:“鬼神之说自古便有,但是却没有人亲眼见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想来这鬼神之说应该是荒诞不可信的罢,总之都是些缥缈无稽之事。”

    师映川听了,思索了一下,叹了口气,忽然就满脸嘲讽地一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呵……”他的语气分明是对某些东西已经笃定,一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那你说,既然你觉得鬼神之说并不可信,为什么这世上还有很多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很多东西除了推给鬼神之外,真的难以解释……”师映川说着,就冷笑了几声,左优昙却是不知如何应对,如此一来,殿中的气氛自然就沉寂了下来。

    不过师映川却是没有沉默太久,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出现了他暂时不能理解的情况,那么明智的做法便是暂时将这些放在一边,日后慢慢找出真相,这么一想,便让师映川回过神来,虽然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很多真相,但有时候世情就是如此,兴许有些事情的真相永远都不会被人揭开,所有的一切都平静而沉寂,只会逐渐遗失在时光的长河当中,直到彻底湮没,但也可能终究有一天会在某次不经意的行为中悄然浮出水面,揭露出事实的真相,或许命运之所以如此伟大,神秘,令人感到敬畏,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任何凡人可以对它进行预测,也无法揣摩它的意志,能做的唯有沉默着接受。

    师映川沉吟了一下,心事已定,下意识的抚摩着腕间的寒心玉,只觉得一丝丝的清凉之气传来,令胸腔内那颗烦躁不堪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师映川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一片清明,在这一切尚未到来之前,恢复了往日里从容自若的姿态,他拍了拍左优昙的胳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好了,我没事,不用担心什么。”左优昙深深地看他一眼,稍稍点头示意:“……剑子没事就好。”他们两人之间或许永远不会像师映川与宝相龙树、季玄婴、千醉雪以及方梳碧那样,不会达到像情人甚至夫妻之间所应该具有的那种感情程度,不过也不仅仅只是普通意义上的主从关系,如今的师映川和左优昙两人,正逐渐地在彼此之间建立起一种新的纽带方式,或许这与师映川前世那种‘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说法,有着类似的味道。

    这时已经是傍晚,殿外一片淡淡的橘黄之色,霞光不见灿烂,却很柔和,师映川看着窗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对左优昙说道:“优昙,替我办一件事。”他仿佛顿了顿,这才继续说下去:“……去替我收集与泰元帝宁天谕有关的东西,他的随身物品,与他有关的消息等等,都替我收集起来。”

    ☆、二百零四、命运的相见

    师映川对左优昙吩咐道:“去替我收集与泰元帝宁天谕有关的东西,他的随身物品,与他有关的消息等等,都替我收集起来。”左优昙听了,莫名其妙,不知道师映川为什么突然对那个在武者世界里有名的疯子皇帝起了兴趣,不过意外归意外,师映川的吩咐他只需要一丝不苟地照办就是了,当下便应道:“是,我知道了。”师映川听出青年话里的不解语气,但他也只是笑了笑,此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让夕阳淡淡的黄晕映在了整张脸上,只是面孔上不再有那种习惯性的微笑,显得心事重重,左优昙瞥见他这样古怪而异常的表情,心中颇有些奇怪,但左优昙也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陪着师映川,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最后还是师映川先一步醒过神来,他见左优昙仍在默不作声地袖手立着,便浅浅一笑,道:“怎么还在这里站着,现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者休息也都可以。”

    左优昙表情淡淡,道:“我是剑子的侍从,职责所在,没有不在剑子跟前服侍的道理。”师映川摇头失笑,拍了拍青年的肩:“你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魏燕的一字并肩王,岂是什么侍从的身份?”左优昙心平气和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人如果分不清自己的本分,下场往往会很凄惨。”师映川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叹道:“优昙,你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当年我以为你只不过是个性情并不讨人喜欢的落魄太子,有点不识时务,却没想到你后来会有那么大的改变,或许时间和经历真的会让一个人迅速成熟起来,脱胎换骨罢。”

    两人说着话,末了,师映川道:“对了,叫人进来替我更衣罢,我和皇帝说好今天一起用晚膳。”左优昙便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一群宫人进来,服侍师映川梳洗更衣。

    晚间吃过饭,师映川独自一人待在殿内,面前放着那幅画像,师映川脸上流露出淡淡阴沉的表情,轻轻摩挲着画上的人,低声说道:“你到底是谁……”一时间他微微闭上眼,许久之后,当师映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眸中有一抹幽光倏忽闪过:“也许我猜得错了,也或许这件事情我永远也找不到答案,总而言之,现在的我也只是我自己,做的也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影响我……”师映川自言自语地喃喃轻声说着,在他的眼睛深处,有强烈的幽光闪烁不定,脸上很久也没有出现笑容,只是他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抬起,轻轻抚上了自己的面孔,与此同时,却打了一个寒颤,一时间竟是有些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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