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沉重了些,两人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继续聊些家常,不过左优昙在随意扯了几句话之后,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提起自己想说的事情,他认真看了一眼师映川的表情,这才道:“二公子……”刚说了三个字,师映川却已打断他的话,目光冷然:“如果你是打算替他求情的话,还是免了。”左优昙默然,后来就叹息道:“毕竟那是他生父。”师映川面色如水,淡淡道:“他的性子,是该磨一磨了,至少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可以。”

    左优昙犹豫了一下:“不担心他会怨你?”师映川无所谓地拈起一枚果子,淡淡道:“我这一生,爱我,恨我,怨我的人很多很多,不差他一个。”武道修行,最根本的就是肉身与精神上的高度统一,如果仅仅只是具备强悍的身体,却没有足够相匹配的强大坚定心灵,那么就注定了无法真正做到勇往直前,未来必定有限,以师映川如今道心之坚,纵然是至亲,也不能够动摇他的内心想法,也因此导致在这条路上,他注定了最终会走向孤独。

    左优昙拿起茶杯,叹道:“其实直到现在我还很难相信,季玄婴从前竟会是害你之人。”师映川听了,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仿佛是回忆起了某些深埋在记忆当中的东西,不堪回首的往事聚于心头,令他微微皱起了精致的眉头,面上闪过一丝憎恨之色,但是很快他就恢复如常,微微垂目,神色很是淡漠,道:“当初是我棋差一着,高手过招,讲究的是一击必杀,温沉阳平日里从未露出端倪,结果后来却是毫无预兆地就来一招石破天惊,助赵青主成事,他隐藏得如此之深,我输得不冤。”

    左优昙听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迎向师映川的目光,道:“那么,为什么还留他在身边?你大可以废去他的修为,将他囚禁在某个地方,衣食照顾周到,让他在日复一日的死寂生活中慢慢走向死亡,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完全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这种做法也不会让平琰和倾涯埋怨你,何乐而不为。”他顿了一下,语气中不无担忧与凝重:“我怕你是在玩火。”

    听了这话,师映川垂目而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他两手交抄以一个放松的姿势放在石桌上,淡淡道:“也许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时刻让我警惕和自省的人罢,有他在,只要看到他,我就会经常想到曾经他对我做的一切,我就不会松懈自己,会时刻保持对任何人的戒备与不信任,他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我的不足。”师映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虽是淡然,但字里行间却隐隐透出铿锵有力,令人非常清楚地感受到那种一往无前的强大信心,这时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有精光乍现:“知道么,优昙,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不是危险,而是安宁与和平,有一种杀人利器往往杀人不见血,那就是安逸的生活,它会在不知不觉间消磨人的意志,所以,我永远都会让自己处于警惕状态。”

    左优昙沉默了一时,就道:“你这样恨他……当然,你这样也是对的,可是我却还是想起当年我们还在断法宗的那些时光,那时你成亲不久,几位伴侣之中最爱护的就是他,当时的宝相龙树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嫉妒你对他的好,到现在,这一切却都已经消失在岁月中,真像一场梦。”师映川静静听着,就笑了笑,神色平淡道:“恨?不错,现在的我,的确是有怨恨的,不过这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我长久以来都在拼命向前走,探索生命的终极,我想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的话,我也一定早已与此时不同,想必已经领悟到更多的东西,那时的我,就算从前还有什么恨的低级情绪,到后来大概也早已抹杀掉了。”

    说完,师映川伸手将凉了的茶推到左优昙面前,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优昙,你如今已是年过四十,却还没有成家,不仅仅是你,宝相,十九郎,梳碧等等,你们这些人认识我,跟着我,我心里都清楚,曾经我也为自己的多情而自责过,我知道无论自己做得多么好,对你们多么尽量周到,但无形之中仍然势必对你们每一个人都造成伤害,并且这种伤害是永远也抹不去的。”

    如此温柔恳切的话语,左优昙听了,就微微一怔,既而目光就有些复杂地望着面色平静的师映川,这样彼此精神上的共鸣与认同,对他而言是一种巨大到难以承受的幸福和喜悦,忽然之间他又微笑起来,道:“爷说的什么话,这样的事情,我想其他人和我一样,都是愿意的,既然选择了接受,那就不会后悔。”他顿一顿,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其实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我也一样,正常来说的话,总是会试图去把对方抢过来,让他完全属于自己,这种想法是非常正常的,没有错,甚至我在很多年前也曾经这么想过,但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这其实没有用,因为你看不上的人,没有资格做我的敌人,而你喜欢的,我想从他们手里抢也没有用,不仅仅是我,包括十九郎他们,也都是这个道理……人生苦短,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情享受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这其实也很好,如果总想着必须得到一切,到最后往往会失去已经拥有的,这是我用了很多年才明白的道理,那其中的得与失,其实并不是由你我来判断。”

    --是的,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来了,那就只能身不由己,哪怕明明知道那是个火坑,也还是要闭眼往下跳,那就是身不由己,就是无法控制,就是割舍不下,情与爱,是涓涓细流,于无声处展现力量,也许千言万语都难以诉尽心中感慨,但也许就是一句话,亦能道尽其中婉转: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说这话时的左优昙,脸上有着淡淡笑容,他笑得很美,与容颜无关,那眉宇间的一抹温柔,更是将那笑容勾勒得越发璀璨,因为他很清楚,未来的路,虽然不知道究竟会怎样,也许是辉煌,也许是平淡,也可能会有崎岖,不过,无论将来演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因为会有这个人抓住自己的手,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开自己的手,会带着自己一路同行,虽然以自己的寿命不可能一直陪伴对方,但至少在自己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个人还在身边,所以就算是再漫长坎坷的道路,自己也一定不会迷失,这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左优昙这样想着,就含笑握住了师映川放在桌上的手,原来这就是情的滋味,苦涩,痛苦,纠结,但品尝与回味的时候偏偏又有着让人无法抗拒也无力抗拒的甘甜,他笑着道:“有的人天生就是光芒万丈,让人明明知道有可能是万劫不复,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会这样选择,这只不过是因为真的在乎,所以才会这样做,这种事不存在谁吃亏谁委屈,难道不是么……如果没有认识你,那才会是我这辈子最为后悔的事情。”没等师映川开口,左优昙却是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微微晃了晃,目光清亮,继续说道:“宝相龙树,千醉雪,季玄婴,晏勾辰,曾经的他们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就算是我左优昙,虽然不及他们,但也自认为很是骄傲矫情,看不上别人,但是这些人,却宁可与其他人分享,委屈原本不必委屈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因为高岭之上只开一朵雪莲,所以世间纵有万紫千红,但我们这样的人,只肯摘这独一无二的一朵。”

    其实还有一句话左优昙没有说,那就是,既然选择了一份注定永远不完整的感情,那就只能让它一直不完整下去,无论选择的结果如何,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师映川笑了笑,嘴角微微弯起一点弧度,他不会真的道歉,因为那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他没有强迫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并要为此负责,因为所谓的道歉这些人也不需要,他们需要的,师映川已经给了,至于给不了的,那也没有办法,既然大家都不是凡夫俗子,那就不必去过那种凡夫俗子所选择的相处与占有方式,毕竟都是成年人,都应该很清醒地知道要怎么样去掌握自己的命运,无论日后结果如何,都怪不了别人,必须学着去潇洒空明,不过,自己真的是对面前这人有着感情,那不是浓烈到死去活来的爱,这个人也不是能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不过,人的感情原本就太过复杂,又有谁能真正说得清楚呢,纵然千秋百岁,纵然一朝一夕,明白多少也就活过多少,人生也无非就是如此。

    这个话题也不适合再继续,师映川就主动转移了话题,提起一些轻松的事情,慢慢的气氛也就恢复过来,当与左优昙在一起度过一个时辰的轻松时光之后,师映川回到寝宫,开始处理一些事务,一时看完了一堆需要及时批阅的公文之后,师映川洗了手,然后便命人去召千穆过来,未几,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然后走了进来。

    此时千穆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毕竟无论是谁在面对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物时,都不太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尤其当对方的人生经历过程中被太多的血色所浸染,是踩着累累白骨才成就了今日的一切时,这种感觉更是被无限放大,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那是以无数的积累作为前提,狠毒,血腥,乃至可怖得让人害怕,可怖到让人不敢轻易想起,甚至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会不自觉地感到颤栗,千穆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即使他的骄傲让他还不至于恐惧颤抖,但至少敬畏还是必然存在的,而这只是本能所动,并不是耻辱。

    室内光线明亮,淡金色的阳光使得这个原本布置雅致的地方凭空多了些富丽堂皇之感,绝色如仙的少年站在花架前,正用剪刀仔细修剪着一盆说不出名字的植物,见了千穆进来,对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只淡淡向这边扫了一眼,那双赤色如血的眼睛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虽然并非故意,但千穆还是感觉到在被那视线掠过身体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刺痛的错觉,尤其是那眼神,如此幽深冷漠,仿佛云端上的神祗,深红的瞳子里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高贵,漠然,睥睨,不过作为万剑山这一代出类拔萃的弟子,千穆的定力与养气工夫终究不是一般人能比,当下他稳住心神,行礼道:“……千穆参见帝君。”

    师映川依旧手上不停,小巧锋利的剪刀在他洁白如玉的手中被运用得灵活以极,他一边修剪着在他看来比较多余的枝叶,一边说道:“倾涯那里,你可以多去看看他。”

    这开门见山得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让还过于年轻的千穆有些措手不及,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仍然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开始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师映川这时放下剪刀,拿起旁边一块雪白的湿帕擦了擦手,然后走到一张精美又不失厚重的方榻前,脱了鞋坐上去,右胳膊随意搭在身旁一张小几上,微斜着身体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其他人这样做必然会给人惫懒的感觉,但放在他身上,却让人脑海中只有一个印象:虎踞龙盘。

    “你很喜欢二郎?”师映川自顾自地拿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纤白的手指扶在杯沿上,也不看千穆,表情淡淡如水,千穆滞了一下,但还是立刻道:“……是,我很喜欢倾涯。”话刚说完,就见师映川抬起眼来,面容森冷,目光锐利,看向这里,刹那间,从慵懒自若地坐在那里到此刻整个人仿佛出鞘神兵般锋利凛冽,在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令人本能地连呼吸都屏住,也就是这一刻,千穆才真正地意识到世间最强者究竟意味着什么,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是非常优秀的,但是现在才发现,仅仅一个眼神而已,自己就已感受到了来自于对方的那股力量,普通人在这样并非刻意的眼神下,必然当场身亡,饶是千穆修为已是颇为高明,胸口也如同被大石擂中一般,微微闷疼起来,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用力说道:“……是,我很喜欢倾涯,希望以后可以做他的伴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眼睛很明亮,神情也很端正严肃,师映川没出声,看着千穆与千醉雪有些相似的脸,这伯侄二人容貌有几分像,但性情却是完全不同,对于这个少年,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就当作一个普通的存在而已,仅仅是因为千醉雪的缘故并且师倾涯也与其结交,这才有些注意,此时他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在同辈中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心中已有几分计较,他啜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水,轻描淡写地道:“你与倾涯交好,这无所谓,只要并非别有用心,也就罢了……本座打拼多年,到如今已无须以婚姻方式与任何势力任何人联合,所以子女的私人问题最重要的就是看对方的个人素质如何,你的资质心性都还可以,本座不会阻拦你与倾涯之间的事情,但凭你们自己行事,不过,若是你私心打算利用他,以达到某些目的,那么本座也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师映川抬起手,止住了想要辩解并证明自己的千穆,道:“好了,不必急着说什么,总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过如今倾涯他在闭门思过,你可以多去看他,开解一二。”千穆闻言,眼中顿时露出一丝喜色,知道师映川并没有真的厌弃这个儿子,但就在这时,却见师映川雪白的手指叩了叩茶杯的杯口,突然问道:“……你可恨我?”

    千穆顿时全身一震,他猛地绷紧了身躯,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问出这句话的人,此间的气氛也瞬间就变得极其压抑,仿佛空气都被冻得凝固住了,然而师映川却仿佛毫无反应一般,只道:“当初乾国覆灭,你父母自尽殉国,宗室不存,只有你被赶到的十九郎救出,带回万剑山,当时你虽然还年幼,但也记事了,莫非你心中就不恨?”

    师映川一字一句都说得平淡,没有任何杀气,没有任何威胁,但千穆却是有一种直觉,若是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对方认同,那么今天自己就有可能走不出这里,哪怕是伯父千醉雪也救不了自己,千穆心中有瞬间的紊乱,但他终究不是普通少年,悚然一惊之后,很快就定下心来,他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可还是镇定,沉声说道:“当初群雄逐鹿,天下大乱,多少国家大族朝不保夕,多少宗派世家陆续覆灭,这是战之罪,若是千穆父母亲人被仇家杀害,这是私仇,千穆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报仇雪恨,但战争之中家国凋零,这是无可奈何,千穆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现实。”少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况且千穆不是那等是非不明之人,当年覆灭乾国的,乃是大周晏氏。”

    师映川微微抬眉,看着少年,目光有若实质,一经接触,就让人生出一种几乎要被刺伤的感觉,但千穆却没有躲避这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反而主动迎上对方的视线,片刻,师映川忽地一哂,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很识时务。”

    与此同时,千穆的心脏猛地一稳又一松,随即冷汗就已经霎时湿透了后背,师映川虽然在笑,也笑得极美,但那笑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千穆觉得有暖意,因为那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并没有半点笑意,这不但大大影响了笑容的质量,甚至给人一丝隐含着淡淡残忍的错觉,好在这时师映川已摆了摆手,道:“行了,退下罢。”千穆顿时微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正欲离开时,师映川却轻轻冷哼一声,拂袖而起,他走到千穆身边,淡淡道:“本座平生最恨的就是以情欺人,若是正面刀来剑往,或者暗地里阴谋布局,这些都随便,输了也只能怪自己无能,但若是有人故意以情爱将本座重要之人俘虏,利用他达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他造成伤害,本座必然会不择手段,保证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师映川说着,一只雪白的纤手轻轻拍了拍千穆的肩膀,面色平静如水,这时的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而只是一个关心儿子的父亲:“如果你能让那孩子倾心于你,对你死心塌地,那是你的本事,没人会管,你也可以由此得到很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别玩什么手段,更别伤害他,否则,你会知道一个父亲的愤怒究竟会是多么可怕,这种怒火,你承受不起,万剑山也承受不起,包括那些旧乾国遗民,更是承受不起。”

    --如此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地要求,不需要任何道理可言,只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所以你必须遵从,也只能遵从。

    言及此处,师映川神色稍稍严厉了几分,不过等到说完,他就示意千穆可以走了,而他也再没有说什么,真正的强者,并不需要用太多的言语来威胁恐吓别人。

    等到千穆满心复杂地走后,不远处的帷幕后面,一个修长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容颜清秀,肌肤是健康的蜜色,却是千醉雪,事实上在师映川派人去召千穆之后,千醉雪便恰好来到了这里,与师映川商议一些事情,以他的修为,虽然同处一室,千穆也仍然不曾察觉。

    师映川没有对千醉雪说什么,只是拿出一粒散发着隐隐清香的丹丸来到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宝相龙树面前,将足以保证尸傀肉身一切需要的丹丸喂进对方嘴里,千醉雪也走了过来,看着师映川从袖里摸出一把象牙小梳,替目光空洞的宝相龙树慢慢地抿紧微松的鬓角,道:“……你似乎对千穆有意见。”师映川并不出言否认这一点,他目光轻柔地落在宝相龙树的白发上,淡淡说道:“你这个侄儿,资质,相貌,才学,都不是他那个父亲能比,勉强也还配得了倾涯,其实就算他各方面都是平平,只是个凡庸之人,但只要倾涯喜欢,我也不是很在意,随便他们就是了,但我总觉得,你这侄子说不上哪些地方,似乎有点像一个人。”

    千醉雪的眉毛微微皱起:“像谁?”师映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唇中慢慢吐出个三字:“……赵青主。”见千醉雪面色顿时微变,便摇了摇头道:“当然,他看起来与那人并没有相似之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这种感觉……所以,我心里本能地对他有些排斥。”千醉雪伸手抚上师映川的脸,温声道:“你想的太多了,不觉得你自己现在变得多疑了么,也许是压力太大的缘故。”师映川微闭上眼,任千醉雪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也许是罢。”

    晚间在皇皇碧鸟那里吃过饭,师映川便返回自己宫中,他现在的生活很简单,除了练功与处理公务之外,只剩下很少的一点时间,所以他往往会选择与最让他放松的皇皇碧鸟在一起,虽然只是聊天吃饭而已,但也还是让人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在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防备警惕,只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照顾他的女人,这样的氛围,没有人能够拒绝。

    此时黑暗大地上,无数淡黄温暖的灯光如同点点繁星,云霄城到处灯火如昼,帝宫范围内亦是光明点点,不断有灯光亮起,看起来宁静而安详,而师映川所在的殿内,灯光并不是很明亮,仅够将将照明,师映川盘膝坐着,静静打坐,一扇屏风后,连江楼正在沐浴,他的体型十分高大健美,身体表面是极具男性魅力的漂亮肌肉,那并不粗犷的线条给人的感觉偏偏却是无比刚硬,尤其是没在水下的那整齐对半排列的均匀腹肌,足以吸引任何女人的目光,他的整个身躯并非具有那种爆炸性的夸张肌肉,反而更像是用铁汁经过严格计算而精心浇铸出来的完美男体,真正的雄性之美,不过此时这具身体上所呈现出的密密麻麻的红色印痕,以及少许已经结痂的伤口,却令这具健硕的身躯隐隐透出一分情`色的味道,让这个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显得无比性感动人。

    连江楼跨出浴桶,拿起一条柔软的毛巾慢慢擦拭着身体,正当他准备取衣物穿上时,一只不凉不热的柔软小手已无声地放在了他的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透着几分慵懒的声音:“……洗得很滑。”连江楼放下手里的衣物,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穿什么,因为身后那个人的这种表现,证明自己马上就要经历一场也许欢快也许痛苦的*,至于究竟是欢快还是痛苦,这要取决于对方的心情,这时却听身后的人轻声道:“看了这么多年,也还是觉得你的身体真漂亮,摸起来很舒服……”与此同时,那一双柔软温腻的手已在连江楼的腰部缓缓抚摩起来,并充满挑逗性地逐渐游移到结实的腹部,绵软无骨的手掌如同羊脂白玉一般,没有丝毫瑕疵,对此,连江楼只是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让自己站得更稳,他并不排斥这种行为,在对方不施加虐力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享受这种感觉,毕竟师映川的技巧十分高超,更重要的是,这是唯一他愿意与之发生亲密关系的人,纪妖师虽然与他也有身体表面的有限亲近,但他对此并无任何感觉,充其量只能说是皮肉之间的接触罢了。

    “这样的身体,摸起来真是一种享受。”师映川微眯着眼,发出轻声的赞叹,他的手此时已经不再仅限于单纯的抚摩,而是开始进行更放肆的探索,他没有直接碰触连江楼的要害部位,但擦边球式的挑逗也完全足以令人欲罢不能,高超的技巧让任何落在他手里的人都会在介乎于满足与渴望之间摇摆,连江楼微微合上双眼,放松了身体,任凭师映川灵活的双手在身体表面点燃一簇簇的火苗,此时他与身后的师映川没有任何直接的语言交流,而是以极其微妙的肢体方式将某种信息进行传递,这是只有在最亲密的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不需要开口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乃至最基本的表情都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交流,只是通过一种只有彼此之间才能领会到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来互相沟通,很轻易地就明白了彼此的感受。

    漆黑的夜幕沉沉如墨,明月挂在天边,群星寂寂,除了草丛中的虫子还在活跃之外,夜幕下的宫殿附近犹如一潭死水一般,半晌,师映川幽幽叹息一声,松开了在男子双腿间勾留的手,脸颊贴在对方宽阔的背上,道:“我这身体还是老样子,生长极其缓慢,这样的现实真是令人相当不快……”他说着,将右手覆在连江楼坚硬的小腹上,在上面慢慢揉搓起来:“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还好我的耐心还可以,总会等到那一天的,等到可以让你为我生孩子,我希望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会是像你……”

    连江楼听着这些话,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极为古怪的复杂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深夜,当一场漫长的旖旎终于过去,师映川穿起衣裳,便到特定的地方去练功,待他走后,床上已经筋疲力尽的连江楼却慢慢抬起头来,起身下床,他随意披了一件衫子,来到书案前,然后铺开一张信纸,很快就在上面写下满满的一篇字,待墨迹干透了,这才细心卷成纸卷状,取出一支手指粗细的铜管,将纸卷塞进里面,做完这些以后,他便唤人进来,吩咐去取宵夜,不一会儿,两名清丽侍女提着食盒入内,从食盒里隐隐散发出勾人馋涎欲滴的香气,当其中一名侍女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时,连江楼袖中忽然就露出那支铜管,与此同时,另一名侍女已用了极快的速度从连江楼手里拿过铜管,迅速插在了自己的发髻里,浓密的头发将铜管整个掩盖,藏得严严实实,而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眨眼的时间内,那名摆菜的侍女并未察觉分毫,此时连江楼面色平静,目光却已游离到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同一时间,月光如水,一道紫色光影直入青冥,立身于九天之上,翱翔于云海之中,剑光撕开云层,将周围翻滚的云雾排开,在这里,无论什么样的高手都可以尽情挥洒精力,哪怕是大劫宗师全力施为,也不会给环境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影响,这样的地方,其实才是武者最佳的练功场所,但真正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

    一个时辰之后,剑光终于止歇,师映川迎着皓皓明月,衣袂猎猎作响,虽然已是夏季,就连夜风都是裹着热气,但在这种高度的天空中,却是冷得让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寒意刺骨,呼吸亦是极为艰难,不过这些对于师映川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困扰,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中格外宁静,望着汹涌滚动的云海微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驾着北斗七剑扑身而下,消失在这茫茫云海之外,不久之后,静悄悄落在一处高塔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整个城市的夜景,过了一会儿,师映川才重新回到帝宫,但他并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到距离寝宫不远的一片桃林里,林中有一株桃树与其他桃树不同,树干上系着粉色的丝带,师映川来到树前,伸手抚摸着枝干,当初离开摇光城时,他将下方埋有方梳碧与嵇狐颜的这株桃树挖出,连同两人一起运来云霄城,重新埋在了这里。

    夜风呼啸着吹过,这树干很粗糙,摸起来自然并不舒服,但师映川的手抚摩在上面,看他的表情,却好象是在抚摩着女子娇嫩柔滑的肌肤一般,他睫毛微垂,想起曾经那个人,他记得对方的笑颜很是温暖,也不知道当初她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年里,是否真的开心过。

    师映川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接下来他又去了师倾涯的住处,当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间卧室中时,床上的少年正在熟睡,师映川透过半透明的帐子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变化,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摸少年的脸,但当手指刚刚碰到绡帐时,却又收了回去,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师映川默然片刻,又看了少年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

    摇光城,皇宫。

    夏日里,天气炎热,不过御书房中却是摆放着许多冰块,很是凉爽,晏勾辰暂时放下手中的折子,吃了几颗在井水里湃过的葡萄,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让自己放松一会儿。

    不多时,忽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紫袍的年老内侍匆匆进到室中,来到晏勾辰身后,轻声道:“……陛下,有‘莲花’方面传来的书信。”晏勾辰闻言,立刻眉头一动:“哦?”当下转过身来,从内侍手里接过一支细铜管,拔开封口的塞子,将里面的纸卷取出来,晏勾辰一边展开纸卷,一边向书案走去,坐下来开始看信上的内容,很快,就见他的脸色微微变化,紧接着突然瞳孔骤缩,神情大变,似乎是不敢置信,又似乎是根本无法接受上面所写的某些事情,那紫袍内侍见状,心中亦是一紧,此人服侍晏勾辰几十年,很清楚晏勾辰自幼就是极有城府之人,尤其登基之后,基本上已是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却居然这样失态,可见这信上的内容必是极为震撼人心的,不然也不会令其如此,这样想着,紫袍内侍便悄悄低下头去,再不敢去觑皇帝脸上的表情。

    片刻,晏勾辰缓缓长出了一口气,面色已逐渐恢复过来,只是那一双眼睛里却是波澜诡谲,隐藏着太多古怪的东西,紧接着他双手一合,顿时就将手里的那封信揉成了碎片,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样的一堆碎片中还原出其中的内容,晏勾辰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叩打着平滑的案面,发出有节奏的沉闷声响,眼神明暗交织,半晌,他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对那紫袍内侍道:“命武昭王赵献芝进宫见朕。”赵氏祖上陆续娶过公主与宗室女,与皇家关系极其紧密亲近,从前数代国公都是深受皇帝信任,手握兵权,乃是朝廷重臣,赵献芝原本世袭敬国公,后来多年征战,战功之大,最终以异姓封王,其子赵剀更是青出于蓝,到如今已是受封永安公,赵氏一门可谓是荣光盛极,那紫袍内侍听见晏勾辰吩咐,知道皇帝召见武昭王必是商议大事,当下立刻退了出去,命人备车,自己亲自赶往武昭王府。

    云霄城,圣武帝宫。

    偌大的内殿中寂寂深静,其中摆放着十余盆珍异的奇草仙葩,有的已经盛开,有的正含苞待放,虽然数量与阔大的空间相比,有些微不足道,但闻着那香气,却给人一种正置身于一片花的海洋当中的错觉,而这,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囚笼罢了。

    书案上铺着雪白的熟宣纸,连江楼站在书案后,凝神运笔,纸上已经呈现出一幅即将完成的画,只见绝崖之外,云海缥缈,一道身影立于崖上,如同一株古松般巍然屹立,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会冲破束缚,乘风而去,就此逍遥于九天之外。

    这时却听珠帘微响,季玄婴身穿青色下人衣衫,黑发挽髻,端着一盘洗净的水果和一壶热茶进来,将托盘放在案角,虽然他不过是下人打扮,此时也不具备力量,但仍然没有人能够真正将这样一个男人当作下人,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清冽,使得原本令人赏心悦目的俊美面容平添了一股凛凛之意,此时他看了一眼连江楼所画的画,面色如常,只将目光向对方脸上微微一扫,旋即又是收回,一向冰冷漠然的面容上却露出了莫名的表情,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你就这么有信心?”连江楼没有回答,运笔如飞,直到落下最后一笔,这才拿过一旁的湿帕擦了擦手,冷峻淡然的眉宇微微扬起,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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