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嘴角微动,声音淡淡:“不妨事。”

    在这后宫里长大,赵弘比谁都知道美人面下会有的险恶心肠。

    旁人都说他不动凡心, 其实根本是觉得怕了。

    但凡是人, 无论男女, 不分美丑,只要入了这巍峨宫廷,就个个七窍玲珑,心机百转,恨不得用毒淬了心肝,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赵弘此来本就是担心瑶瑶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东西欺负,这才等着给她出头撑腰。

    可如今瞧着, 自家瑶瑶比谁都厉害。

    放在别人身上,这样的见识筹谋自然是要警惕些,但换成阮瑶,赵弘只觉得暗自高兴。

    他轻声道:“瑶瑶能有如此本事,孤心甚慰,”末了,大殿下也不忘夸夸自己,“不愧是孤挑中的女官。”

    顾鹤轩的额角抽了两下。

    他很想说,阮女官确实难得,可人家不是殿下你挑中的,分明是阮女官倒霉,撞上了进宫下毒的顺子,差点被扔进井里淹死,然后又稀里糊涂的被皇后送到内殿里的。

    不过顾太医也是个聪明人,他自然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只管温声道:“殿下说的是,个中缘分着实深厚。”

    赵弘点点头,嘴角微翘。

    而跟在后面的季大则是默默地瞧了顾鹤轩一眼,心想着,怪不得殿下身边能人不少,可能这般亲近的只有顾太医。

    明明知道是奉承话,可他云淡风轻不着痕迹,却字字都说在点子上。

    果然能被殿下看重的都不是寻常人。

    不过顾鹤轩并没有跟赵弘回园子,而是离了东明宫,回太医院应付院判的例行查问,也要花功夫为太子的脉案做些掩饰才好。

    待他离开,赵弘便让季大上前,沉声道:“刚刚宫门口可有人出入?”

    季大回道:“禀殿下,宫女荷香想要离宫,但还没到宫门,就被刘嬷嬷使人捉了回去,另有两个内监从角门离开,已被制住,不过他们只是朝西去,却不承认去处。”

    东明宫,历来是太子居住,坐落在皇宫东侧,。

    而明粹宫,则是皇后局所,正正在东明宫西边。

    这个当口,又是朝着明粹宫方向去,稍微用脑子想想便知道他们存有异心。

    赵弘却没有阮瑶那样的好脾气,直接道:“让人把他们的住处抄一遍,不要有遗漏,至于人,送去偏殿照顾顺子,想来他们能有话聊。”

    有话聊……不如说一起反思一仆二主的悲惨后果。

    季大立刻应了下来,而后低声道:“殿下息怒。”

    可赵弘却是神色淡淡,声音也一如往常:“这不是坏事,反倒很好,腐肉尽早剔除才能痊愈。”

    季大有些惊讶。

    他跟在大殿下身边时日不短,算是知道一些自家殿下的脾气。

    看起来端方平静,其实内心波动极多,且最容不下背叛,只是因为要维持体面这才喜怒不形于色。

    尤其是这次病了之后,莫名而来的怒气从来不少。

    可现在瞧着,自家殿下比之前还要平心静气些。

    却不知这会儿赵弘心里想着的都是阮瑶,根本没心思也没空闲去为了两个背主的货色生气。

    待进了园子,瞧见梅花树,季大也知道很快阮女官就会回来,他立刻将一份折子递过去,嘴里道:“属下已经让人仔细查过阮家之事,种种皆记录下来,请殿下阅览。”

    赵弘微愣,一时间有些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让人去查过阮瑶的。

    不过很快大殿下就记起这是自己刚刚患上分魂之症时下的命令,那时候他与阮瑶并不相熟,多有忌惮,便下令让季大去仔细查探。

    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不过赵弘依然接过了折子,打开来,前头并未细看,先瞧了最后。

    赫然写着,阮家大郎已过了院试,还夺了案首,如今已是秀才身份,待明年八月便可参加乡试了。

    赵弘曾见过阮大郎亲笔抄录注释的三百千,即使是启蒙读物,可是《三字经》多典故,《百家姓》多名士,《千字文》多典识,阮大郎能够把这些融会贯通,并且娓娓道来,各种功底可见一斑。

    他能得中,大殿下并不意外。

    只是赵弘很快想到,待过了乡试,再考就是会试,到那时候便要进京来。

    对阮瑶来说,这该是个好消息的。

    可是赵弘想的却是,瑶瑶的家人来了,她是不是……更加铁了心要出宫?

    眼帘低垂,大殿下捏着折子的手微微收紧,心中那股熟悉的暴躁烦闷又涌了出来。

    但,他依然会希望阮大郎科举通畅。

    阮家是农户寒门,想要出头,最快也是最方便的就是科举仕途。

    假使阮家不显,甚至阮瑶没有娘家,那她必然一辈子都要待在宫里,哪里都去不得,也就不会离开东明宫。

    可赵弘知道,对女子来说,一个可靠的娘家有多紧要。

    他的母妃庄婕妤因为娘家不显,即使花容月貌,诞下皇长子,一样要被人欺负磋磨,丢了帝王恩宠。

    到后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死有蹊跷,却没有人过问,让她死得悄无声息。

    赵弘又扫了一眼折子,压下了旁的情绪,深吸一口气。

    终究,他还是希望瑶瑶能过得好。

    于是大殿下看向季大道:“阮女官可知道她兄长得中之事?”

    季大回道:“宫外书信和消息皆不可入宫,只能带口信,阮家在京城中并无人脉,想来阮女官是不知道的。”

    “那就让人带口信来,给阮女官报喜。”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时,阮瑶从月拱门进了园子,手上捧着个刚刚热好的暖手炉。

    其实这一去一回,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可阮瑶记挂着自家太子,步子极快,来喜在后面小跑着才能跟上。

    现下风已停了,可还是有些冷的。

    虽然跟着的宫人是备了暖身的东西,院子里也有精心布置以供小憩的地方,可阮瑶料想自家殿下不会轻易用别人给的,所以她专门去取了新暖炉来。

    进门,果然瞧见自家殿下还站在梅花树下,昂头正端详着什么。

    阮瑶立刻上前,用手背碰了碰赵弘的手,感觉他身子温热,阮瑶放了心,把暖炉塞到他怀里后温声道:“殿下,刚刚做什么了?”

    赵弘捧着暖炉,纵然胸中依然有情绪翻滚,可面上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回答:“瞧花。”

    “旁的呢?”

    “没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故而跟着来的宫人们也都能听见。

    他们虽没瞧见隐身于月拱门外的顾鹤轩,却是亲眼看到自家殿下带上季统领离开的。

    不过谁也没有开口,甚至自己告诉自己,殿下是不会错的,那肯定是他们刚刚眼花看错了。

    对,就是这样。

    阮瑶不疑有他,伸手给赵弘紧了紧裘衣。

    因着这会儿是在外头,还有旁人看着,阮瑶不好与他过于亲近,故而也只是帮他弄了下领口衣袖,至于平常顺手在这人脸上捏一下的小便宜,阮女官也就没有占。

    反倒是大殿下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脸上痒痒的,不蹭一下不舒服。

    ……肯定是那小傻子把自己带坏了。

    阮瑶则是轻声道:“到习字的时候了,殿下,回吧。”

    “好。”

    而在会内殿的路上,阮瑶也细心地错后赵弘半步,没有与他并排。

    可大殿下也跟着放慢了步子,尽量与她走在一处。

    结果就是两个人好似互相谦让一般,你停一下,我顿一下,越走越慢。

    弄得后面跟着的宫人也越来越拖,越走越挤。

    觉得自己知道很多内情的来喜瞧不过去了,上前两步,将自己手上的提炉交给了阮瑶。

    而阮女官拿着提炉,自要往前站些,于是两人走到一处,回复了寻常模样,跟着的宫人们也松了口气。

    来喜则是拿了另一个提炉,走的略靠后些。

    赵弘步子平稳,不知道是雪景过于美好,还是身边跟着佳人,大殿下只觉得情绪平复许多。

    这让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想出宫。”

    此话一出,阮瑶就惊讶的抬头,而后便想到是自己和来喜说过的话被他听到了。

    怪不得昨天这人连饭都不想吃,竟是因为自己。

    阮瑶并不觉得奇怪,心中还颇有些歉疚。

    在她看来,太子“年幼”,阴差阳错下对自己多有信任,生出依赖也是寻常,如今知道她一门心思要离宫,自然会伤心难受。

    着实是她疏忽了。

    可阮瑶也不会用谎话骗他,又怕照实了说他又会不吃饭,便只模糊道:“殿下莫要多想,奴婢定然好好照顾殿下的。”

    赵弘“嗯”了一声,不多时接着道:“为何?”

    阮瑶寻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奴婢……喜欢自在,宫中锦衣华服,可奴婢很想见绿水青山。”

    当然,阮女官并不是讨厌银子,她不介意拿着从宫里赚来的银钱出宫,没有绿水青山也好,寻个合适的宅院,做点小买卖,也是过日子。

    而赵弘却是对这话颇有感触,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这宫廷,谁又真的喜欢呢。”

    可他不能轻易离开,不,是在成为这里的主人前,他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差错。

    大殿下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有真的掌控了这皇宫,这天下,那才能有真正的自在逍遥。

    不过这话大逆不道,赵弘怕吓到阮瑶,便只是道:“瑶瑶,那以后有了机会,我给你在绿水青山里建个你喜欢的可好?”

    此话一出,阮瑶还没反应,却把落后半步的来喜吓到了。

    建,建什么?

    园子,还是别苑?

    来喜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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