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越说越自责,一张沾着灰泥的小脸泫然欲泣,小手攥着破旧脏污的衣裳,十分局促不安。

    他喜欢这个漂亮姐姐,不希望她讨厌自己!

    但是自己既没有干净的衣裳,也没有白花花的银子,还是一个“小贼”,肯定会被漂亮姐姐嫌弃地赶走的。

    想到这里,小人儿越发觉得难过,积压已久的情绪顿时崩溃了。

    他抬起灰扑扑的手,突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放声大哭起来。

    谢双双再次低下头时,看见的便是一张惨不忍睹的小脸蛋,眼泪鼻涕混合着脏污泥灰,乱七八糟不堪入目。小人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得不能自已。

    “别哭别哭。”谢双双有些无措地蹲下来,拿出手绢擦了擦小人儿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叫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人儿眼里蓄着一汪泪水,抬眸看了她一眼,抽抽噎噎道:“我叫阿梧,我、我没有家。”

    谢双双骤然怔住,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只当是哪家孩子溜出来疯玩成这个模样,却没料到是这个情况。

    阿梧低着脑袋,一个劲地揪自己的衣裳,不时吸两下鼻子:“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爹爹娘亲,可是我没有……也许、也许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最后一句话,阿梧说得无比认真,似乎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出这个结论。

    谢双双有些愣怔地看着阿梧,霎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原本被触动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她抿唇,思索了一瞬。

    这孩子着实可怜,又和她有缘分,将他留下应该没有大碍。如意酒楼有殷烛坐镇,她要是回了太子府,也可以放心。

    念及此,谢双双对阿梧眨了眨眼睛,柔柔一笑:“那……那阿梧以后跟着姐姐,好不好呀?”

    漂亮姐姐肯收留自己?

    阿梧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下一秒,眼神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生怕她反悔,立刻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好、好!”

    阿梧激动之下,伸出藕节般的小短手想来抱她,可是又发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不想弄脏漂亮姐姐的衣裳,只好缩了回去。

    谢双双没有介意,拍了拍阿梧的脑袋,站直身体,扭头往酒楼大堂唤了一声:“殷烛——”

    殷烛正焦头烂额地在酒楼大堂里忙碌。这会儿大堂客人爆满,酒楼原本雇佣的伙计根本不够,自己只好亲自上阵。

    此时忽听见谢双双的声音,殷烛皱了皱眉,以为遇到了什么事情,将抹布往旁边一扔,跑了出来。

    “双娘,怎么了?”殷烛快步走出酒楼,气息有些不匀。

    谢双双想了想,把躲在自己身后不好意思的阿梧拎出来:“你带阿梧去清洗一下,换件干净衣裳,然后再准备些吃食给他。”

    殷烛扫了阿梧一眼,顿时明白了情况,眉心登时紧紧蹙起,有些不悦道:“双娘,酒楼方才正忙呢!你怎么……”

    怎么又给我添麻烦?

    然而,殷烛话未说完,忽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哇,又来一个漂亮姐姐!”

    殷烛闻言,讶然低头,对上了阿梧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眸。

    那眼神如同湿漉漉的小兽幼崽,发自肺腑,真诚无害,一点儿也没有攻击性。

    殷烛脸色顿时如同雨过天晴,到了嘴边的话心甘情愿地吞下,笑眯眯地牵过阿梧:“来来来,阿梧是吧?乖,跟姐姐走啊,姐姐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见状,谢双双捂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余光里瞧见不远处的阿梧悄然回头,对她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如意酒楼里人声鼎沸,酒客一波接着一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谢双双探头往里看了看,估摸殷烛这一离开,酒楼大堂里的伙计更忙不过来了。

    思索一瞬,谢双双不再犹豫,抬脚走进酒楼,穿梭在后厨和大堂之间打起下手,招呼客人。

    ***

    “客官,我们酒楼招牌明月酿、流光香、秋露白这三种美酒。其中呢,以明月酿为首,酒液清澈回甘,后劲无穷,保证不出一碗,就想续杯哦……”

    谢双双站在一桌新来的客人面前,微笑着娓娓而谈,说到最后,美酒描绘成了琼浆玉液,把自己给说馋了。

    正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之时,突然听到附近响起一声不屑的嗤笑。

    谢双双不悦地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貌美如花的脸。

    这人什么毛病?

    谢双双无声地瞪了紫衣人一眼,转回头来,继续笑靥盈盈地问:“客官想要什么酒?所有种类都有的哦。”

    “好的,秋露白和寒潭影是吗,马上就给您送过来。”谢双双低头在纸上打了两个勾,抱着东西转身离开,经过紫衣人身旁时,威慑性地抛了他一记眼刀——

    别给老板娘我惹事。

    从后厨将客人要的两坛酒取出送过去之后,谢双双走到一旁,两只手撑上光洁如新的红木桌椅,看着眼前把木凳当躺椅的“客人”,笑眯眯道:

    “客官,您想要什么酒呢?我们酒楼招牌明月酿、流光香、秋露白这三种美酒。其中呢,以明月酿为首……”

    话头骤然被那人打断:“不想喝酒。”

    谢双双笑容“咔嚓”一收,面无表情道:“这里是酒楼,你不喝酒,霸占着我客人的位置是要干什么?”

    “你管我啊。”

    谢双双:……

    这是我的酒楼,我还不能管了?

    想起不久前自己向客官介绍美酒时旁边不屑的嘲笑声,谢双双眼眸微眯,凉凉笑了一声,噼里啪啦开始算账:“行啊,霸占我客人的位置这件事暂且不说,你方才是什么意思?我好心替你解围,你……”

    剩下的话骤然卡在嗓子里。

    紫衣人缓缓转过了身,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与之前没有分别,只是那双眼神无比幽怨,宛如前来向她讨情债的怨侣。

    谢双双被看得浑身一阵凉飕飕,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人为什么这样看她?她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紫衣人盯着她,扯了扯嘴角,幽幽道:“那小崽子当众毁了我的名声,你得负责。”

    谢双双明白过来,“嗤”的一声转过身,抱着双手背靠木桌:“又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我负责?”

    再说了,不是你骂阿梧在先的么,还有理了。

    见谢双双不想认账,紫衣人眼眸一沉,咬牙道:“我刚刚看到那小崽子被你的人带走了!”

    ……这是死赖着缠上了是吧。

    谢双双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地转过身,面对紫衣人,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那你想怎么解决呢?”

    紫衣人见她松口,神情缓和下来。

    他在木桌上懒洋洋地撑住下巴,意有所指道:“你这酒楼,现下人手肯定不够吧?”

    “如果月薪足够的话,我呢,勉勉强强可以给你当……”

    呦嗬,送上门来干活的苦力?

    谢双双顿时乐了:“行啊!后厨堆了几大摞碗,我和另外两个伙计洗了半天洗不完,正巧你补上。去吧,现在就可以开始上工了。”

    紫衣人到嘴边的“柜台算账总管”六个字,顷刻间化成了眼眸中滔天的怒火:“你、你竟然让我去后厨洗碗?!”

    “怎么,”谢双双目光疑惑,“不可以吗?”

    “这活呢,你要是接受就留下,如果不接受……”谢双双笑眯眯地指了指酒楼大门,“那儿请,然后把位置让给我的客人。”

    谢双双看着紫衣人再次变色的脸,十分愉快地笑了两声:“行了,你自己决定吧,我还要忙,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说话。”

    谢双双说完,转身就想离开,却突然被叫住:“等等!”

    回过身时,紫衣人盯着她,表情悲愤,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这种苦力活,月薪总不低吧?”

    银子当然是小事。

    谢双双无比大方地挥了挥手,弯眸笑道:“如果干的好,月薪任你开。”

    紫衣人不吭声了。

    搞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什么,谢双双突然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正准备离开之时,身后忽传来咬牙切齿的一句:

    “我叫黎九韶,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第6章

    晌午时分,清晨前来祝贺道喜的客人已经三三两两离开,只剩一些新来的酒客各自坐在木桌前自斟自饮,谈笑风生,楼内伙计顿时轻松不少。

    殷烛带着阿梧从侧门走出来的时候,谢双双正坐在柜台附近喝茶,无意间抬头一瞥,差点儿没认出来。

    阿梧洗去了脸上的泥污,露出了原本清亮澈净的眉眼,乱七八糟的头发也重新清洗整理,干干净净地在脑后束成了一个小丸子。

    身上的衣裳估计是殷烛临时跑去制衣铺子买的成品,青绿色的小衫崭新朴素,穿在阿梧身上,衬得阿梧宛如一个美玉雕琢的小书童。

    谢双双端着冒热气的茶杯,满意地打量了阿梧一会儿,又低下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轻轻饮了一口。

    经过大堂侧门时,阿梧按捺不住玩心,好奇地停下来拍了拍朱红色门帘的流苏下摆,还没玩够,就被殷烛扯了过去。

    阿梧发现自己回到了酒楼大堂,想起什么,往前跑了两步,瞪大眼睛四处张望起来。

    似乎在寻找什么。

    坐在柜台旁的谢双双一身惹眼的殷红衣裙,再加之面上朱红鎏金的轻纱,在一众打扮朴素的酒客之间十分好认,阿梧一眼扫过去,轻轻松松便找到了。

    阿梧嘻嘻一笑,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形状,把双手拢在嘴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漂亮姐姐!”

    谢双双愣了愣,顺着稚嫩的声音抬眸看去。

    不远处,一个青绿色的小人儿张开双手,迈着小腿,冲着自己的方向撒丫子跑了过来。

    谢双双堪堪将茶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之时,阿梧已经开开心心地扑进了谢双双怀里。

    阿梧抱住她,仰起脑袋,睁着一双剔透的大眼睛:“漂亮姐姐,阿梧洗香香了!”

    语气雀跃,邀功似的。

    谢双双笑着捏了捏阿梧脑袋上的头发丸子:“叫双姐姐。”

    “双姐姐!”阿梧马上乖乖改口,笑得见牙不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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