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没有户口档案和介绍信,出门寸步难行,更别提上学和参加工作了,薄薄的一张纸,甚至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赵金云这样的败类,手里握着一点权利,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姑娘,阻断了多少人的前程,操控了多少人的命运。

    赵明月看着跟自己一般大小的于有清,十几岁的青涩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瘦得跟豆芽儿似的,家庭成分的压迫,使得这个聪慧的少年沉默寡言。如果早知道那些艰难险阻,全都能规避,他们的命运是不是可以发展到另一个方向?

    赵明月浇好水的时候,于有清还在挑第四担水,两个大木桶将他单薄的脊背压得都弓了起来。赵明月轻叹了口气:“有清,我浇好水了,先走了啊。”

    于有清有点受宠若惊:“诶,好。”两人虽然是同学,也是一个村的,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但是十几岁的少男男女都是情窦初开、懂得男女有别的年纪,像赵明月这种坦然叫对方名字打招呼的非常少见,起码于有清就不敢亲昵地叫赵明月的名字,要叫也是带了姓的叫。

    回到家里,父亲兄长都在准备去队里登记上工了。这个年代,农民跟工人一样上班,早上六点多出门干一小时的活,收工回来吃饭,上午出工三小时,下午也是三小时,干完这几个小时,就可以休息了。

    说起来其实是很清闲的,毕竟农村真正忙的时候只有那么一段时间,出工的时候,人到了就好,至于干多少活,全凭个人的自觉了。所以一些偷奸耍滑的人,每天都是在磨洋工,背个锄头下了地,队长来的时候就干两下,没人监督的时候,就跟一群打嗝放屁,到点就走人,典型的出工不出力。

    尽管知道是磨洋工,这种情况还是得去啊,不去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钱没粮。

    不是农忙时节,赵明月就不用下地,她每天的工作是去生产队的席场编席子。编席子的材料是芦苇,苇杆被揭苇手用刀子破成厚薄均匀的苇片子,人们再将苇片子编织成苇席,苇席的作用很多,可以铺床、晒粮食、做遮雨棚等。

    干这活的都是女人:家庭主妇、年轻媳妇和未出嫁的姑娘们。三个女人一台戏,他们这儿干活的就不只三个女人了,三十个还有多的,所以总是非常热闹的。

    赵明月去记分员那儿登记完,看见已经有几个姑娘小媳妇在忙活了,已经在干活的于有芬冲她打招手:“明月,过来我旁边,一起说话。”

    一个小媳妇看着赵明月说:“明月你昨晚怎么没去看电影,我昨上午不是跟你说了吗?有人可是等了你老半天啊。”这个小媳妇是罗五婶家的侄媳妇,叫成美来,隔壁成家村嫁来的,跟成永刚是同村的。

    赵明月想了想,记不起来有那回事了,便歉意地笑笑:“昨天去打柴的时候摔了一跤,脚有点痛,就没去了。”

    成美来惊讶地看着她:“摔了啊?不严重吧?”

    赵明月摇摇头:“今天好多了,没事。”

    成美来说:“你还真是勤快,还自己跑去打柴,让你哥去啊。小岗山多远呀,七八里地呢,挑几十斤的柴,我都觉得累,你一个读书人,没干惯重活,怎么一样受得了啊。”

    另一个媳妇笑着说:“照我说,明月就该好好在家养着,别跟我们一样,弄得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到时候找个好婆家,这些粗活就都不用干了。”

    这要放在以前,赵明月指定羞红了脸,但是今天她只是大大方方地笑一笑:“现在新社会了,妇女都解放了,哪有不干活的道理,谁来养活我们呀。□□不是说了嘛,妇女能顶半天边。”

    成美来拍着手笑道:“你们瞅瞅,明月这丫头的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将来有得她的冤家受的。”

    一起干活的小媳妇嘻嘻附和:“明月长这么漂亮,又有文化,哪个冤家都乐意啊。”

    赵明月知道,女人们在一起嘛,不就是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说些凑趣逗乐的话,没出嫁的姑娘总是已婚妇女调侃的对象,她也不见怪,走到于有芬身边去干活了。

    成美来就笑道:“你们俩姑嫂又凑到一起去了。”

    于有芬脸上飞起了红云:“美来嫂子别开玩笑了。”她和赵明朗的恋情并未公开,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给人发现的。

    于有芬家里条件比赵明月家里更差,虽然她家人口不多,只有兄妹三个,都是成年的全劳力。但是这个年代,劳力多并不占任何优势,劳力多,就意味着吃得也多。队里分的粮食大头都是按人头分的,小头才按劳力分,像于家这样的情况,分得的粮食完全不够吃,每年都要吃大半年的红薯才能扛过来。

    他们家成分低,家里又穷,于有芬的大哥于有义虽然一表人才,但是二十七岁了还没说上亲。这要放在以后,二十七岁还正年轻呢,着什么急啊,但是这个年代,二十七就意味着是大龄青年、超级剩男了。赵明月记得就是这一年年底,于有芬出事之后,就跟着她大哥于有义离开家乡,兄妹俩跑到新疆去谋生去了,后来于有清也去了。于家就只剩下了两位老人,老年又遭遇丧子之痛,晚景相当凄凉。

    于有芬是个很文静懂事的姑娘,手脚麻利、干活利索,话很少,大约从小就被父母训诫言多必失,加上那样的家庭成分,也活泼不起来。赵明月一直以为三哥会娶于有芬的,结果赵金云横插了那么一脚,酿成了那么大的悲剧,差点连命都丢了。

    于有芬本人固然有些虚荣,不够自爱,但是她这样的出身,恐怕比谁都想改变命运吧,这个年代,只要跳出农门,全家人的命运都会跟着改变,她太急功近利了。结果她没能改变命运,还被命运狠狠地愚弄了。

    那赵金云简直是死不足惜,赵明月恨恨地想,这一次,一定要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赵金云这样的跳梁小丑,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第八章 心痒

    干活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席场里一片欢腾。苇片在赵明月手上不断地跳跃着,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张洁白的苇席。她一边忙活,一边听大家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东家长西家短的,旁边的于有芬也十分默契地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干活。

    汪秋兰和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在另一边说昨天晚上的电影,讲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要说这汪秋兰,光看脸蛋也有几分姿色,但是个子很矮,心眼也小,嫉妒心相当强,嘴角那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将这个人的阴险和碎嘴表露得一览无遗。

    赵明月冷淡地看了一眼汪秋兰,上辈子带来的仇恨不可能完全消失于无踪,但是现在那些事她都还没干过,赵明月不至于去报复她,但是憎恶和疏远那是不可避免的。

    大家正干着活呢,干部就下来检查工作了,赵金云穿着一件蓝色的确卡布料的中山装,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支笔,双手背在背后,一路走一路看过来,领导派头十足。走到赵明月和于有芬身边,还特意多停留了几分钟,看她们忙了一阵子,突然说:“明月、有芬,你们俩下了工,来大队办公室找我。”

    赵明月和于有芬对视一眼,不明所以,赵明月问:“主任,什么事啊?”

    赵金云说:“有事找你们帮忙。”至于是什么忙,就不肯说了,踱着方步一摇一摆地出去了。

    大家都听见了赵金云要找赵明月和于有芬,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这时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啊,连主任都要来找帮忙。”

    赵明月回头一看,说这话的不是汪秋兰是谁,她冷冷地看了汪秋兰一眼,那眼神令汪秋兰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低下头去干自己的活去了。

    散了工,于有芬跟赵明月说:“我们现在去吗,明月?”

    赵明月说:“先不去,先回家吃饭,晚点找我哥陪我们一起去。”赵金云这老东西,最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假公济私了。她记忆中并没有赵金云找过自己帮忙的回忆,但是这个老色鬼现在找她们帮忙,就不能不提防一点。

    于有芬有些胆小怕事,平生最怕领导干部,她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吧,主任说不定在等我们呢。”

    赵明月拉住于有芬的胳膊,撒娇道:“有芬姐,我都饿死了,我要先回去吃饭。他叫了我们一起去的,要是你一个人先去了,那我岂不是成逃兵了?”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好吧,那我也回去吃饭。吃了饭我来找你。”

    “好,吃了饭我去找你。”赵明月告别于有芬回家去了。

    赵金云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找理由吃年轻姑娘的豆腐,占人的便宜呗。

    赵明月回去吃饭,胡年春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早上吃的是白米饭,一天中伙食最好的一顿。胡年春看见赵明月,叹了口气,轻声说:“成家那个小伙子据说特别中意你,什么条件都由你开,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赵明月摇摇头,不说话,金山银山也别想她答应。

    正在一旁吃早饭的赵明朗说:“妈,我妹她不乐意,你还强迫她干什么。”

    胡年春小声地嘀咕:“我就是觉得那家条件还不错,想让明月慎重考虑一下。”

    赵明月笑着说:“妈,我已经慎重考虑过了,真是不用再想了,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那行吧,我找罗五媳妇说去。”胡年春轻叹了口气,然后去喂猪去了。

    赵明月对赵明朗说:“三哥,今天早上赵金云找我和有芬姐,让我们去大队找他。”

    赵明朗皱起眉头:“这老色鬼搞什么鬼?”又自知失言,赶紧小声对妹妹说,“明月,我跟你说啊,你一定要小心提防赵金云这老东西,千万别和他单独呆一块儿,这人很危险。”

    赵明月看着赵明朗:“那他找我们去,怎么办?”

    赵明朗拍着胸脯说:“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兄妹俩一放下碗筷,便去找于有芬,正巧于有芬也过来找他们,在路上遇上了,三人折向大队办公室。当着赵明月的面,赵明朗和于有芬两个人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于有芬挽着赵明月的胳膊:“你说主任找我们有什么事?”

    “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赵明月说。

    他们赶到大队办公室的时候,赵金云正准备锁门离开,赵明月说:“主任,我们来了,有什么事吗?”

    赵金云面上一喜,回头看见站在两个姑娘身后的赵明朗,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怎么才来,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赵明朗说:“主任要是有事去忙,那就先去忙吧,我们下次再来吧。”

    赵金云说:“我又没找你,你来做什么?”

    赵明朗脸色顿时就变了,赵明月笑道:“我听说主任找我们帮忙,想着我三哥文化水平比我还高,又是男人,力气大一点,没准也能帮得上忙。”

    赵金云不说话了,他重新打开门,指着墙角的一个桶子说:“村里那些标语都褪色了,想找两个人来重新刷一遍,想着你们两个人平时表现还不错,就叫了你们过来。”

    赵明朗赶紧说:“这活交给我来就正合适,上次的标语也都是我刷的。有些地方比较高,她们姑娘家反而刷不到。”

    赵明月笑眯眯的:“那这事就交给我们三个了吧,我三哥刷,我们给他打下手。”

    赵金云气不打一处出,摆摆手:“行吧,赶紧拎走,今天之内将所有的标语都要重新刷完,抓紧时间。”

    赵明朗将石灰桶和刷子都拿出来,赵金云板着脸将门锁上了:“刷完了记得将桶子和刷子还回来。”

    赵明朗看他走了,冲赵明月和于有芬笑一笑:“走吧,先回去找队长记工去,免得说我们旷工。”

    他们刚出了大队的院门,就碰上沈旭跃和几个知青从外面回来,沈旭跃看见他们三个:“你们做什么呢?”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洁白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一副沉稳干练的样子,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心想,虽然很土,不过真帅。

    赵明朗说:“沈书记,主任让我们几个去刷标语呢。”

    沈旭跃看了一眼赵明朗手里的石灰桶,又看看拿着刷子的赵明月,赵明月头发编成了两个粗黑的麻花辫,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背后,发端用米黄色的毛线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蝴蝶结被赵明月的鼻息吹动着,微微颤动,沈旭跃只觉得心上似乎被那个毛线蝴蝶结掠过,有点痒痒的。他收回心神:“赵主任说的?不是说明天才开始刷么?那你们去吧。”

    赵明朗点点头:“好,那我们走了。”

    沈旭跃叫住赵明月:“赵明月。”

    赵明月回过头来看着他,沈旭跃说:“你要的书过两天就有了,到时候你再过来一趟。”

    赵明月笑得贝齿微露:“好,谢谢沈书记。”

    刷标语的活儿并不重,赵明朗负责刷字,于有芬负责提石灰桶,赵明月则负责搬凳子。有些标语刷得高,要踩在板凳上才能够得着,三个人配合默契。

    赵明朗一边忙活,一边跟于有芬和赵明月小声地嘱咐:“以后赵金云找你们,千万别一个人去,一定要找个伴一起。”

    于有芬显然也是听说过赵金云的事,边点头:“好。”

    赵明月爽快地答应着:“我知道了,哥,今天不就叫了你一起来吗。”

    赵明朗赞赏道:“就要这么干。”

    三个人刷一整个村子的标语,起码有二三十条,任务还是挺繁重的。忙到中午,大家都收了工,赵明月三个人还在刷大队办公室墙壁上的标语,这里的标语字体大,刷起来非常费劲,而且石灰浆也快没了,三人准备刷完石灰浆,就回去吃饭,下午再和了石灰浆明天继续刷。

    沈旭跃拿着一个铝制饭盒从外面进来,他已经在食堂吃了午饭回来了,看见他们三人还在忙,站住了:“你们怎么还没下工?”

    赵明月说:“还没有,还剩一点石灰水,等刷完了再回去。”

    沈旭跃看了一下:“先放在那里吧,一会儿叫几个人帮忙把这院子里的标语刷了,你们回去吃饭吧。”

    赵明月顿了一下,看着沈旭跃:“那就谢谢沈书记了,我们先回去了。”

    赵明月回到家的时候,只有父亲赵顺生在家,他看见儿女回来,将烟袋在门槛上磕了磕:“回来了,吃饭吧。”

    赵明月问:“爹你吃了吗,我妈呢?”

    赵顺生说:“我也还没吃,等你们回来吃。你妈去你大哥罗五家了。”

    赵明月顿了一下,看样子母亲是和罗五婶说自己的事去了。赵明月去洗手,看见赵明朗对着洗脸盆往里瞅,瞅了半天,也不洗脸。赵明月笑道:“三哥你看什么呢?”

    赵明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看我脸上哪里有石灰。”

    赵明月笑道:“你头发上也有石灰浆,干脆洗个头洗个脸吧。”

    赵明朗耳朵有些发红:“算了,还是别洗了,下午还要刷呢。”

    “下午刷了下午再洗,就浪费点水,又不浪费别的。”赵明月心里偷乐,她哥是恋爱中的人,比较注意形象,生怕自己在于有芬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明朗说:“那我洗洗吧,一会儿去挑担水回来。”

    第九章 计划

    胡年春已经回来了,站在大门口和赵顺生小声地说话,赵明月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说自己的事,父母大概觉得很可惜,成永刚条件那么好,哪个姑娘不愿意嫁过去啊,偏生自己还要拒绝。要不是自己重活了一世,也会觉得成永刚条件很好,这也是她上辈子同意嫁过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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