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武服,换上吴王府送来的新款常服,他缓步走向正房,与李恪共进早膳。
    迈步跨进门槛,他潇洒地一拱手,笑着说:“吴王殿下,早安。”然后就过去坐到桌子对面。
    李恪倚在软靠上,气色比之前要好得多。他那一病,时间虽不长,却大伤元气,这几日吃下无数滋补之物,方能勉强弥补一二,多亏了高仙鹰暗中在他的饮食里加入少许稀释过的灵泉,方能让他好得这般快。
    高仙鹰还让杜漓设法在长安及其周边力所能及的区域内的无数水井中放入稀释过的灵泉,让人们饮用过后都能强身健体,尤其是平民,增强自身免疫力后能扛住风寒,许多人因此保住了性命。
    杜漓炼化森源小世界的天道赠送的本源后,空间扩得更大,法则也更加完整,空间之力延伸范围极广。如果只是模糊感知,不要求精确,他可以将赠予灵泉的区域扩展到大半个唐朝,西至中亚,东至东海,南至两广巴蜀云贵,北至阴山。他并不是只帮助人类,便是难以过冬的动植物,他也一视同仁,在雨雪中渗入了稀释过的灵泉,在江河湖泊中兑入了灵河水,让所有生灵在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季中能够存活下去。
    他这一举动可谓功德无量,对高仙鹰有百利而无一害。高仙鹰得知后,对他大加夸赞,也认真地反省了一下,对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真义有了更深的领悟。
    当然,爱护生灵,并不意味着就要戒荤茹素甚至辟谷,不要滥杀虐杀,灭绝一个族群,只取所需的一小部分,便是遵从了大自然的规律。
    坐在桌前,看着堆得满满的粥菜面点,他拿起筷子,比较随意地对李恪说:“殿下,那我就开动了。”
    李恪轻笑着点头,“快用吧,多吃点。”
    “嗯。”高仙鹰立刻优雅而迅速地大吃起来。
    李恪的身体尚未恢复,脾胃虚弱,有很多禁忌,这一桌子东西大都是为高仙鹰做的。他年轻健壮,生机勃勃,从不挑食,给他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李恪面对着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多吃一些,心情也很是轻松愉快。
    这段时间,他们交谈的时间并不多。李恪有许多话想要问,却本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原则,不敢主动探问,怕高仙鹰为难。而高仙鹰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谈玄学似乎都不妥当。二人就这么默契地“君子之交淡如水”,却奇异地有了一种知己之感。
    用完早膳,李恪略事休息,就到旁边的内书房去处理一些重要的急务,自有信得过的婢女内侍在内照顾。
    高仙鹰坐到花园里的观景亭中,一边用刀刻着手里的木头一边随口哼唱一首蒙古民歌,“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他的声音清醇柔和,中气十足,唱起歌来犹如自带立体声环绕音响,似乎引得天地共鸣。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歌声悠扬动人,在清冽如水晶般的空气里传扬开去,余音袅袅,动人心魄。
    周围正在做事的管事与下仆,以及附近的各种年龄段的主子们听到歌声,都放慢了手里的动作,忍不住侧耳倾听。高仙鹰哼唱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思念、惆怅、迷惘等情绪,就是单纯地喜欢这首歌,便随意唱了出来,可是许多人听到之后却觉得心里忽然变得非常柔软,莫名地便落下泪来。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高仙鹰愉快地反复哼着歌,手里的一块普通木块渐渐在他的刀下变成了一匹昂头奋蹄的神骏木马。
    书房里,正与儿孙们议事的李恪安静地听着歌声,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长子成王李仁、三子张掖王李琨、四子归政王李璄和三个出色的孙儿天水王李禧、郎陵王李祚、信安王李祎也都不再说话,陪着父祖听歌。
    清醇悠长的声音在房间回旋,异常动听。李恪听完歌,这才笑着说:“如果是有野心的人,似高大郎这般身世不凡,又觉醒了先祖血脉,只怕就要装神弄鬼,谋求更多的权力、更高的官位,他却半点迹象也没有,倒是轻松自在。”
    “是啊。”李禧赞赏地评价,“他的身上即有股侠气,还有股仙气,打起仗来又悍勇,而且爱憎分明,绝不蝇营狗苟。”
    “嗯。”李祎也点头,“之前有下仆服侍他沐浴,发现他背上全是鞭痕,而且都是新伤初愈的模样,其状甚是可怖。孙儿之前派出去的人刚刚回来,说是他们在潼关消灭叛军,大获全胜之后,监军太监边令诚向高郡公索贿,遭到断然拒绝,就假传旨意,狐假虎威,捏造罪名,构陷栽赃,将高大郎处以鞭刑,还买通了行刑的人,要置他于死地。高大郎被打得很惨,天幸身子骨硬朗,竟是撑下来了。据说第二天就没人再见到边令诚,只听专门服侍他的亲兵声称他一直在帐篷里休养。几天后,大军在回程中遭遇叛军偷袭,边令诚临阵脱逃,不巧遇见狼群,死于荒野之中。据孙儿猜想,后面这一部分只怕是封将军为了替高大郎遮掩而编出来的。边令诚想要高大郎死,高大郎乃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肯定不会放过他,可能当天夜里就把他扔到荒野里喂狼了。”
    李仁、李琨、李璄都忍不住笑道:“做得好。”
    李恪也慨叹,“阉竖误国,竟至于斯。”
    李祎一脸严肃地道:“阿翁,世上有几个杨思勖?阉宦就该拘在宫中,老老实实侍候陛下与娘娘们。派他们出去监军监政,就是给他们开了索贿贪贿的方便之门,此事弊多利少,应予废止。”
    “是啊。”李恪沉吟片刻,“待年关过去,便派人出去彻查各地驻守太监。我们要拿到实证,才能提出废止此事。另外,边令诚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就当他是临阵脱逃,死于荒野吧。”
    “喏。”李禧他们都笑着答应。
    边令诚算什么东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只癞皮狗般的存在,跟高仙鹰有云泥之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若是高仙鹰没有暗中杀掉那厮,他们也会派人干掉他,为高仙鹰出了这口恶气。
    知道这桩事后,他们对高仙鹰的印象就更好了。别看这个年轻人到长安后不显山不露水,一副尊老爱幼、与世无争的架势,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个狠人,如果别人想要他死,他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爬起来,先弄死那个人。无论是谁,只要有这股狠劲儿,便能干成大事。
    当年,李恪被长孙无忌坑陷,却没有那股背水一战的狠劲。他不肯服罪,却不敢反戈一击,能在部曲的护卫下潜逃出长安便是他最强烈的反抗了。那其中还有父亲李世民的暗中维护与纵容,否则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出来,说不定当时就冤死在狱中了。
    通常来说,一个人对于自己做不到的事往往会非常期待,一旦看到别人能够做到,而且那人对自己并无威胁,便会特别欣赏。李恪对高仙鹰的好感与日俱增,又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想得多一些、深一些,便只得为他想在前头,派人提前防范。
    他看向长孙李禧,“最近几天,有没有什么人离开长安,前往安西?我们是否已经派人过去,保护高氏父子的家眷?”
    李禧连忙说:“我们的人最先出去,快马加鞭地赶往安西。另外还有几拨人,随后陆续出了长安,看方向也是往西北。孙儿已经派人分批跟随,只要他们是到安西去对密国公与高大郎的家人有什么不良企图,我们的人就会立刻动手,将他们拿下或是就地斩杀,定会确保密国公府的安全。”
    “那就好。”李恪微微点头。
    李仁站起来身来,“阿耶病体未愈,还是多多休息为好。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子们都能斟酌着办,您的孙儿们也能帮上忙,阿耶就不要太过操心了。”
    “对。”书房里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纷纷劝道,“阿耶/阿翁歇着吧,有事只管交给我们去办。”
    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踏雪飞奔,直冲正院的内书房。
    李禧连忙走出门去,低声喝问:“大勇,什么事?”
    有人急切地报告,“殿下,密国公出宫后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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