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诧异地扫了宁渊一眼,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原以为宁渊会趁势告状,不想他竟这般识大体帮自己下了台阶。

    沈氏目光缓和了些,掠过严氏,又看向柳氏:“三媳妇,老大要照顾湛儿,老二个性素来不爱管事,这几年府里事务是交由你打理的,渊儿卧病一事,你可知道?”

    柳氏不知沈氏会忽然问自己,一时有些慌,只好顺着说:“我,我也不知……”

    “祖母,府中那么多人,诸事繁琐,娘不可能事事都留意到、顾周全。三哥既然有心要隐瞒,连母亲都被蒙在鼓里,何况是娘呢,三哥你说是不是?”宁萍儿适时地插-进话,还顺道对宁渊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

    “萍儿妹妹说的是,我们做晚辈的,若是能让长辈少操些心,便就是最大的孝心了。”宁渊陪着笑,只是那笑容里有多少冷意,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体会得出来,

    宁渊可不会认为这个表面上天真无邪的庶妹是好相与的人,相反,宁萍儿的心思有多缜密毒辣,他可深有体会,柳氏做的许多事情有大半都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人前她却总装出一副典型大家闺秀模样,曾经宁渊便是被她这副模样骗了,以为她是个平易近人的妹妹,于是才一次又一次地掉入柳氏的算计中,直至最后被宁如海下令送出宁府。

    “罢了,难为你这孩子有这份孝心,如今你身体既然好转,以后也要多来祖母这里走动才是,病气之类的,祖母不在乎,而且哪有做祖母的会嫌弃自己亲孙子的道理。”沈氏点点头,不自觉多打量了这个几乎没见过的孙子几眼,见他虽然瘦弱,可是眉目清俊,一双眼睛更是英气逼人,透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即便跪着,脊背也挺得笔直,比宁如海小时候还要多几分魄力,心里也溢出丝喜爱来。

    “先起来吧,在地上跪久了,仔细脚凉。”沈氏说完,带着笑意从卧榻上起身,亲自伸手托住宁渊的胳膊想将人扶起来,可感觉到触手一片冰凉时,不禁眉头一皱,冷声道:“平日里都是些什么人在伺候你,怎么都是我们宁府的少爷,衣着陈旧些便罢了,数九寒天还穿得这样单薄,你的冬衣呢?”

    宁渊似乎吓了一跳,忙把手收回去,躲躲闪闪地道:“是……是孙儿自己出门时匆忙忘了穿,不关下人们的事……”

    沈氏并非老糊涂,宁渊虽然这么说,可不代表她就要这么信。方才听闻宁渊卧病,可管事的媳妇却一问三不知,已经引得她怀疑了,像她这样高门大户出来的闺秀,素来讲究家门名声,平日里看不到可以不管,但只要看到了,发现府里有苛待庶子女的事,传出去了不光不好听,她这张老脸也挂不住。

    宁渊明摆着是受了委屈,却丝毫没有告状的意思,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处处顾全长辈的颜面,这在沈氏眼里是极为识大体的表现,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对府里居然有人欺上瞒下而感到尤为恼怒。

    只是宁渊已经那般说了,她也不好发作,除了暗赞宁渊懂事之外,她顺手解下了自己的狐皮大氅,披在宁渊身上,“真是傻孩子,下次出来记得多穿些,若冻坏了自己,心疼的可还是祖母。”

    这一披,等于是给在坐的所有人传递出一个信号,她认下了这个孙子,以后如果有人要对宁渊蹬鼻子上脸,得先看看能不能过得了她这个老夫人的眼。

    一时屋子里各有各的表情,没有子女的姨娘们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严氏脸上是一贯的沉静,只是望向宁渊的目光里带上了奇妙的神色,唯有柳氏,不光面色铁青,藏在袖袍里的手帕也被她鼓着青筋的手搅成了一团疙瘩。

    007 请君入瓮

    宁渊谢过沈氏,回身到座位坐好,罗妈妈此时捧了茶上来,宁渊接过茶盅,揭开茶盖,动作十分小心地掸了掸。

    “这是你二哥新奉给祖母的普洱,又是你萍儿妹妹亲手烹的,你萍儿妹妹烹茶的手艺当属一绝,你尝尝。”沈氏带着笑道。

    “好香的茶!”宁渊只小抿一口,便惊喜道:“定是今年春制的普洱了,茶香比秋制的要浓郁许多,入口还清甜,且三蒸三煮过,竟一丝涩味都无了。”

    “三哥好灵的舌头。”沈氏还未说话,宁萍儿便尖俏伶俐地道:“去年云州闹了冻灾茶叶减产,今年春制的普洱本就不多,大半还当做贡品被送去了华京,若不是二哥有些本事,一般人恐还不得见呢。”

    宁萍儿说这番话,听起来稀松平常,内里却是在耻笑宁渊身份低微,这样的好茶他平日根本喝不到。宁渊只当没听懂,满脸含笑地看着她说:“萍儿妹妹说的是,多亏了二哥一番孝心,祖母才能有这样好的口服,我们这些小辈便也跟着沾沾福气了。”说完他笑意更开,并且丝毫没掩饰眼角的一丝狡黠。

    宁萍儿心中一跳,立刻朝沈氏看去,果然见沈氏脸色当即便不好看了。

    沈氏身为宁府的老夫人,又有朝廷册封的诰命在身,身份十分尊贵,可今年云州茶叶减产,这春制的普洱,若不是宁湘送上来,她还确实喝不上。宁渊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恰到好处地挑动了沈氏的敏感神经:身为祖母,喝的茶却还不及孙子好,茶叶尚且如此,那其他东西呢?难不成宁湘一个庶子,日子却过得比她这个祖母还要优渥舒坦?

    其实宁萍儿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宁渊算准了沈氏高傲的脾性,顺水推舟这么一拨,落在沈氏耳朵里听起来就像这么个意思了。宁萍儿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就要站起身来告罪,沈氏却已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对罗妈妈道:“到底是陈制的普洱,烹得再好,涩味是去了,一股子霉味却挡不住,我喝不惯,去给我换一盏龙井来。”

    “是呢,孙儿听闻祖母这的龙井是顶好的极品,一盏之价堪比斗金,普洱便罢了,那龙井孙儿定要恬着脸向祖母讨一杯来尝尝。”宁渊用少年人特有的娇憨语气向沈氏撒了个娇。

    听了这话,沈氏僵着的脸复又笑开,抬手朝宁渊点了点,“倒没瞧出来你是个嘴馋的,什么便宜都要占,罢了,上祖母这来就别拘束,便叫罗妈妈去备茶吧。”

    罗妈妈应声下去了。

    屋里坐的惯是一群会见风使舵的姨娘,见状也跟着放下普洱,纷纷向沈氏讨起龙井,沈氏满脸堆笑,自然是允了,顺道还让罗妈妈亲手烹茶,小几旁的宁萍儿只得让位,惴惴回到柳氏身边坐下,只是望向宁渊的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顺着侧门跑进来,到柳氏身边附耳几句,柳氏听闻后脸色勃然一变,就要起身,却遭宁萍儿眼明手快地拉住。宁萍儿安抚了柳氏几句,又招过那名丫鬟小声吩咐了什么话,接着推了身边的宁湘一把,宁湘点点头,与那小丫鬟一同出去了。

    这些小动作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但全被宁渊尽数看在了眼里,但他只低头喝茶,假装没看见。

    一屋子的人叽叽喳喳闲话家常,茶水也下的快,沈氏挨个向有生养的姨娘问了问各自子女们的境况,挨到柳氏时,却只见宁萍儿宁倩儿两姐妹在侧,独独不见了宁湘,便问道:“湘儿这是到哪里去了?”

    “哎哟,我倒没注意,这皮小子向来坐不住,没准又上哪淘气去了,老夫人不必挂心。”柳氏祥装不解地四处看了看。

    “祖母莫挂心,二哥是去取竹子去了。”宁萍儿站起来带着笑回话,“二哥前几日路过落梅园,见红梅开得正好,便折了些梅枝想做个‘岁寒三友’的盆栽送给祖母,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松枝与梅枝易得,文竹却不易得,这不刚听丫鬟说院子里送来些文竹,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

    “这小子,正事不会做,倒会在这些花花肠子上下功夫。”沈氏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扫方才的不快,笑着朝一旁的严氏道。

    “湛儿身子不好,渊儿又年幼,湘儿一贯是老爷最为器重的儿子,为老夫人尽孝是应当……”严氏附和着点头,只是她话刚说到一半,却见宁湘急匆匆从外边冲进来,扑通一声在寿安堂中间跪下,满脸的义愤填膺:“湘儿有要事,还请祖母和母亲做主!”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让一屋子的人全部愣住了,沈氏更是满脸诧异,可还不待她问话,宁湘却已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宁渊,“三弟,你好狠的心,怎么能对身边人下这样的毒手!”

    “湘儿,你发什么疯呢,别在老夫人这胡闹。”柳氏第一个站起身,冲宁湘斥责道,“还不快起来跟祖母赔罪!”

    “娘,孩儿方才出去,结果撞见了一桩不吐不快的事情,今次若不向祖母问个明白,便是枉读圣贤书了。”宁湘脖子一梗,满脸大义凌然地表情,一双眼睛却怒火熊熊地盯着宁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湘儿,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到底有什么不吐不快的事,和你三弟又有什么关系?”沈氏奇怪地问。

    “湘儿笨嘴拙舌,怕说不清楚,还是请祖母自己看吧。”说完,宁湘起身,朝门外喝到:“快把人带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便扶着一个模样极为狼狈的女子走了进来。

    屋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姨娘们,但凡见到那女子的脸,纷纷露出嫌恶的表情,用锦帕捂住口鼻。

    只因那女子不光浑身污秽不堪,发髻散乱,脸颊更是肿成青紫色,嘴角还挂着两条下流的血水,进来后,见着这一屋子人,她先是“呜呜”叫了半晌,然后对着柳氏一边涕泪横流地磕头,一边指着宁渊,嘴里“呜呜”个不停。

    “湘儿,这里可是老夫人待客的地方,你无端弄进来一个浑身发臭的疯子做什么,存心找老夫人的晦气吗!”柳氏装模作样地朝宁湘喝到。

    “咦,这丫头怎的看着那般熟悉?”宁萍儿看着那女子的脸,忽然惊呼一声:“哎呀,这不是在三哥身边伺候的夏竹吗!”

    “夏竹?”柳氏眼珠子一转,似也认了出来,顿时变了脸色,“果真是夏竹!”然后又抬头盯着宁渊,“渊儿,你的近身丫鬟,怎的变作这副模样了?”

    “还能怎样,分明是被人虐待至此的!”宁湘脸颊上抽动,似是愤怒急了,好像这夏竹是他的骨肉血亲一般,“祖母,我们堂堂武安伯府里,居然出了主子肆意虐待下人之事,兹事体大,一旦处理不好,只怕府邸上下数百下人都会心寒呐,因此孙儿惶恐,父亲又不在府中,只能即刻带了人来,请祖母和母亲拿主意!”

    这柳氏母子三人一唱一和,倒把这出戏给唱全了,宁渊见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才放下手里的茶盏,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二哥的意思,夏竹丫头如今变作这般模样,是我这个做主子的在虐待她了?”

    宁湘愤愤盯着他,“她是你院子里的人,若不是你做的,难道还有别人不成!你做出这般天理难容的事情,若传扬出去,我们宁府的脸面是要还是不要!”

    面对宁湘的指责,宁渊不急反笑,“二哥,这俗话说的好,捉贼要拿赃。夏竹虽说是我院子里的人,但这颠倒是非污蔑黑白栽赃陷害的事情谁都会做,你这样一口咬定是我,总该有些真凭实据才好,难不成是夏竹亲口向你控诉,是我把她虐待成这幅模样的?”

    宁湘冷哼一声,“你自是知晓夏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才这般有恃无恐,但你不要忘了,竹宣堂可不是只有你一张嘴巴。”说完,宁湘又朝门外唤了一句:“把那个丫头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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