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拿到哪里去,自然是挪出祠堂,拿去扔掉了。”宁渊露出惋惜的表情,“萍儿妹妹当真是可怜,而且也蠢,非要惹得祖母不痛快,现下牌位不能在祠堂里受族人香火,怕是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了,下辈子估计也投不了什么好胎,当真是可惜。”

    在宁湘听到宁渊那句“拿去扔掉”时,本就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又听见宁渊后边这一句,听着那种明着惋惜暗地里却是在讥讽的语气,他火气更是蹭蹭地往上冒,大喝道:“闭嘴!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荤话!让萍儿入家族祠堂受香火可是父亲和祖母的意思,你怎么有胆子胡乱去动,再不放回去,当心我给你好看!”

    “二哥,这回你可错了,这胡乱动族人牌位的罪行,三弟我实在是不敢承受。”宁渊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我正是奉了祖母的令,要将萍儿妹妹的牌位挪出祠堂,不光要挪出去,还要拿出偏门,砸碎了,烧成灰,省得这类不详之灵坏了咱们宁府的风水。”说完,宁渊又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一位老嬷嬷。“罗妈妈,你说是不是。”

    宁湘这才注意到,站在宁渊身边的人,正是贴身伺候沈氏的罗妈妈。

    罗妈妈上前一步,冷着一张脸对宁湘道:“三少爷的确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前来处理家务事,二少爷若是有什么意见,自然可以去寿安堂面见老夫人,还请不要在这里妨碍三少爷。”

    “滚开,你个老奴婢,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宁湘当真气急了,将入了祠堂的牌位重新挪出祠堂,等于是要将此人从家族中除名,对于逝去的人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了,更别说再将牌位砸碎了,烧成灰,这根挫骨扬灰有什么区别!宁萍儿可是他的亲妹妹,若是被这般对待了,这府里的下人往后会如何看待他这位兄长!还不是个个都能对他蹬鼻子上脸了吗!

    罗妈妈是沈氏的陪嫁丫鬟,即便身为奴婢,可宁如海在她面前也是以晚辈自称,哪里受过这等气,宁萍儿与柳氏接连弄得沈氏不快,罗妈妈自然连带着对他们那一脉也起了意见,如今宁湘居然敢还喝骂她,即便她嘴上不说,心里那股火气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的。

    “二哥,罗妈妈也没说错,你若是有意见。自然可以去见一见祖母问个明白。”宁渊瞟了一眼罗妈妈阴沉的脸色,继续对宁湘道:“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弟弟,我还是劝二哥你不要去祖母那里触霉头,因为这将牌位挪出祠堂的事,本来祖母打算亲自来做的,三弟我是见祖母年纪大了,又想着也许会有一些不识抬举的家伙蹦出来冲撞于她,于是才向祖母恳求,越俎代庖一回,你想想看,要祖母想亲手将一个晚辈的牌位从家族祠堂里扔出去,她老人家得生多大的气才至于此啊。”说完,宁渊还摇着头啧了两声。

    不识抬举的家伙?宁湘脑子里轰的一声,宁渊这小贱种在说什么?居然说他是不识抬举的家伙?

    宁渊见宁湘已经气红了一张脸,不光不消停,反而继续道:“萍儿妹妹当真是可怜,她本就死得没脸,原本牌位是不能进家族祠堂的,最后是父亲和祖母瞧着她可怜,才冒着不讳保全了她死后的颜面,哪只她不光不知道感恩戴德,反而恩将仇报,都下了黄泉还不安宁,跑回来寻父亲和祖母的晦气,妄图坏了家宅的风水与福祉,如此不敬与不孝,你说祖母怎么容得下她,还害得母亲在祖母跟前也没脸了,当初母亲苦口婆心地劝着祖母让宁萍儿入祠堂,怎料最后却是这样一种结果,想想真让人唏嘘,唉。”

    “你……你……”宁湘被宁渊掐得一句辩驳之词都说不出来,他指着宁渊,手指不停颤抖着,宁渊却没再打算理他,拎着那张牌位就与罗妈妈,还有一众随从越过他,走了出去。

    宁湘恶狠狠地回过头,目光阴毒地盯着宁渊的后背,似乎想用目光在他背上灼出两个洞来。

    宁渊,总有一天我要亲手让你跪在我脚边讨饶!咱们等着瞧好了!

    瑞宁院里,大夫人严氏穿着身白丝锦绣金线的睡裙,懒洋洋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品尝着一小碗用白玉碗装着的燕窝银耳羹。

    那燕窝是顶好的血燕,由燕农们采于青州临海的断崖边上,因产量稀少,而且断崖陡峭,开采极其困难,燕农若是稍有不慎便会坠崖身亡,因此价格极其昂贵,连宫中都不多见。在宁府里,连老夫人沈氏都只有白燕可用,柳氏自诩娘家有钱,偶尔会用血燕,却也只是一般的凡品,他们哪里知道这种最顶级的血燕,于严氏来说,不过是每日养颜补身的一道小点心罢了。

    天气闷热,燕窝银耳羹汤里被加上了冰,更显晶莹剔透,入口冰凉爽滑,严氏贴身的徐妈妈在旁边执着扇为她扇风,嘴里道:“奴婢瞧这大小姐新送来的血燕着实不错,便也给大少爷送了一碗去,瞧大少爷吃着香甜,气色也好,想来身子已是好了大半了。”

    “湛儿得的是心疾,哪能好得这么容易。”严氏轻叹了一口气,将白玉碗搁在一边,似是想起了什么,“蕊儿说要找的那位大夫,如今如何了?”

    “夫人放心,大小姐前些天不是还送了信来,说已经找这人了么,想来用不了多久,大夫就该到了。”

    “说是神医,却也不知有没有用。”严氏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湛儿的病,连灵虚尊者都束手无策,只怕这所谓的神医也是个绣花枕头。”

    “夫人你要相信大小姐。”徐妈妈道:“大小姐时不时就派人送这上好的血燕来,想来是最记挂夫人和大少爷,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出差错。”

    “我就是担心蕊儿会太过心急,才容易好心办了糊涂事。”严氏摇了摇头,“而且她总记挂着别人,却不为自己想想,当真可气,她嫁过去至今有三年了吧,却一点好消息都传不出来,再这般下去,等夫家耐不住寂寞,开始一房小妾一房小妾地往府里接,便有得她受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丫鬟进来通传,“夫人,老爷来了,现下已经入了院门了!”

    “老爷来了!”严氏面露惊喜之色,站起身的同时,不忘将那碗没吃完的血燕交给徐妈妈,让她好生收好别叫宁如海瞧见,然后便穿着这么一身睡裙,走到门边,对着正大步过来的宁如海福身下去,“老爷要过来怎的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妾身仓促了,什么都没准备。”

    “不需准备什么,许久没来看你了,方才从门口过,便想着进来看你一眼。”宁如海脸色晦暗,想来被今天那通神婆的事情折腾得不轻,严氏急忙请他上座了,又对徐妈妈道:“去厨房取一碗八宝甜酪来,多搁一些安神的香片,老爷喝了也好安睡。”

    徐妈妈立刻领命去了。

    宁如海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假寐,严氏则站在一边,轻柔地替他揉着额角。她动作温婉,保养有致的手指也分外柔滑,让宁如海不禁又睁开眼,多看了她几眼。

    严氏虽然是大夫人,可宁如海却有很久没再她这里过过夜了,最大的原因,不外乎是她上了年纪,论姿色比不上正当盛年的三夫人柳氏,论娇嫩更是比不上才入府不久的姨娘庄氏,一个年逾四十的女子,确实没什么资本在一群娇滴滴的侍妾手里争夺丈夫的宠爱,严氏也识大体,端着她正妻的本分,也从来不与人争什么,所以无论是在沈氏还是在宁如海眼里,她一贯都是端庄贤惠的典范。

    现下宁如海最为宠爱的三夫人柳氏却屡屡让她失望,难免让她对荷心苑这个曾经的温柔乡心灰意冷,今天晚上,他原本是想到姨娘庄氏的屋子里去歇息的,只是走到这许久没踏入的瑞宁院门口,忽然间心头一热,便绕进来看看。

    如今见着严氏仅穿了一条睡裙,一双臂膀与大半个胸脯都露在外边,因为年纪的关系,她面容自是没有年轻侍妾那样明媚娇艳,皮肤也愈见富态松弛,却因为保养得当,同年轻时一样白皙,且没有多少皱纹,细看之下,那眉眼之间竟然满是成熟妇人的风韵,与他平日里宠爱的年轻侍妾全然不一样,这等新奇的感觉,情不自禁让宁如海身下一热,伸手便抓住了严氏的胳膊,将他带进自己怀里。

    严氏低呼了一声,她知晓宁如海要做什么,惊喜之下也难免娇羞了一回,“老爷,妾身还未沐浴更衣,且妾身人老珠黄的,哪能再侍奉老爷,老爷还是到别的姨娘那去吧。”

    “哪里人老珠黄,我瞧你还同年轻时一样好看。”宁如海一面说着,一面从后方将严氏的裙子解了,竟也不去床上,就这么将手探了进去。

    徐妈妈端着八宝甜酪回来,走到房门口,隔着门听见里边的声音,他便猜到了二位主子在办什么事,也不进去了,就在门口守着。宁如海到底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哪有年轻小伙子厉害,是以也没让徐妈妈等多久,约莫两刻钟后,严氏便衣裳整齐,满面红光地开门走了出来,想来意外受一次雨露恩惠,她整个起色都好上了不少。

    “老爷已经睡下了,让下人们看好门,别让人进去惊着老爷,让厨房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严氏说完,便抬脚往浴房走,哪知却听见徐妈妈道:“二少爷过来了,正等着见您呢。”

    “宁湘?都这么晚了,他还过来做什么。”严氏眼里闪过一丝思索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知道了,你先领我去吧。”

    宁湘就等在正厅里,见严氏进来,他二话不说便普通一声跪下了,声嘶力竭道:“母亲,求求你替我娘做主,替我妹妹做主啊!”说完,便是一连三个响头磕下去。

    严氏看了徐妈妈一眼,徐妈妈会意,立刻上前想将宁湘扶起来,“二少爷别急,有话好好说,夫人是你的嫡母,怎么会有不替你做主的道理。”

    “母亲,你莫怪湘儿唐突,只是那宁渊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他仗着有祖母撑腰,便一味地来作践我们,如今我妹妹已经死了,他竟然还不放过,将我妹妹的牌位挪出祠堂不说,还要砸碎了拿去烧掉!”宁湘说着,不知是太过生气还是太过屈辱,声音竟然哽咽起来,“世间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同是兄弟妹,他竟也这样丧尽天良地手足相残吗!”

    “唉,湘儿,你先起来吧。”严氏幽幽叹了一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萍儿牌位的事情我知道,我也很同情她,可你自己也说了,渊儿有你们祖母撑腰,哪怕他真有错处,我这个做母亲的要责罚他,有你们祖母在上边压着,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那便由着他那么耀武扬威吗!”宁湘道:“母亲,那宁渊现在连我这个做二哥的都不放在眼里,已是完全没有长幼尊卑有序的念头了,只怕这么放任下去,他来日方长,一定会有胆子骑到大哥头上的,母亲一定要治一治他!”

    “湘儿,母亲瞧你当真是气昏了头了。”严氏表情忽然冷了下去,端起了一副嫡母的威严,“你们身为兄弟,应该兄友弟恭才对,怎么能稍微有些矛盾,便跑到父母这来告状,要父母惩处对方?你已经十六岁了,算成年男子了,却做出这般小孩子样的行径,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可笑么!”

    宁湘被严氏忽然地这番变脸给镇住了,他呆愣了一会,才低下头去,喃喃道:“母亲……母亲教训的是。”

    “还有!”严氏继续厉声道:“你只想让母亲去责罚他,你也不想想,母亲为什么要责罚他?他有什么可以让母亲责罚的错处了吗?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些事情即便要做,就要有理有据,这些圣贤书上的东西,母亲身为一个妇人都懂得,你读了这许多年的书,却全然没放在心里,若被你父亲知道了,还不知要失望成什么样子!”

    “母亲……我……我不是……”

    “行了,今日实在是太晚了,母亲想你脑子里也不冷静,你还是先回去静静心,好好想想我方才说的话,或者好好温习温习自己读过的书吧。”严氏说完,便站了起来,将手伸给徐妈妈,徐妈妈会意地扶着她往里走。

    宁湘依旧跪在那里,脑子里不断想着严氏放才的话,嘴里喃喃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有理有据……有理有据……”

    “对了徐妈妈,端阳节快到了吧,老爷可说了今年咱们府要不要参加龙舟大比?”严氏的声音在这时遥遥飘过来,她似乎没走远,看模样在同徐妈妈商量着什么事。

    “自然是要参加的,老夫人也说了,今年咱们府的龙舟准备让三少爷去准备呢,也算是让三少爷历练历练。”徐妈妈道。

    “这样啊。”严氏似乎缓了一口气,“但愿渊儿能做好吧,每年的龙舟大比老爷都十分看重,若是能够胜出那可是相当挣面子的事情,不过渊儿那孩子心细,想来也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说罢,脚步声再度响起,两个人也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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