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接过白檀递给他的茶水,仰首灌了个一干二净,才缓了一口气道:“老爷刚才已经悄悄下令,让三夫人……不,让柳姨娘带着二少爷躲到雍州的娘家去,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回来,然后对外只说二少爷出远门游历天下去了,归期不定,那个飞鼠方才也已经让人勒死,拖去乱葬岗埋了。”

    宁沫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宁渊却不问所动,只淡淡问了一句,“说了什么时候动身了吗。”

    周石道:“说了今晚就连夜走。如今已经差人上荷心苑和松润堂收拾东西去了。”

    “知道了。”宁渊点点头,“今天早晨辛苦你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周石领命而去,宁沫看了看宁渊的表情,道:“瞧你的样子,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

    宁渊笑道:“预料之中的事,能有什么惊喜,刚好回一趟娘家让他们养精蓄锐,兴许下个月又能精神抖擞地回来继续唱戏了。”

    宁沫也是轻笑着摇头,“当初我还不明白,你为何要让周石将四爪蛟改为五爪龙,又悄悄让人在颁发赏银的时候于人群中制造谣言,让大伙都发现舟首上的玄机,想来竟然是算计到了这一步,恐怕宁湘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派人去龙舟上动手脚,其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反正事是他先动手做的,我要是不顺水推舟在后边推上一把,也太白费他这番要算计我的苦心了。”

    当天晚上,荷心苑里可谓十分闹腾,出嫁了的媳妇先是从夫人降为姨娘,紧接着又被丈夫赶回了娘家,虽然没写休书,却也是难得的奇耻大辱了,柳氏性子一向厉害,怎么肯这么轻易屈服,于是在荷心苑里好一阵鬼哭狼嚎,甚至还作势要寻短见,一群丫鬟下人没办法,只想去请宁如海,可宁如海压根就不想管这事,最后还是严氏去了一趟,也不知她和柳氏说了什么话,劝了足足一个时辰,柳氏才安静下去,哭哭啼啼由几个丫鬟扶着上了在门外候着的马车。

    跟柳氏比起来,宁湘却是要淡定得多,他只简单提了个包裹,眼圈微黑地站在马车旁边,这次他们走得难堪,连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这样屈辱,宁湘自打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一切都和宁渊脱不了干系,反正那小子一直在和他们作对,先是他的妹妹,再来便是他和他娘遭难,之前一直不言不语,最是卑微的宁倩儿如今倒成了运气最好的,不光没受他们牵连,反而因为他们的离开,而住到二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宁湘心想,等他再碰到宁渊的时候,一定要让那个只会拍祖母马屁,处处陷害自己的小贱种跪在自己脚边哀声求饶,谁知他正想着,却果然见着一个穿着身青色外袍的少年带着个随从从远处缓缓走来。

    “柳姨娘,二哥,知道你们今日离开,我特地来送送你们。”走到近前,宁渊用一副看起来十分真诚地表情笑着对宁湘说道。

    “谁要你假好心!”宁湘却十分不耐,他正在心里痛骂着,这家伙竟然主动送上门来,是专程来讨打的不成。

    “唉,二哥就算不喜欢我,可到了如今这部田地,还要对我摆这样的脸色吗?”宁渊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我此番的确是真心实意来送你们的,二哥怎么能如此让弟弟我寒心呢。”

    “我呸!”宁湘一口唾沫就朝宁渊脸上喷去,不过宁渊只是微微侧身便躲过去了,见自己没喷到,宁湘也拉不下脸再来第二次,便指着宁渊的鼻子道:“你便给我等着好了,今时今日这笔账,我来日一定会全部找你讨回来的,只要我还有回来的那一天,你别以为这宁府里可以由得你猖狂!”

    “二哥当然会回来,今年九月的乡试,我还等着二哥金榜题名,高中解元的好消息呢。”宁渊依旧笑得温和。

    宁湘朝宁渊走了几步,直到两人鼻子都快贴上了才停下,他目光阴鸷,恶狠狠盯着宁渊漆黑的眸子道:“一个妓女生下来的贱种,不要以为暂时得了脸,身份就能飞过你的出身去,哪怕今时今日你得意了几天,可是不该你妄想的东西,就不要妄想,整个宁府真正的少爷只有一个,能承袭武安伯爵位的人也只有一个,那便是我,你可明白?”

    “二哥,你莫不是糊涂了吧。”宁渊浑然不惧地与他对视,“大哥还在呢,你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合身份。”

    “哼,那个病痨鬼还能有几年可活,只怕他还挨不到父亲离世,自己就得先下黄泉,还有什么本事来和我争。”宁湘用力哼了一声,伸出手指在宁渊胸口用力点了几下,“以后日子还长,你便好好等着我回来那日吧。”

    说完,宁湘又在宁渊脚边吐了一口唾沫,转身朝马车行去,三两下钻进马车不再现身。

    赶车的车夫也不犹豫,见宁湘上了车,便一抖马鞭,马车立刻晃晃荡荡朝前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重重夜幕中。

    “少爷,无论二少爷说什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夜深露重,咱们先回去吧。”周石站在宁渊身后劝道。

    宁渊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回头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只是宁渊没发现,在离他不远处的重重树影里,也有两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此时月亮从云层里探出了脸来,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落在那两人的脸上,映照出了徐妈妈一脸惶恐的神色,和严氏已经变得狰狞无比的表情。

    “夫人您息怒……大少爷,大少爷身体必定会安康的。”徐妈妈战战兢兢地开口,她侍奉严氏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严氏露出这般渗人的表情,觉得两条腿都开始发麻。

    严氏一言不发,又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幽幽道:“竟然有胆子诅咒湛儿……徐妈妈,该怎么做,用不着我特地吩咐你了吧。”

    “是,奴婢明白了。”徐妈妈一躬身。

    “回去吧!”严氏一拂袖,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徐妈妈朝马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匆匆跟在严氏身后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宁府里可谓十分安静,没了柳氏与宁湘兴风作浪,宁渊的日子过得除了规矩外可以说是乏味,不过他也很享受这种乏味,每日从学监回来,要么在唐氏院子里教宁馨儿练字,要么就是在自己房里练功,直到十日后的下午,宁渊从学监里下学回来,见着宁府门口停了许多马车,而且尽是江州一些达官贵族的马车,宁渊好奇地在那些成排的马车上看了一眼,刚跨进大门,便见着宁沫带着身边的丫鬟杵在那里。

    见到宁渊出现,宁沫立刻走上前,脸色却不太好看,“你总算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宁渊在人前一直注意回避同宁沫的关系,却不想宁沫会在大门口等自己,一时有些奇怪,“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刚传回来的消息。”宁沫说到一半,闭上眼睛,似乎定了定神,又睁开,一字一顿道:“宁湘死了。”

    “尸首是前天夜里被山民发现的,马车从半山腰的山路上滚了下去,整个车架都散了,加上一个车夫和两个侍从,五个人没一个活着的,而且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听说死状奇惨,天气又热,挨到被发现的时候,早就连人样都辨不出来了,只是靠着马车上的标志,才确定是他们的马车。”

    宁沫说得缓慢,宁渊的表情也渐渐由平静变得凝重,“所以外边那些马车,都是因为这件事来的吗。”

    宁沫点点头,“尸首已经运回来了,到底是一个姨娘一个少爷,灵堂就摆在正厅里,你随我一同去吧。”

    075 嫡子宁湛

    正厅内,巨大的白色纸扎花与“奠”字高悬在灵位上空,后边并排放着两个棺材,屋里的宁家人都换上了白袍,宁如海和沈氏脸色阴沉地坐在一边,严氏一边同来悼唁的女眷宾客们说话,一边抹眼泪,至于其他的姨娘和小姐,完全是各有各的表情,不过宁渊也看得出来,整间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难过的,相反幸灾乐祸的倒,占了大多数。

    也难怪,柳氏入府多年,仗着宁如海的宠儿与自己儿女最多,一直嚣张跋扈,别说姨娘们了,连下人暗地里讨厌她的都不少,现在人既然死了,还死得那般难看,他们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白白浪费自己的眼泪,倒只有严氏,在那哭得满脸苍白撕心裂肺,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至亲一样。

    宁渊和宁沫在门口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白袍披在身后,进到灵前上了两柱香,便听见一边坐着的那些前来悼唁的客人小声向严氏劝着,说宁府近来事端颇多,应当是犯了太岁,让严氏这个主母请法师回来作法驱邪,一些人也疑惑与为什么马车好端端地会翻下山崖,提议让衙门好好查一查,此事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意外那般简单。

    先是宁萍儿,再是柳氏和宁湘,宁府一个多月来就连着死了三个人,不怪别人会这么想。

    只是,但凡是这个家里的人,没有谁会喜欢听到“犯太岁”这种话,看着沈氏的脸色,宁渊便能猜到,那些人嚼了半晌的舌根,沈氏已经十分不高兴了。

    宁渊不喜欢灵堂里的氛围,向沈氏和宁如海告安之后就和宁沫出了灵堂,站在外边,宁沫轻声对宁渊道:“你莫非也觉得这件事是意外吗。”

    宁渊低头沉思,“从江州前往雍州要翻越玉灵山,可玉灵山山路宽阔,山势也并不险峻,这么多年从未听说有马车在上边出过什么事,而且给他们驾车的车夫经验老道,马儿也是良驹,要说是意外而坠落山崖,确实颇为蹊跷。”

    “我听闻衙门里查案的官差也是这么想的,可若他们不是因为遭了意外,那地方荒郊野岭地,要查明真相也不容易。”宁沫道:“现下只是尸首运回来了,山坳里还有很多马车的残骸等着清理,想来等那些官差将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或许可以查到一些线索。”

    “你可是有什么怀疑?”宁渊看着宁沫,又吐出三个字,“大夫人?”

    “不是没这种可能,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宁沫阴沉下脸色,“总之这段日子你得多长两个心眼,这只老狐狸可不像三夫人那么好对付,我总觉得她会借风起势,对你下手。”

    ****

    瑞宁院的一处偏院里,时刻萦绕着一阵清郁芬芳的药香,那药香大多来自于院子的花圃里所种植的各种珍稀药材,普通人只要进到这院子来,深深吸上几口气,便会有一种神清气爽之感,若是能长期居住在这里,只靠闻着这股药香,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丫鬟呆着,一个拎着木桶给花圃里的药材浇水,另一个则坐在厢房门口煎药,瞧那两个丫鬟的服侍比普通丫头要华丽许多,想来也不是一般的侍女,由此可见院子的主人身份定然不低,而这样的主人,之所以只有两个侍女服侍,只因为当初种下药材埔的大夫说过,如果院子里人太多,就会分走这满院药材散发出来的药气,而这些药气原本便是为了给院子主人滋润身体用的,怎么能让下人分了去,所以除了必须留下的两个侍女外,其他下人平日里都不允许踏入这所院子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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