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这件事渊儿到底牵涉其中,若是责罚了渊儿一个,能缓解了咱们府的流言之困,那渊儿甘愿受些委屈。”宁渊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与二哥之前便有过一些争执,这是事实,有时候在书院里,我也是太过争强好胜,在一些事情上没有足够谦让二哥,流言传到如今这种程度,我也确有责任,请父亲责罚我吧。”

    严氏表情奇妙地看着宁渊,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记起来,去年冬天,在柳氏要诬陷宁渊盗取玉璧的时候,他不也是这般跪下,向自己主动认错的吗。

    难道这一次,这小子也想依样画葫芦,像上次那样已退为进?

    可这一回,这小子又打算如何替自己脱罪呢?

    严氏脑子里飞快地算计起来,想着要如何当众戳破宁渊的奸计,怎料宁渊却接着道:“便请父亲,将我发落到仙河镇的田庄里静修思过吧。”

    “仙河镇的田庄?你确定你要去那里?”宁如海一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因无他,在江州周围的几个附属城镇里,便属仙河镇最是贫穷破落,经常闹时疫不说,土地也最是贫瘠,在宁府的所有田庄中,仙河镇的田庄也是出产粮食最少的,有时候甚至还入不敷出,已经长久没有粮食上缴了,这些年,连下人犯错,都不太愿意被发落到仙河镇的田庄里做粗活,更不要说宁渊这类身娇肉贵的少爷。

    “渊儿,即便你愿意领受责罚,也别到香河镇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沈氏不可置信道:“那地方连乞丐都不愿意去了,你去那里不是活受罪吗!”

    “若非这样,岂能达到责罚的目的。”宁渊道:“只有让渊儿去了那样的地方,才能让外边的人看见,父亲是真的责罚了孩儿,也能平息掉诸多非议。”

    “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宁如海尚在发愁如何劝服沈氏,没想到宁渊居然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他立刻顺着下去了,“只是那地方清苦,而你又是去思过的,所以为父也不能从家里给你送东西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你可想清楚了吗?”

    “孩儿想得很清楚。”宁渊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只是父亲,孩儿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孩儿此番前去,想请父亲给予总理田庄内上下事务之权。”宁渊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还顺道抬起眼睛,看向了严氏,而严氏则浑身一怔,情不自禁捏紧了手里的锦帕。

    “你要这等权利做什么?”宁如海奇道:“田庄里的事情,自有田庄管家搭理,你什么都不懂,能插上什么手。”

    “因为孩儿此番前去,不光是为了思过,也是想帮衬上父亲的忙。”宁渊顿了顿:“若孩儿没有记错,香河镇那里的田庄已经三年有余未向府里上缴一粒粮食了,这其中虽有土地贫瘠的原因,可连着三年入不敷出,又焉能没有当地管家的过失。父亲日常事务繁忙,难以留心到这类小事,孩儿身为宁府少爷,自然要帮父亲分忧,此番前去,一为思过,二为彻查,若当中确有硕鼠中饱私囊,孩儿也有能力严加查办,一个不留。”

    宁渊这番话说得平稳,也在情在理,他好歹也是宁府的少爷,背着思过的名头过去,若那里的下人们狡诈势力,对着这个思过的少爷不敬,也等于是在拂宁如海这个家主的面子,而且香河镇的田庄也确实好几年没有上缴一粒粮食了,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地方,下放点权利给宁渊也没损失。

    “老爷。”严氏却在这时开口道:“切身觉得渊儿年纪尚且还小,怎么懂得如何治理一个田庄,若贸然给他这样的权利,可却弄巧成拙,让田庄那边怨声载道,不是拂了老爷你的名声吗?”

    “老身倒觉得,这正是可以让渊儿历练历练的时候。”沈氏道:“既然没有粮食上缴,香河镇那里的田庄如今早已成了一块形同虚设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即便渊儿打理得不好,又能有什么损失?而且渊儿此番实属是为了咱们府上的名声,被迫无奈才去的,已是受了委屈,可若让那里的狗奴才们以为渊儿去那里思过是因为犯了错失了宠,一个个蹬鼻子上脸,那还得了。”

    严氏还想反驳,却遭宁如海打断了,“老夫人说的是,左右不过是个颗粒无收的地方,即便渊儿打理得不好,也再差不到哪去了。”说完,他看着宁渊,沉声道:“为父便答应你,给你打理香河镇田庄上下事务的权利,当地的田庄管家可以给予你协助,你便去那里好好思过吧,等城内的事态平息了,为父自会找个由头把你接回来。”

    “谢父亲成全。”宁渊又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严氏回到瑞宁院的正厅,表情阴沉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徐妈妈表情惶恐地端来了茶水,看见严氏的模样,只悄悄将茶水放上桌,没有多说话,安安静静地退到一边。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待原本滚烫的茶水散尽最后一丝热气,彻底凉了下来,徐妈妈才听见严氏道:“徐妈妈,你说宁渊那小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然他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提出要去香河镇?”

    “夫人,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您别多心。”徐妈妈躬身道:“三少爷一个娃娃,又没怎么出过城,哪里会知道香河镇那里的事情。”

    “你说的也对,可无论如何,我总觉得这小子能主动认错,并且提出去思过,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想去思过而已,肯定是另有所图。”严氏眼睛里隐晦的目光闪了闪,“无论如何,可不能让我的这番筹谋,不光没绊倒他,反倒替他做了嫁衣。”

    “既然夫人担心,那不如,趁机像结果二少爷那样结果了他,岂不是最为干净利落。”徐妈妈道:“赵山跟奴婢说过,夫人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要价钱合适,刀山火海他都愿意替夫人起闯一闯。”

    “是啊,只要出了城,地广人稀的,什么事都要好办多了。”严氏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老太太居然将那小子看得这样重,还说什么他唯一成器的孙子,全然不将湛儿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孙当做一回事,不知道当那个最成器的孙子断成两截的尸首送到老太太面前时,她还能不能说出那种话。”说罢,她看了徐妈妈一眼,“这事你去办吧,告诉赵山,务必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不然他绝对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赵山也懂得分寸。”

    竹宣堂里,宁渊正指挥着白氏姐妹收拾东西,便看见宁沫匆匆进来了,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道:“我听闻你主动要求去香河镇的田庄劳动思过,难道是真的?”

    “你瞧着我现如今在收拾东西,难不成是要去游山玩水?”宁渊开了个小玩笑,招呼宁沫坐下,给他沏上茶水,“今日你可是来过两次了,人多眼杂地,你也不怕大夫人起疑心。”

    “我是坐在屋子里听到了消息,实在是等不及要过来找你问个清楚。”宁沫定了定神,“你可知那香河镇是什么地方?连乞丐都知道那里邪门得很,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三年长不出一粒粮,你为什么要去那里活受罪?”

    “有些事情我现下不方便太明白地说与你听,三两句也解释不清楚,不过你知道我不是那般蠢笨的人就行了。”宁渊笑了笑,“大夫人以为靠着宁湘的死给我下了套,我自然也可以把这个套变成我的机会,若不是香河镇那里有足够吸引我的东西,你当我真傻要去那鬼地方种田?”

    “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总有你的理由,看来我是白操心了。”宁沫盯着宁渊的脸看了半晌,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才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宁渊失笑,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此番前去应该要一段不短的日子,家里你要替我留心着些,我娘和馨儿,也要拜托你多加照顾了。”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宁沫点点头。

    077 月黑风高

    香河镇在江州以北,是隶属江州的小镇之一,前些年曾还是江州的产粮大镇,可随着有一年突发一阵时疫后,晦气便一指萦绕在这座小镇的上空,不光粮食大幅减产,原本居住在镇里的百姓,但凡是有些家底的,都举家搬迁到周遭富庶的镇子去了,留下来的尽是一些家徒四壁的劳苦农作户,因为田不产粮,这些农作户的日子也过得越发艰难,即便有官府时不时地接济,每年还是有许多人饿死,甚至还因为香河镇贫瘠的名声,这里还成了朝廷新开辟的一块流放地,将许多有罪之人流放到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漆黑的夜里,宁渊的马车行驶在城北的官道上,周石坐在前方赶车,白檀白眉两姐妹坐在车里缝补着一些穿破了的衣裳,宁渊则抱着本从管家那里拿来的账本在看。

    账本上记录了宁府在香河镇所有田庄的全部产业,包括有多少亩田地,房屋,下人仆从,以及近年来的收支记录,宁渊留意到,便就是从当年香河镇那场突发的时疫开始,田庄里的粮食产量当年便锐减了一半,之后就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不光没能上缴粮食,为了补足田庄里下人们的口粮的月例,每年宁府还要额外拨出去一笔银子,等于说维持着那处田庄,完全是把钱往水里砸的买卖。

    这种亏本的田庄宁如海当然不愿意另外掏钱维系,可问题是他不想掏钱也得掏钱,因为宁府现在所有的田地家族产业,都是在宁如海封爵的时候由皇上所赐,是天家恩典,这东西可不是说不想要便不能要的,否则你荒废了那处田庄,被人当成一个把柄告上金銮殿,绝对能治上一个大不敬之罪。

    宁渊合上账本,似在沉思着什么事情,久久不语,白檀打开车上的食盒,端出一叠姜黄色的梅子,递到宁渊眼前道:“少爷,这油灯黑黢黢的,仔细看得眼睛疼,吃颗梅子缓缓神吧。”

    宁渊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道:“让你们连夜跟着我赶路,真是辛苦了。”

    白檀没说什么,白梅却道:“是啊少爷,咱们为什么非要半夜急匆匆地出来,等到明天天亮再上路不好吗?”

    “白天赶路自然是好,可如果想要抓一些只会在夜里出来的东西,还非得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才最好。”宁渊笑着道:“这梅子不错,你们也吃几颗提提神,这回只怕还得不了安稳觉睡。”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天上原本明亮的月色忽然被一道乌云遮住了,便在这时,正闭目养神的宁渊忽然将眼睛睁开,抬手一挥熄掉了马车里悬挂着油灯,外边周石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极有默契地在此时用力挥了两下马鞭,拉车的马儿吃痛,一声长嘶之后,立刻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呀!”白氏姐妹猝不及防,在马车里摔得东倒西歪,而在这样颠簸疾驰的马车上,宁渊却站起了身,撩开车帘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已经引出来了,就跟在后边!”周石一面扬着马鞭一边对宁渊道,“一共三个人,从出城时就开始跟着,看架势左右两边的是随从,中间那个才是正主,少爷要帮忙吗?”

    “不用,你看好车,照顾好白檀他们两个就行。”宁渊回头去看,果真见着三个黑衣人骑着马追在他们身后,其中一人看见宁渊探出了头,立刻取下背后的弓箭,抬手便朝他射了一箭,只可惜那人明显不是骑射的好手,箭矢还没挨上马车,就远远地偏开了。

    宁渊目光一沉,翻身上了车顶,疾奔两步之后,纵身一跃,展开轻功,身子流星一般朝跑在最前边那个超自己射箭的人撞过去。

    那人蒙着脸,眼神却现出惊恐,显然不知道宁渊会这般向他冲过来,当即条件反射一般就要勒马停下,可他动作已然慢了,只感觉宁渊如月光般洁白的袍子拂过自己的脸颊和脖颈,他眼睛永远定格在了大睁地状态,就这么僵着身子滚下了马,像摊烂泥一般躺在地上,喉咙上一个巨大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宁渊脚底在马背上一点,反手甩掉手中匕首上沾染的血珠,身子再度腾空而起,又朝另一人撞去,那人动作却要快些,显然也是被自己一个同伙这样轻而易举就被干掉惊了魂,竟然调转了马头想要逃走,宁渊哪里会如他的意,扬手一甩,匕首立刻横飞而出,稳当当插在那人的背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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