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呼延元宸依旧蹲在那里盯着司空旭,因为在宁渊迈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潜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接连探出身子,似乎只要司空旭一发号令,他们就会群扑上去将宁渊拿下,司空旭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狠狠瞪了宁渊的背影一眼,却将手往后一摆,那些黑衣人又退了回去。

    呼延元宸这才略松一口气,悄然退走,打算继续尾随宁渊而去,可他在周围转了一圈,压根就没再寻到宁渊的影子,无奈之下,他觉得宁渊应当是动作太快,已经离开了,便也只好顺着原路返回,可当他在偏僻的角落处跳出围墙的一刹那,却见着宁渊正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的巷子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呼延元宸一时蹲在墙头没有动作,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片刻,宁渊才摇着头道:“我却是不知,原来呼延殿下有这样的癖好,只是我却不得不说殿下一句,咱们大周民风开放,与男倌寻欢作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殿下你大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入,何必像个毛贼一般要跳墙角,实在是忒小家子气了。”

    语气低沉,无奈,还带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韵味,直说得呼延元宸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心头一阵慌乱,正要解释,忽然间又意识到不对,再看向宁渊似笑非笑的脸时,立刻明白了过来,跳下墙,有些尴尬地回应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宁渊没说话,而是走上前,忽然将手伸进了呼延元宸胸前的衣襟里,宁渊的手有些凉,呼延元宸心下一惊,就要后退,而宁渊已经从他胸口掏出了一小包用白布包着的物事。

    白布包并不大,宁渊拿着放到鼻前闻了闻,道:“其实你一路都藏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下次跟踪别人的时候,千万别在身上放着什么有味道的东西,我鼻子向来很灵,方才在同司空旭说话的时候,隐约闻到了这味道,就立刻知道你肯定躲在附近。”

    那布包上有一阵轻微的奶香气,是呼延元宸一直会随身带着的干乳酪,不过味道极淡,寻常人不用心根本闻不出来,可宁渊却记得这味道,因此才了解了呼延元宸的行踪。

    呼延元宸无奈地抹了抹鼻子,一时有些发怂地没敢去看宁渊的眼睛,倒是宁渊蛮不当回事一样,自顾自一块乳酪扔进嘴里嚼了嚼,继续道:“方才那杯茶当真酸死了,也不知倒茶那位添了多少醋在里边。”

    呼延元宸总算抬头,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这样跟着你,你不生气?”

    “这种事你是第一次吗?”宁渊斜了他一眼,转身朝大街上走,呼延元宸赶忙跟上去,走在他身边,低声道:“我也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关于那本“书”的事,可这话到了喉咙边,呼延元宸便猛然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内容,又卡在那里说不下去了,宁渊已经同司空旭将话说到了那般直白的份上,他还有再询问的必要吗?

    街道的后半段,莺燕之声变少,周围又恢复了寂静的夜色,宁渊放缓了步子,忽然道:“这里不吵了,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呼延元宸抿了抿唇角,踟蹰片刻,还是道:“方才你同四皇子说的那些,莫非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宁渊想也没想便点点头,又像怕呼延元宸没听清楚般重复了一遍,“我一直在同四皇子作对是真的,不待见我那位嫡母是真的,包括我有断袖之癖……这也是真的。”

    宁渊说完,抬头打量了一下呼延元宸的表情,见他依旧是一副端凝的模样,继续道:“不过我猜,前两件事你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真正会让你觉得讶异的,应当是我是断袖这回事吧。”

    “我不是很理解。”呼延元宸摇了摇头,“我知道有男风一说,但从来只当是一些风花雪夜的调乐之事,可若当真有两名男子行断袖之好,实在是有违……”

    “有违纲常伦理吗。”宁渊眼神闪烁了一下,“所以你觉得我很恶心?”

    “自然不会。”呼延元宸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太过讶异罢了,一点没有要贬低宁兄你的意思。”

    “其实这件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虽是个断袖,可这辈子却没有要寻什么伴侣的打算,一来我没有心上人,何况就算是有,只怕我也没那些闲心功夫来与别人卿卿我我。”宁渊抬起头,“所以呼延兄,你大可抱着一副平常心来看待于我,若是不能也不强求,大家原本就是萍水相逢,聚散容易,你帮过我的那些事情,无论你今后怎么看我,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呼延元宸被宁渊这句话说得脸颊有些发热,可趁着夜色倒也看不太出来,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宁兄你莫多想,我怎么可能看轻于你,若你认为我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那便是你看轻我了。”

    “既然如此,那我的意思,呼延你明白了吗?”宁渊望着他。

    呼延元宸却没转过弯来,“宁兄你指什么?”

    “如香河镇那般,与我每日同床共枕之事,虽然我知晓你多是玩笑,但还望你以后不要再轻易做了。”宁渊表情正儿八经,语气也丝毫不像在说笑,“你如今既已知道我是个断袖,而你却也不是个乏味无趣的男子,大家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便也请你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呼延元宸眼神一僵,立刻想到他们在香河镇时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夜晚,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仗着身段优势,夜夜往宁渊床上挤,有时还会将人搂在怀里睡,他觉得无所谓,而宁渊却总是表现得很抗拒,起初他还觉得是宁渊矫情,现在看来,原来那时宁渊所表现出的种种不满与僵硬,玄机竟然在这个上头!

    宁渊却还像没说过瘾一般,继续道:“你便可以想象一下,原本你正四平八稳地在睡着觉,却忽然又一个长得千娇百媚的女子可劲地要往你怀里钻,偏偏你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装作若无其事般继续睡你的觉……你懂我的意思吗?”

    听见宁渊居然将他这样高大的一个人比喻成千娇百媚的女子,呼延元宸怔神的同时,脸颊却正儿八经地开始发烫发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一个所谓直掰弯的过程,要让人先了解到“啊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基佬”,再让他理解到“基佬也是人没什么大不了”,最后让他领悟到“既然你能是基佬那我为什么就不能”,然后……大功告成,鸳鸳相抱,自然能把呼延这种纯情小直男变成纯情小攻啦~

    091 新的一局

    宁渊见呼延元宸定定地不说话,想来他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其实从方才发现呼延元宸在一旁偷看开始,宁渊就打定主意,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事情同他说清,如果呼延元宸不是蠢人,那大家今后相处起来,也能随和轻松得多,不然呼延元宸再像往常那样同自己“体贴入微”的亲近,宁渊虽然自问能拎得清分得净,但长久下去,总是不妙。

    两人没有再言语,就这般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往前走着,呼延元宸故意慢了半步,一路眼神复杂地盯着宁渊的后脑勺,直到离宁府不远处,宁渊没有再同他打招呼,灵巧地跃上院墙,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而呼延元宸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那里,一会低头沉思,一会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墙,打更的更夫拿着小铜锣从他身边走过,见他表情凝重,眉头紧皱,浑身上下没来由地透出一股抑郁之气,激得更夫眉毛一吊,只当这人是什么不法之辈,猫着腰从他身边一溜小跑着走了。

    中秋过后,天气凉得很快,严氏新筹备了一批料子要给全府上下准备秋衣。以往柳氏掌权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治家有方,每到要给全府的人添置衣裳的时候,除了从库银里例行拨出去的,她自己还会额外添置一大笔,买尽各类豪华名贵的衣料,做出来的衣裳也是富丽堂皇。可这次换了严氏,却再没了以往这样的待遇,严氏娘家不比柳氏富庶,没有贴补,又遭宁渊断了她大笔的银两来源,是正儿八经地在靠着例银计划日子,因此在秋衣的衣料上面,档次便比前些年下降了一大截。

    沈氏手里转着两个核桃,看着面前一匹匹排开的布料,面色瞧不出异样,但绝对说不上好看,严氏则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边,按照惯例,一应料子会由老夫人先挑选,接下来的再按照位份,或者长辈的要求分发下去,可眼前的料子虽多,正儿八经能当那么回事的就只有一匹蜀锦,沈氏身为老夫人,如果脸不红气不喘地就将最好的挑了,难免会有些失了长辈气度而显得小家子气,可若是不挑,逢到其他府的夫人向她下帖子邀喝茶看戏的时候,她要是穿着往年的衣裳,或者料子不上档次的衣裳去,还指不定那些老太婆私下里会议论她什么。

    沈氏正在为难着,宁如海却带着一个黄裳美妇款款而来,那美妇一身鹅黄色的缎裙,外边罩着一层轻纱,云鬓银钗,行走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海棠的香气,却是唐氏。

    唐氏现下的模样与以往是大不一样了,自打宁如海重新开始留意她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从前那般素净的衣裳,而且日日妆容齐整,花枝招展,也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当然因为她的出身,上到沈氏下到下人,也嚼不出什么多的舌根子,多半是卖弄风骚,狐媚妖艳的那些陈词滥调,且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因为现下宁如海对唐氏,虽然说不上是盛宠,可也全然没有以往不闻不问的冷漠样子,甚至他留宿湘莲院的时日,还比在严氏处要多一些。

    严氏看见唐氏,袖子里攥着帕子的手指便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近来她是将唐氏恨到了骨子里,她不敢相信原本一个被她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一直活得像个蝼蚁一般的女人居然略施小计就能翻身,在后悔自己之前大意没有将这个女人彻底处理掉的同时,也毫不含糊地在寻找着任何能除掉唐氏的机会,可无奈唐氏和他那个儿子宁渊都不是省油的灯,无论是湘莲院还是竹宣堂,都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实在难以找到下手的时机,而她又不敢做得太显眼,何况近来她身体像是出了什么问题,经常半夜醒来觉得燥热难挡,只想让宁如海来好好宠爱自己,已经一连好几日没睡好了,因此容貌更显憔悴枯槁,再瞧唐氏风姿绰约的模样,她怎么能不恨。

    唐氏低眉顺眼地向沈氏行了一礼,沈氏却看也不看她,唐氏也不奇怪,只静静退到一边站定,宁如海轻咳一声,道:“老夫人,儿子听说您午饭进得不香,因此特来看看,可是身体不适?”

    “哼,要是真的不适,等你过来看,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沈氏似笑非笑地嗔怪了一声,端起身侧的山楂茶,才喝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居然破天荒地扭过头主动对唐氏道:“大媳妇送来了做秋衣的料子,既然你现在来了,就别在那杵着,选一匹走吧。”

    唐氏面色不变,宁如海却愣了一下,他知晓沈氏一直非常不喜欢唐氏,平日里总是避着二人见面,可方才在湘莲院里小坐时,听闻下人们说沈氏午饭没吃好,唐氏居然主动提出要陪宁如海过来请安,宁如海已经够诧异了,不想沈氏真的会同唐氏说话。

    其实宁如海不知道,沈氏对唐氏的态度忽然转圜,原因还在她手里的那杯山楂茶上。近来天气转凉,沈氏便脾胃虚弱有些不思饮食,原本算不得毛病,一两贴温补的汤药下去也就好了,可汤药难免苦口,沈氏速来怕苦,但凡能不吃汤药的时候他都会硬挨着。今日中午她胃里有些胀气,原本吃得很不好,可宁渊好像算准了一样,刚过饭点,便差人送来了一盅山楂茶,里边还特意调和了蜂蜜,喝下去不光酸甜可口,还健胃消食,很中她的意。别人知道她身体不适,哪怕是宁如海,也只会请安请大夫,像宁渊这般有心思身体力行的却不多,唐氏怎么说都是宁渊的生母,看着手里的山楂茶,念着孙子的好,即便沈氏依旧不喜欢唐氏,明面上倒也不会对于她太刻薄。

    老夫人居然让她先选!?在严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唐氏盈盈起身,也不含羞,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将那唯一的一匹蜀锦抱了起来。

    看见她的选择,严氏心中的愤怒顿时转变为一阵快意的冷笑,悄悄打量了一番沈氏的面色,果然,沈氏面色有些阴沉,宁如海的表情也不好看。到底是青楼出身的下贱女子,给点脸皮就能不要脸成这样,一个小小的姨娘,居然当着老夫人的面将最好的东西捡走,一点不懂孝道尊卑,真是自寻死路。

    宁如海也十分不解,这段日子他之所以会宠爱唐氏,是因为唐氏一改从前对自己胆怯生疏的模样,变得温柔似水起来,唐氏表现出的温柔和识大体让宁如海很满意,可眼下她的行为却十分唐突,因此他当即便喝了一声:“胡闹,那是你能拿的吗,还不快放下!”

    唐氏却不为所动,抱着那匹碧色的蜀锦,对沈氏一福身道:“老夫人,妾身冒犯了,只是妾身近来颇为醉心缝纫,前些日子渊儿给妾身寻来了一副十分精巧的诰命朝服图样,若是用这匹蜀锦来缝制的话定然十分好看,妾身一时技痒,还望老夫人成全。”

    唐氏话一出来,严氏便立刻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诰命朝服,这东西速来只有诰命妇才有资格穿,唐氏即便有图样能缝好一套衣衫,自己也是万万不能穿的,整个宁府上下有诰命的只有两个人,除了自己便是沈氏,唐氏断不可能将那衣裳给自己,那么衣裳最后会到谁手里,简直不言而喻。

    一时她将手里的锦帕攥得更紧了,看向唐氏的眼神也更见毒辣,唐氏这根本是在借花献佛!她今天是大意了,那匹蜀锦是她特意准备的,为此还削减了其他布料的质量,为的就是想要讨好沈氏,可她没想到沈氏为了顾着自己的体面,却不好意思直接将最好的东西挑走,可唐氏现下的做法,等于既顾全了沈氏的体面,又彰显了自己的一番孝心,还能给沈氏她想要的东西,简直一箭双雕。

    果然,沈氏阴郁的脸色在听见唐氏这么说后,立刻一扫而空,转而挂上了红润的笑容,“我常听渊儿说,你平日里缝纫的功夫极好,他的衣裳大多是你亲手缝制,那绣工要比绣坊里的绣娘都要好许多,我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允的。”

    严氏站在一边插不上话,却险些要被气得吐血,她这番不光没讨得半点好,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何况那些剩下的布料都不是什么好货,分发下去后,少不得会有人议论她这个当家主母吝啬刻薄,废了这般心思却落得里外不是人,她怎么能不怒!

    见着沈氏与唐氏和颜悦色地说着话,就连宁如海都看也不看她一眼,严氏觉得脑子里面直抽筋,再站不下去,匆匆对着沈氏一福身后便借故离开了,唐氏望着她有些踉跄的背影,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反而眉头略紧,显得有些担忧。

    从寿安堂出来,唐氏没有回湘莲院,而是径直去了竹宣堂,走进院子后,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宁馨儿坐在院门边一株桃树的树杈上,一边晃荡着脚上一双绣鞋,一边对着树下一名气急败坏的少年做鬼脸。

    那少年应当是个俊秀的少年,只可惜原本的面目已经看不清了,一张脸上被人用浓墨重彩画了一只巨大的乌龟,十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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