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玄眨了眨眼,“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我会带着我娘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连累少爷,也不会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可是你觉得,你娘现在的身体,经得起长途跋涉吗。”宁渊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娘的身体一直不健朗,夏天中暑,冬天畏寒,这两年自己调养着才见了点起色,我可不认为他能跟着你跋山涉水地远走高飞,更何况……”宁渊顿了顿,“更何况也许你们还没走到离华京太远的地方,就已经被人给发现了。”

    奴玄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你还未满十六,不过是个孩子,大概也照顾不了你娘周全,若是碰到了什么危险,那又该如何?”宁渊继续道:“你不仔细替你娘考虑,却左思右想的是不愿给我惹麻烦,这先后顺序,实在是颠倒得不成样子,要知道,百善孝为先呀。”

    说到此处,宁渊才住了嘴,“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可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少爷难道不会觉得麻烦?”奴玄哑着声音道。

    “我已经说了,你们之前是怎样的身份我不会去计较,至少现在,你是我这里的护院,舒妈妈是厨房里做饭的妈妈,同周石,白檀白梅他们都没有区别,你觉得,我会嫌弃周石和白檀白梅他们麻烦?”

    “少爷不会。”奴玄摇了摇头,半晌,才又道:“谢谢少爷。”

    “先别忙着谢我,我也有个十分好奇的问题想要问问你。”宁渊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头一次端正了神色,“你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向我坦诚这些事情,然后又急匆匆地想要请辞?”

    奴玄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似乎很难说出口,宁渊见他的模样,顿时笑了:“你连自己之前那样惊天动地的身份都能坦诚出来,怎么我问你愿意你倒躲躲闪闪起来了?”

    “也对。”奴玄想了片刻才说:“将这些事情告诉少爷也没什么,只是请少爷别让我娘知道。”

    见宁渊点头,奴玄便道:“少爷你或许能猜到,我和我娘会被赶出宫,其实都是因为他人的陷害。”

    要说舒贵嫔被贬斥为贱民的理由,即便是在上辈子,宁渊也只听闻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至于是何种大不敬,有种说法是说舒贵嫔密谋毒害皇帝,不过被别人识破了才没有得逞,不过也只是传言罢了,只是如今听奴玄说起来,事实似乎真的是这样。

    皇帝在批完了折子后,喝了舒贵嫔呈上了一碗莲子羹,随即便昏迷不醒,经太医诊断,皇帝是中了无根草的毒,随即又在那碗莲子羹里查出了同样的毒素。

    无根草是一种很稀罕的毒药,可以迷惑人的神志,甚至让人产生幻觉,剂量过大也会致人昏倒,事情发生后,太后震怒非常,立刻让人拿下了舒贵嫔。皇帝醒来以后虽然不太相信舒贵嫔会谋害自己,下旨要彻查此事,但查来查去,根本一点别的线索都找不到,因为那碗莲子羹是舒贵嫔在御桌旁边用个小火炉亲手现场烹制的,连一个插手的宫女都没有,如果真有人下毒,也只可能是舒贵嫔自己。

    最后皇帝没办法,也只能信了这样的调查结果,加上太后怀疑舒贵嫔是想用无根草的毒性来迷惑皇帝的神志,让他册封司空玄为太子,为了根除后患,执意要母子俱罚,才下旨将他们母子贬斥之后流放。

    “我娘不可能会谋害父皇,这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说到这里,奴玄不禁捏紧了拳头,“这些年我一直想要帮我娘和我洗刷冤屈,这次跟着少爷回京后,我打听到从前跟在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些宫人,不是暴毙就是被发卖,只剩下一个当初我娘被选为妃嫔时陪着一同入宫的陪嫁嬷嬷,如今在我二哥,也就是二皇子殿下的府里做事。”

    “所以你一定要跟着我去二殿下府上,半途又莫名其妙离开,是去找那个嬷嬷去了?”宁渊奇道:“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奴玄顿了顿,脸色有些晦暗,“而且嬷嬷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是她怎么都不肯细说,只是让我带着我娘立刻离开京城,不然迟早会死于非命,嬷嬷是个很谨慎的人,从来不会危言耸听,她告诉我陷害我娘的人如今很有权势,而且从来没放弃过搜寻我和我娘的下落,我就算调查到了什么,也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所以你才来向我请辞,准备带着你娘离开。”宁渊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奴玄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愣头青,知道靠着自己的力量斗不过人家,就只能避其锋芒,毕竟跟沉冤得雪比起来,还是保护自己亲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到底是什么人会陷害你们,你心里有猜测吗。”宁渊又问。

    “除了月嫔,还能有谁。”说到这里,奴玄抿紧了嘴唇,“她与我娘一直不睦,除了她,我想不出别人。”

    “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没有证据,那便什么都做不了。”宁渊喝完最后一杯酒,摇了摇头道:“你现下不用想得太多,就像我说的,安稳的呆在这里,总比你带着你娘独自出去抛头露面要安稳得多。”

    奴玄点点头,认可宁渊说的没错,他又向宁渊行了一礼,才缓步退去,看方向是回房间了。

    宁渊又在院子里坐了片刻,喝了这些酒让他有些微醺,可还不到能影响思维的地步。

    起初顺手救起奴玄母子,他的确是存了私心的,但是到了现在,他却真心实意地开始为他们母子打算起来,或许是几年的相处,让宁渊从奴玄身上发现了一些与自己相似的特质,那就是知恩图报,也分外看重自己的亲人,于是总让宁渊情不自禁想要帮他一把。

    他回忆起上一世,似乎的确是在太后发落了月嫔后,流亡在外的舒贵嫔和司空玄才沉冤得雪,被皇帝接回宫中,司空玄也更加受皇帝宠爱。

    宁渊已经打定了主意,其实奴玄压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心等待,总会有回宫的那一天,而在这之前,自己只要安生护着他们两母子就好。

    ****

    年节过后,春天来得很快,随着万物复苏,春闱也跟着拉开了序幕。

    不过此时距离真正的考试时间还有一段时日,在此之前,无论是举人们还是统管春闱的官员们都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

    待门口的积雪全部化尽,宁渊乘着马车,来到了高郁府上。

    高郁已经一身官服,穿戴整齐地在府门口等着了,宁渊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见过礼,又随着高郁上了另一辆马车,接着马车便朝翰林院的方向驶去。

    车上,高郁对宁渊嘱咐道:“待会你也不用做别的事情,就跟在我身边,帮忙整理卷宗就好,不要多说话,也不要随意乱看,要知道为师虽然挂着大学士的名号,可翰林院可不是一个以官职论高低的地方,一些德高望重的学士,连为师都要尊称一声前辈。”

    宁渊恭敬地点头,“老师肯让学生帮忙,已经是抬举学生了,学生知道分寸。”

    每年春闱之前,作为监察机构的翰林院都要将院藏的卷宗彻底整理一番,一是为了今后查找归档的时候方便,二也是在风俗上为辞旧迎新做准备,毕竟春闱之后,翰林院也会吸纳新晋的进士,为学士队伍补充新鲜血液。

    同时,在整理卷宗的时候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职位在副学士之上者,若是有收弟子,可以将弟子也带来一并帮忙,当然,帮忙只是好听些的说法,说白了就是个见面会,让诸位同僚都认识认识各自的弟子,混个脸熟,好让小辈在接下来的春闱上能得到某些“特殊”的照应。

    通俗一点说,这便是“走后门”,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好处,才让举人们对能拜得一个学士当老师这件事上十分乐此不疲,一旦得到了照应,虽然舞弊是不可能,但考试时却可以分到条件最优渥的书棚,别人在埋头啃干粮写试卷的时候,你甚至还能吃到新鲜水果,有这样的照应,在发挥方面自然要比别人强上许多了。

    但这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要是碰巧负责你那一区的学士与你的老师不睦,在你考试的时候给你使个小绊穿个小鞋,那你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怨不得旁人了。

    翰林院距离儒林馆并不远,开年整理卷宗算是大事,因此只要没有什么要紧事的学士都带着各自的弟子来了,事情还没开始做,已经在互相打起了哈哈。高郁与宁渊的到来让正聊得热络的一群人停了片刻,互相见过礼后,那些人倒有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了宁渊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124 庞松登场

    高郁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这在众学士当中并不是秘密,不过因为宁渊为人低调,知道他这号人,却没见过面的大有人在,这些学士们心中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高郁的垂青。

    高郁让宁渊一一向众人见礼,显然宁渊的模样并没有惊才绝艳到符合那些人的标准,一些年老的学士甚至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待到田不韦面前时,宁渊才头一次得到了还算是热络的回应。

    “你这小子,瞧着挺聪明机灵,怎么反倒跟了这个木讷的高郁。”田不韦当着高郁的面对宁渊狠狠翻了个白眼,“没有拜到我的门下,你还真是福薄。”

    宁渊一时失笑,“田大人真是抬举学生了。”

    “算了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可没有半点要同高大人抢人的意思,因为我也收到了一个极为满意的弟子。”说罢,田不韦一侧身,将身后长身玉立的青年让出来,宁渊定睛一瞧,一时不知道该说是冤家路窄好,还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好。

    谢长卿依旧顶着那张肃穆的脸,躬身向高郁问了安,然后目光挪下来,同宁渊对在一起,道了声:“宁兄。”

    “谢兄安好。”宁渊也客套地问候了一声,不知为何,他与谢长卿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可每次碰到他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大抵是别人总会将他们两放在一起比较,同是江州出来的,一个是江州府的解元,号称儒林馆中的“第一才子”,一个虽然只是亚元,却被高郁收为了关门弟子,实在是很有可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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