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随从更是严肃,有几个抽了长刀,缓缓抵近门边儿。女孩儿脸吓的惨白——莫不是当真碰上山匪强盗了?

    不能呀,此地虽偏,但民风淳朴,她打小儿住在这里,从未碰上甚么怪事,悍匪抢路的,更是甭说啦。

    那几个随从反应极迅速,对眼一看,便知该如何做。只见两个壮杆子提刀贴了门后去,一边一处,打作埋伏。另两人机敏地隔门缝瞄一眼,稍一犹疑,握稳了刀,便猛地一拉竹门……

    女孩儿走神地瞅瞅竹门那处,又回来瞅瞅方才与她说话的那“行脚商人”,一时间不知要做何反应。

    那行脚商人是个老板模样儿,这么紧张的份儿,他看起来半点子不打慌,仍贴背靠了摇椅,漫不经心地走着神儿。这当时,还能有这般的冷静,瞅着才觉怪呢。

    她吸了吸气儿,因问:“您……您不慌么?”

    “慌……甚么?”刘彻笑了笑。女孩儿吃怔的表情还更可爱。

    他偏是要逗她。

    “也没甚么,”女孩儿嗫嚅,“您说的,黑天黑地的,山风吹着像鬼嚎,——这不是您说的么!吓唬了人,您自个儿倒‘镇定’!”

    刘彻打心眼里喜欢那女孩儿嗔怒又做不来怒态的表情,煞是可爱,因笑说:“我是吓唬人呢,你——慌什么?明知我吓唬人,还被吓倒了?”便不忘再逗人:“嗳,小姑娘,我说了,你要跟我走,便没这回事啦!我家里,铜墙铁瓦,安全的很!我儿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女孩儿一跺脚,怒声噎了回去:“还混说!我看要是进来了山匪,也是冲着你们这班子行脚商人来的!不然……这许多年来,我和爹娘住的好好儿的,怎从未见过山匪呢?”

    刘彻心想,小丫头果真灵,外头不知是何鬼怪,八成确是冲他来的。

    竹门狠被拉开。

    几起的刀光落下,险要晃瞎了人眼。

    风穿竹林,只有簌簌的林涛声狠灌进来,除此,再无旁的鬼怪出现在眼前。

    提长刀的随扈又将刀收起,向刘彻微低了低头,道:“自己人!”

    林前阶下,跪着一班子“自己人”,方才敲门的,便是他们。

    皇帝有些恼恨了:“多几时就催人?朕——我坐坐不成?”

    这一声不急不缓,但天子生来带威,这么一句落下,早吓怔外面一班人。

    随扈缓步走至皇帝跟前,缓附上去,低声道:“陛下,京城有急报,军情——加急!”

    他脸上仍无波澜,只在随扈将这话最后一字落下时,皇帝眼中才略略滑过一丝痕路,但随即,便又敛了光彩,淡淡道:“退下。”

    他起身,拍了拍袍衣,向那女孩儿道:“谢姑娘借地儿歇脚,我们……这便要走了。”他笑了笑,面上好似无半丝留恋。——皇帝向来如此,心冷面冷,若非这样子的冷性子,怕也坐不稳江山。明是喜欢那小姑娘的,这要走了,当真不作流连。

    反是女孩儿有些诧异:“走?赶路这么急?”

    刘彻笑了笑,指门外道:“这不家里来催人了么!我也不想走,没法儿,家里事冗,我半刻离不得……”

    “半刻离不得?”那女孩儿便也笑了:“听您口音,不是博浪沙附近人氏吧?好似您住很近似的,这一路赶来,您离家早已过了‘半刻’吧?”

    刘彻哈哈大笑:“这牙尖嘴利,不知像谁呢!”

    便又坐下来。

    刘彻抿一口茶,道:“这真要告辞啦。刘姑娘,你好坐!我回了京城,……我倒是不想你,估摸我那儿子可是会念着你!”他又没正经,不想自己已是有了把年纪了,与那小姑娘差着辈儿呐!说这种话,当真过了!

    小姑娘臊的没能耐:“往后可不要说这种话了,听你说——你家里是不错的,家大业大,既这么,你儿子定能说个好亲事,可不要再攀着我这种山里粗妇……”

    “你招人疼,”皇帝恍惚间便觉有些伤感,“我说的都是真,没逗你呢,真想要你这么个女儿。——那是不能啦!所以我才念着要收你作儿媳。”他淡漠一笑:“你却当了玩笑话。……甚么山里粗妇,粗妇又怎样?……比她们好,比她们都好!”

    她便觉这人有些怪,但瞧他这副模样,又觉可怜。便道:“那……那你往后再来玩儿!我这里,有好茶好果儿,还能粗粗招待客人,茶水可都是山泉呐!可好啦!”

    他一笑:“那说定啦,我一定还来。今年是来打猎的,巧路过博浪沙,便来看看。那——我那玉,你收不收?”

    女孩儿不忍拂他意,因笑了笑:“你说了——这玉不能是好玉,对么?若是贵重,那当真不能收了。”

    “那当然,”皇帝一笑,“好玉哪能随手给人呐?不值几个钱。”

    皇帝下阶,林子前跪着的一班人便蹭着膝盖让出一条路来,他忽地停下,只觉竹林更茂盛了些,竹屋更利落清爽了些,旁的,便再没变故。

    世事常情,变的只是人。

    帝王落下一声叹息。再回首,那女孩儿倚门立在那儿,眼神绵长绵长……仿佛要落进沾尘不染的风里,一点,便没了。

    再也没了。

    皇帝御驾荣返长安,稀稀拉拉又拖了小几月,那班子重臣自不是养着闲吃干饭的,军情要务若是等皇帝回朝再处置,哪还来得及?

    因这一时,皇帝荣返,已无紧要事务要处理了。刚至宫门口,杨得意便已迎出,皇帝坐辇中略一笑:“这般急赶慢赶,朕一见你便心烦,有杨长侍在的地儿,便无好事。朕在路上都已听说了,——这是怎么回事?赵婕妤是新晋宫妃,朕亲封,她初到宫中,怎么便会得罪了皇后?”

    杨得意一哂,尴尬道:“禀陛下,赵婕妤年轻轻的,不懂敛性子,亦是难免。仗着貌美,气性儿高,宫中各嫔妃见她孤身一人回来,并未伴驾,打量她好欺负呢,便起了口角,赵婕妤自觉委屈,这事儿皇后娘娘又处置稍有失当,一来二去的,便与皇后娘娘有了些嫌隙。”

    “这也算不得嫌隙,”皇帝因说,“朕说呢,皇后向来是不管事的,这会子倒为个婕妤,将后宫闹个鸡飞狗跳……”皇帝迅速转了话锋,蹙眉道:“那这事——与长门宫那位又有何关系?怎把她也卷进来了?”

    杨得意一慌,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对付着敷衍:“这……长门宫那位向来不理外事,近来也不知怎地,自打赵婕妤入宫,那边便也不好啦!”

    他啰啰嗦嗦,也没说个准儿,皇帝便厌烦,道:“杨得意,你这是怎么啦?这口条,对不起拿的年俸!有话便爽快些说!”

    杨得意一拍腿,心说,这可真冤枉呀!奴臣能知道些甚么?无非是后宫里的勾心斗角罢了,赵婕妤年轻轻的,自然是想往上爬,那已然坐着高位子往上的,能眼睁睁瞅着自己被拽下来?斗来斗去的,为着甚么?还不是帝王恩宠!

    但长门宫那位……心里头在想些甚么,可真无人知道了。

    皇帝因蹙眉。

    杨得意狗腿子似的讨好:“陛下,可要摆驾甘泉宫?您不在的日子,是赵婕妤受委屈啦,您若抽身去甘泉宫看看,旁的人便知赵婕妤在陛下心中地位之高,往后呀,也少能再欺负人!”

    “不急,”皇帝摆手,“朕一会儿自会去甘泉宫,现下里……摆驾——长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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