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澄晚上做了一夜的美梦,梦里全是文禛,里面他不是被刺杀,就是将自己关在乾清宫里暴跳如雷,神色灰白面容憔悴,一副遭了大罪的倒霉样子。

    “二少爷也不知道是梦到什么了,昨儿可是笑了一晚上。”甄文秀一边将阳澄裹得严实,一边笑道,“瞧着小脸乐得,若不是老爷让抱去东院,还真不舍得吵醒他。”

    “可不是!难得看到咱们二爷没在老爷身边也这么开心呢!”翠香笑道,边将阳澄常玩的玩具收好,放在一个布袋子里。她是阳澄的两个一等大丫头之一,原本是他便宜娘亲房里的大丫头,帮着静慧这位宁家太太管过家的,在府里很有几分体面,是个心灵手巧又会看人眼色的,在宁敬贤越来越疼爱阳澄之后,三个月前被调来放在他房里。

    阳澄沉浸在美梦中实在不想醒来,原本还以为两人是要带自己去前院,没想到她们绕来绕去,居然很快将他抱到了东院,

    宁府老宅在京里不算大,东院是留给宁陶煦这位老太爷的,因为有个郡主老婆的存在算是府里最气派的一个院子。前几天阳澄便听说宁敬贤让人在收拾东院,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便宜爷爷要上京了。

    一踏进院门阳澄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虽然咋一看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还没踏进门洞他就已经感觉到好几波视线从自己身上扫过了。

    虽然没看到一个明岗,但是阳澄可以肯定在这附近的暗哨只怕不少于十人以上。

    宁府老太爷可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果然进到屋子里之后阳澄便看到宁敬贤正一脸肃穆的站在炕边,对着炕上的少年恭敬地道,“皇上,这便是微臣次子。”说着他还朝着阳澄所在的方向偷偷瞪了一眼。

    阳澄只感觉自家奶娘微微颤了一下,抱着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甄文秀从近门开始就不敢乱瞄,特别是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之后,心里更是忐忑,等到家主瞪了自己一眼后她反倒镇定下来,抱着怀里的二少爷利索的跪了下来,工工整整的行了个礼,口呼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文禛的声音很冷淡,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端正的坐在炕上,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你家小子与大皇子只差几天而已,这到是缘分,抱过来让朕瞧瞧。”

    甄文秀连忙爬起身,低着头抱着阳澄走近炕边,还没等她靠近五尺之内,李德明便挡在她面前,将阳澄接了过去。

    以李德明对皇帝心思的了解,既然说是瞧瞧,自然不会想抱这宁家二少爷,所以他只是小心地将孩子放在炕几旁边。

    文禛低头瞥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孩正握着拳头,转着一双黑溜溜地眼睛与自己对视,不由得感觉有趣,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这孩子看着倒是好相貌,似乎有些面善呢!”

    李德明立刻发动了拍龙屁技能,笑道,“皇上慧眼,以小人看来这孩子与大皇子有些相似。”

    文禛原本只是借口看这孩子给点赏赐,卖些恩惠让宁家对自己更忠心而已,哪里有心情多看个小娃儿,刚刚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这一仔细看不禁挑眉望向宁敬贤,“这娃儿与大皇子到像双胞胎似的!”

    他只是随口一语,却不知道将宁敬贤与阳澄吓得心都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幸好在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阳澄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便娇憨的捏着自己手指玩,视线光明正大的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脸上没露半点异常。

    宁敬贤的反应也很快,他双手抱拳,脸上有三分惶恐,三分激动,又带有几分无措,“蒙皇上垂青,不过小二顽劣,万不敢与皇子相比。”接着他又貌似慌乱地道,“这孩子越大越像他娘,每次看到他这容貌,微臣……微臣……”

    文禛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了,一个臣子家的孩子再金贵又怎么能比得上皇子,自己即使要笼络宁家也不必这么急切,反倒落了下乘。不过宁敬贤的表情却又让他十分满意,自己赞他家小子像皇子既是恩典又是夸奖,他激动兴奋是一回事,可若没有惶恐之心却又是狂傲了。

    等到看到宁敬贤有些哽咽,似乎悲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完,他又不由得想起宁敬贤的发妻与皇后是姐妹,若是孩子肖母的话长得与皇子相像倒也不稀奇。

    想到自己与宁敬贤差不多的鳏夫经历,文禛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易成需宽心,莫因为过哀伤了自己的身体。朕记得你的孝期也快过了,你家孩子多,内宅无人可不行,明年大挑不如再娶一房。朕为你指婚。”

    “谢皇上恩典。”宁敬贤满脸感激,连忙磕头谢恩,心里却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他原本计划等长子再大一些后再娶妻,那时候云亭在府中地位已经确定,即使续弦的妻子生下嫡子也不会闹得内宅不安,皇上这突然的一出举动虽是加恩,却打乱了自己的盘算,只希望明年指婚的那女子不是个心大的。

    “易成何须拘谨,朕可是在你家做客。”文禛上前一步,伸手在宁敬贤手肘下虚抬一记。

    宁敬贤哪敢真让他用力,连忙起身,口中直道“多谢皇上抬爱”。

    文禛看他拘谨,依旧一板一眼的,生怕失了半点规矩,只得笑了笑,心中却十分受用。他转头望了一眼李德明,吩咐道,“将那鸡血印章取来。”

    李德明愣了一下,“皇上,那不是您留给大皇子抓周……”他是个精明人,话只慢慢的说出来一半。果然宁敬贤已经激动又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着文禛已经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今日既是借了宁家小二的抓周礼来宁府,朕总不能空手而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阳澄心中腹诽着,却不明白文禛这么急切地笼络宁家是为了什么,又是赐婚又是送礼,虽然宁家后面站了一个亲王府,但也只是隔了一辈的姻亲,也不用他这么卖力的恩宠吧!

    他正怀疑之际,李德明已经手捧着一个托盘走到了两人面前。

    “易成来看看。”文禛笑道,“这印章是内务府刚敬上来的,成色很不错,今天你家小子抓周,恰好能用上。”

    皇帝的赏赐哪敢推辞,宁敬贤只得接过托盘,再次磕头拜谢。

    阳澄虽然好奇那印章的样子,但是既然指明是抓周礼上要用的,自然不能让他提前看到,宁敬贤起身李德明就拿了一块黄绢将托盘盖了起来。

    一系列加恩做完,文禛也没了再说话的心情,“快近午了,朕便不耽误了你家小二的好时辰。你先去前头忙吧!”

    宁敬贤正怕误了抓周仪式,不由松了口气,谢安之后便让奶娘抱着阳澄前往前院。

    抓周一般得在中午吃长寿面之前,他们爷俩走进大堂的时候,宁家的亲朋好友都已经聚在一起。

    阳澄扫了一眼大堂的摆设,正中间摆了一个大案,上面铺着厚厚的棉褥子,靠着大门的这头摆放着印章、经书、文房四宝、算盘、钱币、账册、吃食、弓箭、刀剑、玩具等,他眼尖居然还在一角发现了一盒胭脂,也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

    宁敬贤走上前去,将自己亲自准备的那颗田黄印章换成刚刚御赐的那枚,心里却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阴阳差错。印章在抓周时算是最重要的一件,代表官运亨通,一般都是家里身份最尊贵的人或者父辈亲自准备的,皇上这到是都占全了。

    见他换了东西,倒也没有人质疑,与亲友见过礼之后,宁敬贤便让甄文秀将阳澄放在大案上,宣布抓周开始。

    唰唰几十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阳澄倒是十分淡定,不过看着面前的那堆东西,他却只是坐着没有动弹。

    大人们倒都沉得住气,宁云亭却急了,他凑到大案边上小声道,“小弟,你倒是快抓啊,你看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快随便取一样!”

    阳澄朝他咯咯一笑,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把小剑,宁云亭兴奋地道,“好,男儿就当练好武艺保家卫国……”

    还没等他说完,阳澄便随手一扔将小剑扔到了一边。他上辈子累了一世,现在眼看能过好日子,他可不想去军中熬资历了!

    他挑挑拣拣地将大案上的东西弄得乱成一团,虽然抓周做不得准,却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家里对自己的培养方向。这些日子他无聊的时候,心里已经盘算过自己未来的方向,首先官是一定要当的,这年头没个官身爵位简直寸步难行,逢人都要低一等,只是白身的话他可受不了。

    想着他便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文禛御赐的那枚极品鸡血石印章。

    “好!”宁云亭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明白印章代表了什么,兴奋的一拍手。

    一旁的亲朋好友们则开始祝贺宁敬贤,纷纷道先抓印章日后必定天恩祖德,官运亨通。

    宁敬贤心中自然欢喜,但是一想到其真正身份,他日即使小二能够官居一品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大夏的臣子,终究失去了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怜悯。

    抓周是可以抓两次的,看到小弟取了一件拿到手里之后便又挑挑拣拣的半天不下手,宁云亭弯下身让自己与他平视,小声鼓动道,“来,小弟再取一件。”

    阳澄望着他咧着嘴笑着,心里却在嘀咕,听说这位宁家大少爷功课上有点困难,厌文喜武,看来以后是走宁敬贤的老路,谋个侍卫缺走武将路线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让阳澄自己选补侍卫缺当然最好,特别是内班侍卫,不但事少钱多,还是在御前打转的容易升迁,熬到一等就可以准备外放了,最是尊荣不过的职位。不是旗中子弟还当不了,可惜偏偏朝中有规定,嫡亲祖孙、父子、叔伯、兄弟都不得同时在同一衙署供职。

    宁敬贤与宁云亭的年龄还好,等宁云亭补缺的时候,宁敬贤应该已经外放或者调入六部了。但是自己成年的时候却正好与宁云亭撞上了,如果进不了内班,一直在外班苦熬可没什么意思,风吹雨淋的为文禛站岗他可没那兴趣自讨苦吃!

    想了想他便下定决心抓了一只毛笔在手中,给自己立下了中进士入翰林的美好宏愿!

    在一片做得锦绣文章,日后三元及第的恭维声中,阳澄被抱到了后院,接下来这抓周礼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到了第二天,阳澄才知道文禛居然没有回宫,反倒在宁府住下了。下人们似乎大多都不知道府多了个人,更别说是他的身份了,还是阳澄下午听到翠香与甄文秀碎嘴,说是那位贵客好像在府里住下了,这才知道有这么件事情。

    不过这两人都是谨慎的,又知道文禛的身份,说了两句便又将话题转开了。

    倒是阳澄忍不住开始浮想翩翩了,一国之君居然要避到臣子家来了,宫里的形式到底紧张成什么样子!?

    根据他以前的记忆,这段时间文禛的后宫空虚,又没有皇后把持宫务,他老娘虽然贵为太后偏偏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缠绵病榻根本管不了事,那些有子的太妃们以及两个宠妃将后宫搅得跟筛子似的,乱成一团真是什么人都有。

    这个时期正是前朝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文禛正为了亲政的事情与夫蒙卓明斗得死去活来,哪有精力管后宫!在确定立太子之前,他确实是最危险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在宫里时时要面临着刺杀。

    阳澄心中想着却又突然觉得不对,文禛的性子最是强硬,怎么会为着避开刺杀而躲在臣子家里!这样一想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偏偏却越急越想不起来。

    府里多了个皇帝入住,宁敬贤似乎一下子忙碌了很多,白天要去宫中当值,晚上即使回家也没看到人影,阳澄连续三天都没见到他,后来才听奶娘说,宁敬贤过来看他的时候,自己都已经入睡了。

    直到自己真正生日——十二月初五的前一天晚上,阳澄才又再次看到宁敬贤。

    他这时候已经能含含糊糊说几句话了,一看到宁敬贤坐到炕上便微微颤颤的站起身扑到了他怀里,仰着头奶声奶气喊了一声,“爹!”

    宁敬贤赶紧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作势拍了拍他的屁股,“淘气,要是摔下炕可如何是好!”

    “爹……爹爹……”阳澄连忙卖萌,他咯咯笑着,额头抵着宁敬贤的胸口蹭了蹭。

    宁敬贤被他磨得痒痒的,嗅着怀中奶娃儿的奶香气心中发暖,这些天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空。他将阳澄放在炕上,揉了揉那粉嫩的脸颊,目光却变得深沉起来。

    阳澄看他眼睛下一圈青黑,皮肤不但黑了也粗糙很多。脸上的触感告诉他,宁敬贤指腹上的厚茧比前段时间厚了一层,手上的皮肤还看得到一些细小的伤口,这些小细节阳澄并不陌生,应该是突击训练后留下的。

    大冬天的谁会这个时候练兵!?阳澄正嘀咕着,却听到宁敬贤吩咐奶娘给自己套上厚衣服。

    再一次被抱进东院,阳澄正巧看到十一个人正跪在院子里对着文禛磕头,在他们一行走近了之后,这些人便立刻被文禛遣散了。那些人走进旁边的一间屋子,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身材矫健,步伐整齐,举止间带着警惕与配合,虽然没看到这些人的长相,光看背影和他们沉稳的脚步也可以看出来这些都是高手。

    阳澄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呆,宁敬贤已经上前带头朝着文禛行礼。

    他被奶娘抱着跟在宁敬贤身后,突然发现宁敬贤的身形与那十一人也差不多。

    十二、侍卫、高手……阳澄脸上一白,终于明白自己忘了什么。

    天授七年十二月五日,宣帝立太子,擒权臣夫蒙卓明!

    作者有话要说:  汗,好多亲在问cp啊!保密哦,反正是年上,嘿嘿。

    第 9 章

    阳澄被抱进文禛所住的厢房之后,其他人便都被挥退,只留下留下李德明与宁敬贤父子。

    文禛坐在炕上,给宁敬贤赐了座便开始沉着脸喝茶。到底怕阳澄冻坏,他还是大方地让阳澄也上了炕。

    阳澄在炕上爬着,寻了个不错的角度,确保自己能看清亲爹与养父的表情,这才一屁股坐下来看戏。

    文禛不说话,房里自然没人敢开口。

    房中静谧到诡异的气氛让阳澄有些气闷,想到明天可能——或者说肯定会发生的那件大事,心中不免就更加有些不安了。

    说起来文禛的经历倒是有些像第二世历史上的康熙大帝,都是年少登基,权臣当道。但是实际上文禛比康熙苦逼得多,康熙虽然没了爹,好歹还有个精明的孝庄为他当后盾,文禛却还要护着他那病弱的妈!

    后宫不说,光是前朝混乱的关系也十分混乱。

    奉天族原本生活在东北,是个由一皇族、五大姓以及九小姓构成的民族。若是要向上追溯起源则可以一直记录到上古夏朝,据族内的记载可以确定奉天族主要是夏朝的六卿家族,其中更是有掌神事的祭司,在夏朝败给商之后,他们为了逃难与保存血脉便整体迁徙到了东北极寒之地。

    当年前朝政治腐败,宦官专权,又正逢七十年不遇的大旱以及大地震,到处民不聊生,战火四起。奉天族原本只是想入关浑水摸鱼一把,谁知道越打越顺,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前朝灭了,把那些农民军也同样镇压了。

    古代的太宗、太祝、太士、太卜等被合称六卿,其中与祭祠礼仪有关太宗更大多为皇室血脉直接担任的,其他那些能够出任祭司的人血脉中也蕴含强大的巫力,因此身为皇族的宗正一脉便是奉天族中的佼佼者。

    奉天一族将血脉之力分为了三等,分别是祭天、祭地与祭人鬼,除了宗正家少数人能觉醒祭天的能力,其他人大多只有祭地与祭人鬼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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