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洛阳附近,今年前方战况也还不错,宋竹的心情还是颇为明媚的,这天下午午睡起来,便是拿了一双刚纳了底的鞋去寻母亲,想要给鞋底上个面,送给祖母穿。

    一进门,宋竹就是吃了一惊——父亲在白日里,几乎是很难得进后院的,他的事太多了,就是晚上也时常要宿在书院,白日进后院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会这样想,也是因为父母的神色都很严肃,母亲脸上更是隐隐带了忧色,见她来了都未褪去,宋竹脱口而出,“爹,不会是大姐、二叔他们出事了吧?”

    小张氏勉强一笑,训斥她道,“好端端的,胡说些什么。”

    话虽如此,可她面上的忧心却是掩饰不住的。

    倒是宋先生还算镇定,他虽然也是神色凝重,但却还是维持了往日的风度,招手让宋竹坐了下来,和声道,“你也大了,爹爹不瞒你,只是这件事暂时别和你祖母说,免得老人家过于忧心,知道了吗?”

    宋竹微微一怔,点头道,“我明白了。一定不和祖母说起——爹,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这些日子,你都闷在家里,也不知道朝中的变化。”宋先生的语气顿了顿,不知为何,竟露出了一个微微有些讽刺意味的微笑。“朝廷里的事,内情很复杂,删繁就简和你说吧,其实就是南党、北党因为今冬天武军哗变的事,又起了纷争。虽然联辽灭夏在如今的局势下已成空谈,不过借着辎重不足导致哗变这一点,官家终于下定决心要推行保甲法、青苗法等新法三策。”

    宋竹奇道,“不是从王师兄出外起,就注定了这么一日么。否则,官家又何必把王师兄打发出外呢?”

    她说的王师兄,是小王龙图,也就是宋先生最亲密的弟子,原来被认为是北党的中坚人才,大有希望在两三年内进入政事堂。但年前因事出外,如今正是镇守河北,为地方长官,虽然一样位高权重,但究竟何时能够回京入政事堂,却又说不清了。

    “不错,”宋先生点头道,“今年的变故,也算是帮着官家最终下定决心,要扶持南党。因此如今朝堂上,北党的声音是越来越微弱了。”

    宋竹蹙眉道,“难道王师兄,又或是二叔——”

    “目前承担压力最大的,还是书院。”宋先生淡然道。“因为你王师兄支持保甲法的缘故,北党众人,如今和我等书院日趋疏远。南党大兴,更是要乘势打压宋学,争夺道统。前阵子战乱,书院许多学子都因家事回乡去了,开春后也未知有多少人能回来。今日又收了信,如今东京御史台,倒是拣选你王师兄做了靶子,弹章如雪片,看来是要让你王师兄尝尝他们的厉害了。”

    宋竹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忧形于色,她也不由得双眉紧蹙:小王龙图现在算是两边都没着落了,被北党视为叛徒,又因宋学代言人的身份,被南党视为眼中钉。而若是小王龙图被弹倒了,如响斯应,只怕宜阳书院也要迎来寒冬。即使如她所想的一般,只要宜阳书院的学子还能考中科举,书院就不会开不下去,但毕竟也要有一段艰难的日子,短时间内,也难见到如今的繁荣昌盛了。

    宋学兴衰,早已和宋家的荣辱深深地联系到了一起,身为宋学门徒和宋家女儿,宋竹此时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只唤了一声,“爹——”便说不下去了,就是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搜索半日枯肠,才憋出了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宋先生反而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宋竹的脑门,温言道,“这样也好,几番风雨、大浪淘沙,在这样的风波中还能回来的,才是真正的宋学门人。”

    小张氏也掩去忧色,微笑道,“不错,所谓安贫乐道,前几年,我们家是太热闹了一些,如今这样也好——大哥的婚事,总算是可以定下来了。”

    说着,便和宋先生相视一笑,倒是大有几分夫妻相得、心心相印的意思。

    宋竹心里虽然沉重,但也不愿坏了父母的兴致,勉强笑着附和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让父母继续商议——其实她也知道,虽然父母说得轻松,但这件事背后,哪有这么简单?如今南党大兴,为了争夺道统,势必是要把北学打压到曲终人散的地步,眼下不过是第一招而已,若是官家不支持小王龙图,宋学在朝中的支柱真的被弹倒了,南学的后招,肯定还陆续有来。到那时候,没了朝中靠山,宋学又拿什么和南党、南学对抗呢……

    一会儿是这个事,一会儿是那个事,打从去年开始,宋竹就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有心事’,虽然她从小都存了一分要追赶兄姐的心思,没有度过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到了此时,才明白原来当时也还算得上是天真无邪的童年时光了。此时此际,一面是自己的婚事,一面是家中境遇,都和她息息相关,但却由不得她来决定,她也说不出更在意哪边,只觉得心里被这两块大石头缀着,沉甸甸的,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然而,这么大的事,她却还要瞒着家里亲人,连二姐都不愿说:出嫁在即,就让二姐专心绣嫁妆,这些事,担心了也无用,又何必让她知道?

    很快就到了新年,宋竹日日都要和祖母、婶婶这些不知情的亲人朝夕相处,也难为她总要故作欢容,生怕被看出了端倪。——其实,在有心人眼里,书院败落的征兆已经是很明显了,今年过年,学生们送来的节礼,还不如往年的一半多。只是老安人还以为这和战事有关,所以才没有生疑而已。

    当然,书院只是有了颓势,但还没有彻底烟消云散,年节里上门来拜年的学生也还是很多的,宋竹惦记的萧禹也在初四到访宋家,今年因为宜阳县事情多,他就留在县里和萧传中一家过年,而没有去洛阳齐国公府。萧家作为宋家的通家之好,在初一、初二、初三这三日族中亲眷内部走动的节日过后,初四一大早就携家带口上门拜年,宋竹当然也被叫到祖母身边,一道招待客人。

    在老人家跟前,她不能搞什么小动作,再说心里事多,一心为父亲难过,甚至连萧禹都无心打理了,和他稍微打了个招呼,便只做含笑聆听状,居然倒还骗来了萧明氏的夸奖,说她‘非但越大越漂亮,而且越大越超卓雅致了’。

    糊糊涂涂地应付了一上午,宋竹笑得脸都快僵了,好容易觑了个空子,钻到屋子外头,立在廊下,看着细雪打着旋儿一点点落在天井里,看着看着,倒是忘了心里的忧虑,沉浸在了这悠然的景致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走到她身边站住了,宋竹回头看了看,见到是萧禹,便冲他笑了一笑。萧禹也不说话,先塞了个小暖炉过来,等宋竹接了过去,把手放在炉子上烘着,方才说道,“你也别忧心了。”

    他语调徐缓肯定,仿佛对宋竹的心事十拿九稳,很有把握。宋竹听了,倒是有些出奇,装傻道,“我没在忧心呀,你说我忧心什么?”

    “还说没有忧心?”萧禹嘿了一声,“你要没忧心,一早上脸上写的都是什么?——再说,你又何必瞒我?你们家现在如何,你能瞒得过我么?”

    宋竹垂下头来,手在暖炉上来回摩挲,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说得倒是简单……”

    “我是说真的,不是安慰你。”萧禹认真地说,他也看着前方的细雪,“你放心吧,小王龙图我不敢说,但书院,肯定是无事的……”

    也许是看出来宋竹并不太相信,他扭过脸来望着她,“你信我么?”

    宋竹想了想,不能不承认,“信的。”

    “那就不必担心了,信我,书院肯定是无事的。”萧禹肯定地说。“听我的,不许再想这些事,就信我便行了。”

    “听你说的,仿佛是个‘天眼通’。”宋竹忍不住笑了,“连将来的事,你都能看清楚?”

    萧禹也笑了,他的语气半真半假,“未必我就是天眼通呢?你没见我从兄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他话里影影绰绰,仿佛暗示了许多信息,可宋竹现在却无心去分析了。也许是相信了萧禹的话,不再去忧心父亲的前途,另一桩心事便立刻浮了上来,也许是因为他在这大冷天里,因为注意到她脸色不对,特意跑出来找她,也许是因为她有小半年没见到萧禹,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因为西边的战事,给了她‘只争朝夕’的动力……

    宋竹轻轻地说,“我不信,三十四哥,你要真有天眼通,怎么就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呢?”

    她没有羞涩地低下头,反而是大胆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她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儿的身份也终于快曝光了~

    第55章 慌张

    心意?心意?

    ——心意?什么心意?

    萧禹是真的被问懵了,他险险问出口:‘你对我是什么心意?’

    可,对着宋粤娘那清丽的面孔,这话到底还是被他咽了下去:还能是什么心意?不就是和那日的陈娘子一般,陈娘子中意她表哥,而宋竹……宋竹就中意他了呗!

    也许是男孩子要晚熟一些,也许是因为萧禹知道自己现在应当先一心读书,而不是把无谓的心思花在这些事上,虽然他从小也没少接触如花似玉的姐姐妹妹们,但真的从来也未曾起过色.欲之念——在入读宋学以后,接受了宋先生的教导,真心倾慕起了宋学,他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夫一妻,除非无子否则不纳宠的观点……

    有了这样的想法,萧禹便从来也未想过自己和男女之事的关联。反正他的婚事,不由得自己做主,婚前又不会纳宠,那么多想这些事,似乎也是自寻烦恼。也因此,虽然人人都喜欢宋家女,宋竹更是有许多人上门提亲,其中不乏萧禹的老相识,可他心里从来就未曾把宋竹当做——怎么说呢,他知道她是女孩儿,只是……就是……只是他就从没把她当做个女孩儿过。

    在他心里,宋竹是可爱的小妹妹,是和他投缘的小师妹,是他尊敬的老师疼爱的三女儿,独独不是一个刚刚十四岁,正值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乍然听闻她对自己的心意,萧禹的震惊,自是不必多说的。这不单单是宋竹的问题,也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欢喜他——

    哦,不对,他倒是忘了颜娘子——但粤娘和她自然是不同的……

    可这不同在哪,萧禹又说不上来了,他的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不知为何,竟有了逃跑的冲动。只是到底还有身为男儿的尊严撑着,不肯在一脸平静的宋竹跟前慌张失措,愕然了半晌,到底还是憋出了一句话,“你……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话刚出口,萧禹自己都想抽自己了:这话说出口以后,别说是脾气一向不小的宋竹了,就是最驯顺的小娘子,只怕都免不得要和他翻脸吧?

    没料到,宋竹居然未曾生气,反而认认真真地纠正他道,“我是认真的,三十四哥,我中意你许久了,只是你太笨了,没明白而已。”

    这……萧禹又有了几分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儿啊!有这么说话的吗?这姑娘毕竟是还小,有些时候说话做事,还透了几分古怪。

    对——对呀!

    好像是找了个缺口,找到了一个借口,萧禹顿时满腔热情地支持起了这个说法:宋竹今年才刚刚十四岁,别说她了,饶是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从小有些心计的,现在想想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也还是幼稚的很,不知做了多少让自己脸红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年少轻狂么……想这粤娘,天资到底是输了他一些,相形之下更不成熟,也是自然的事。他这个做兄长的,应该好生教导她,让她明白自己的错处,日后别再闹出这样的笑话了!

    “你还小呢。”转眼间便拿定了主意,萧禹也就找回了自信,他从容地说,语调里也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粤娘,你不知道,这样的话可是不能浑说的——我晓得,咱俩好,你心里把我当了亲哥哥一般,也就有了误会——”

    “这么说,你是不中意我喽?”宋粤娘却压根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萧禹才说了两三句,还没来得及展开呢,就被她干净利索地打断了,她略略偏过头,眼皮半搭着瞥着萧禹,神态中有些萧禹无法描绘的轻蔑,好像在嫌弃他笨,又有些他更无法描绘的风情,就像是一只手,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块皮肤上轻轻地点画着,惹得他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咳咳——”萧禹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虽然也怕宋粤娘被他明确拒绝以后,大怒之下不肯再搭理他,又或者闹出什么事来,但……“我不都说了,你还小呢吗——我——”

    “我过年都十四岁了。”宋粤娘哼了一声,往后靠到柱子上,双手一抱,“这还叫小么?已经是能说亲的年纪了……我就问你,你中意我还是不中意?你怎么连一句着实的话都不肯答我呀,三十四哥?”

    ……居然又被鄙视了。

    萧禹今日,大惊之下,的确是阵脚大乱,应对连自己都不能满意,但饶是如此,被宋粤娘这一说,他倒也被激起了傲气,也不顾虑宋粤娘的心思了,摇头道,“是,我不中意你。”

    眼见宋粤娘神色略暗,他心里又是一松(这么说了,她应该也能死心了吧),又是担忧(她可别太难过了,我得想个法子让她知道,这绝不是真正的喜欢),正也不知是忧是喜时,宋粤娘却是眼波一转,又来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中意我呢?”

    萧禹脚下一软,差点没滑坐下去——这、这、这……她、她、她……

    他也找不出话来形容宋竹了,反正,自小他在各亲戚家所见到的女子,不论年纪大小,从来也没有一个是和宋竹这样的。按他想,别人都明确说了不喜欢,就是性格最刚强的小娘子,这会儿也该说些绝情的话,然后躲起来偷偷地哭了吧。谁和她一样,还反过来说了这么——这么——这么——

    “你看,我没什么好不喜欢的呀。”也许是看他没说话,宋竹又反过来劝他。她秀丽的容颜上一片认真,伸出手扳着手指,“我们家的家风自是不必说的,一门亲戚,都不会给你们家惹来麻烦,只有给助力的份。婚姻嘛,就是结两姓之好,我们家可是没得挑了的,对吧?”

    萧禹……萧禹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难道他能嫌他师门不好?再说,宋家的确也是没什么可挑的了,就连萧禹,心里也是不止一次,暗暗地希望自己能生在宋家……

    “再说我,我生得不好看吗?三十四哥?”宋粤娘这回是真有些困惑了,她偏了偏脸,“我自己是没觉得什么,可人人都夸我生得好,难道你觉得我生得不好么?”

    “你……你生得挺好的。”萧禹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假话。

    “那是我的性子不好?”宋粤娘又问,“三十四哥喜欢我二姐那样的小娘子?”

    “我……我……”萧禹绞尽脑汁,才勉强找出一句回话,不让宋竹掌握全部对话的节奏,“不,你挺好的,就是——就是我不中意——我一直就把你当妹妹看!”

    宋竹又低下头去,但这回萧禹可不会再受骗了,他紧张地望着宋粤娘,过了一会,宋粤娘果然又开口了,“好吧,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能中意我呢?”

    啊——

    若非此处是宋家后院,萧禹简直要仰天长啸了,这个宋竹——这个宋粤娘——这个该、该打手心的宋三娘——

    “你不能中意我!”也算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再忍不住心底咆哮奔腾的情绪了,萧禹脱口而出,他真想捉住冥顽不灵的宋三娘,狠狠地摇晃上几番。“你不能中意我,粤娘,你——我和你——”

    刚要往下说,他忽然又清醒了过来,宋三娘面上的惊讶,就像是一桶冷水兜头淋下,让他立刻恢复了理智,萧禹松开手——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握住了宋三娘的肩膀——退后了两步,心底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也许是为了宋粤娘,也许是为了即将辜负她的自己,他应该好好解释的,起码不能这般糊弄,只是、只是……

    “你定亲了?”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后廊上,宋粤娘轻声问,“你是不是定亲了?”

    萧禹不愿再多说一个谎话,他摇头道,“我没有定亲,但……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们两家的门第……不配。”

    他抢在宋粤娘开口之前,续道,“若是我们两家结亲,受害最深的就是先生——就是你父亲,其次是我,还有你叔叔、你的哥哥们,都会受到牵连……你不明白个中内情,否则,你绝不会有这般荒谬可笑的想法的,真的,粤娘,你还小,你知道什么叫中意?不过是有些孩子的心思,等到你长大以后想想,自己都会觉得好笑。”

    见宋粤娘拧起眉毛,又要开口,他忙抢着说,“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再也不要提起,以后……以后咱们就和以前一样,好么?”

    宋粤娘一脸迷惑深思,她紧紧地蹙着眉毛,若有所思地望着萧禹,让他不禁更加心慌——从刚才到现在,他的惊慌级数,真是层层递增,就没有松弛过。他不能再让宋粤娘开口了,天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话,扰乱他的心情?

    没有给宋粤娘开口的机会,他回过身,顺着原路溜回了屋子里,门帘一挑,又堆出了一脸笑,喜气洋洋地凑到了宋栗身边。

    宋粤娘没有再进后堂,一直到表嫂萧明氏带他告辞,都没再露面,这让萧禹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禁生出了许多担心:宋家人知道此事么?他们赞同吗?宋家的提亲信,该不会已经在路上了吧?如若真是如此,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这满腔的担忧,使得他很是心事重重,当晚的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吹灯上/床以后,也难得安眠,只是望着窗外的树影出神:宋粤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怎么会中意他?

    此事带来的种种后果,以及复杂局势,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得清楚的,甚至会影响到他在宜阳书院的学习。萧禹思量了半晌,都没理顺其中的关系,也未能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回避和宋三娘的碰面,还是真的一切皆如以往。在这静谧的深夜里,他的思绪就像是蛛网,被风吹到哪里,就黏到哪里,许多久已经遗忘的忧虑,又浮上了心头,他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竟是大有‘冥冥梅雨暗江天,汗浃衣裳失夜眠’的味道。

    也不知夜到了多深,萧禹终于有了少许睡意,在他半梦半醒之间,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浮现:宋三娘中意他,那,他中意宋三娘吗?

    宋粤娘的面庞,立刻就在心湖中升了起来,她的鬼脸、她的笑容,她恼恨的表情、取笑她的样子……

    这片刻的绮思,却没能存活多久,立刻就被萧禹打灭了:开什么玩笑?明知不该,他又怎么会去中意?多大的人了,可别和娘们一样唧唧歪歪、儿女情长的。虽说她是挺可爱的,但也就是当个小妹妹似的,他的心思宝贵得很,才不要想这些事。

    有了答案,他也安心了许多,眼一闭,顿时是酣然入眠,只是这一夜睡得也不曾安稳,翻来覆去,不知做了什么梦,第二日起来时,只觉得裤裆一片冰冷湿润,探手一摸,也不知是何物,慌得萧禹立刻找来胡三叔,得他解释一番,方才是放下心来。

    第56章 道别

    ……萧禹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他竟不是望海侯家的孩子,而是萧家什么冷门旁支,罪人子弟,更有甚者,乃是贱籍出身?

    宋竹连着十几日都在想这个问题:不这么想的话,说不通啊。

    萧家出过宰相,按照本朝荫补的规矩,家族里绝对不止一个官人。望海侯那一方只是因为出了皇后,所以得以封侯,格外显贵而已。这么多官,当然政治立场也许并不一致,但家族的凝聚力却绝不是开玩笑的。萧家之所以被众人称许,家风甚至得到宋家人的认可,也是因为一族人荣辱与共,同进同退,不曾出现两房意见相左、反目成仇的事情。

    也所以,望海侯家不可能看不上她宋家的门第呀,绝不是宋家配不上萧家。——之前来提亲的三十二哥,就是望海侯的亲侄儿,也是皇后兄弟之子,若是望海侯一家看不上宋家,也断无可能推动关系这样亲密的子侄辈前来提亲的道理。以萧家族风,更不可能是三十二哥的父母自作主张……总之,宋家的门第,全天下还真没有配不上的人家,宋竹对这点事有信心的。

    不是她们家配不上萧家,那就是萧禹出身的那户人家配不上宋家了。这倒是不无可能,比如若萧禹是罪官之后,又或者家里他母亲是贱籍,这样的出身,的确是不方便和宋家结亲的,即使宋家没意见,宋家的亲戚也会有意见,觉得对方玷污了宋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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