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花羡鱼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坐窗下的贵妃榻上。

    记得梦里她得的也是这个玉兔,竟同她珍藏的一扇坠一样,只道它们原应是一对的,那欢喜雀跃之情,就是如今身在梦外了也依然记得分明。

    那之后,梦里的花羡鱼将自己珍藏起的小玉兔扇坠作为答礼,送给韩束之余,亦送出了自己的心。

    只是后来扇坠不知遗落何方了,唯独这坠儿花羡鱼一直都贴身戴着,见证了她多少眼泪。

    如今再见这坠儿,她却已非当日了,这里头的故事也只剩下她一人记得了。

    呆坐了许久,花羡鱼还是将珍藏扇坠给找了出来。

    只是这回,花羡鱼不打算再将扇坠送出去了,让那玉坠同它一道藏于锦匣,深埋心底。

    花羡鱼这才同花玄鱼一道去答谢韩束。

    韩束已期许了多时,只盼花羡鱼还能像先前一样,笑着过来同他玩闹,撒娇。

    只是这回韩束又失望了,花羡鱼只同花玄鱼谢过便罢了,且并未戴着那玉坠。

    韩束想去问,可是不喜欢那坠儿,但花羡鱼只远远地离着他,让他靠近不得。

    那种感觉,让韩束觉着就像一时间被人把心给掏空了去,任凭怎么填,也再也填不回来了。

    小儿女们的愁肠情结,康大奶奶没功夫去知晓了,要忙着归置韩家送来的礼。

    一瞧那礼单,康大奶奶便秦夫人是个谨小慎微,礼数周全的,他们家的礼就不用说了,就花老太、二房和三房处都面面俱到了,不用康大奶奶再费心去分捡了。

    只是少了才成亲的花景贵小夫妻那份,但到底难免。

    康大奶奶就从他们家的那份里头,挑了几样和二房等同分量的,打发人一道送三房去了。

    花老太那里的自然是楚氏和康大奶奶一块亲送去的。

    二房三房处就打发体面的媳妇婆子送去就是了。

    从园里回来,就见张三奶奶来答谢了,楚氏和康大奶奶客气了一番。

    张三奶奶从大房院里出来,因着心里高兴,便又往邓三太太屋里去了。

    没进屋子,张三奶奶喊了,“婶子可瞧见了,不愧是南都送来的东西。不说别的,就说那顾绣就不得了,那上头的花鸟鱼虫,人物景致,我乍一瞧还当是真的呢。听说那丝线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针更是纤如毫发,可见之精细。”

    待张三奶奶进屋坐下,又道:“正巧三妹妹出嫁,拿这个充了嫁妆,那是头等的体面。”

    邓三太太瞧大房得了这么些好东西,自己又正没处给花如玉备嫁妆的,正心里不痛快的,原是有心将大房送来的东西充嫁妆的,可听张三奶奶这般一说也就不能了。

    气得邓三太太直冲着大房处,道:“我是没什么将相做亲戚的,但凡有也不能独食吝啬这点东西,大大方方把东西都分了,那才不连带了亲戚也得个小气的名声。”罢了,又对张三奶奶道:“也就你们眼馋这些了,多少好东西都没见过的,我玉丫头还用得着这些当嫁妆的,少不得被人说是没见过世面的。”

    张三奶奶掩嘴笑了笑,故意用玩笑的口气道:“婶子是没什么将相的亲戚,但有做粮行买卖的娘家,可怎的每回送东西,也不见分我们三多两少的好处。婶子不怕得了吝啬小气的名声,娘家也跟着被带累了?”

    邓三太太被张三奶奶的话给堵得,面上红白交替,青筋暴露的。

    张三奶奶心里越发痛快了,道:“婶子莫气,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何必当真的。只是婶子别老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说完就走,留邓三太太自己气个够。

    经这一回,邓三太太觉着是越发不能让大房和二房瞧笑话去了,立时打定主意要拿梅子清的嫁妆充花如玉的。

    这日花景贵夫妻来晨省,邓三太太把梅子清留了下来。

    梅子清给邓三太太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服侍得邓三太太大为受用。

    端了好一会子婆婆的架子,邓三太太才道:“景贵历来是个孝顺的,待她妹子又是最好的。如今眼看他妹子要出嫁了,他要为妹子添些嫁妆也是有的,你可别心疼东西舍不得,拧了他的心意,驳了他的脸面。”

    梅子清以为邓三太太在说姑娘临出嫁前,家中亲眷姊妹给添妆的习俗,便点头应了。

    见梅子清答应得轻快,邓三太太心里暗暗欢喜,心道:“果然是个好拿捏的。记得她嫁妆里有套头面是极好的,且等再过些时日,我问她要来,谅她也不敢不孝敬的。”

    可过了好几日,邓三太太左等右等也不见梅子清将嫁妆送来,眼看花如玉就是发嫁了,邓三太太便急了。

    唤来梅子清,邓三太太也不拐弯抹角了,端起婆婆的架子,欲先声夺人震吓住梅子清的,“不是让你给如玉添些嫁妆吗?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送来,可是舍不得了?”

    就邓三太太这样嘴脸的,梅子清自小没少见,那里就唬得住她的,便道:“不是明日才添妆吗?怎么这时候就要了?”

    邓三太太道:“明日就来不及了,多了这么许多的,那里还赶得上填单子的。”

    梅子清心里奇怪,“怎么就赶不上了,亲眷姊妹们能添多少的,不过是都些情面上的东西罢了。”但梅子清还是让自己的丫头琉璃,去将准备好首饰拿了来给邓三太太。

    邓三太太见梅子清松口了,还不依不饶地说些如何孝敬公婆,爱护小姑子的大道理教训梅子清。

    梅子清耐着性子,好似无关痛痒地听着。

    少时,就见琉璃拿着一个小匣子,颠颠的就回来了。

    邓三太太立时就傻眼了,直往琉璃身后望去,看是不是还有缀在后头没进来的。

    可那里还有什么人的。

    梅子清接过琉璃捧来的匣子,两手往邓三太太面前一送,“这是我和四爷商议着一块给定的,一对凤钗。样子好,当日又能戴得。”

    邓三太太连打开瞧都不瞧的,张开大嘴拔高了声调,就吼:“就这些,没别的了?”

    “别的?”梅子清怔了怔,又道:“哦,我也是想到了的,杜家定的日子紧,二妹妹恐怕也是顾不上再去备荷包这些小样物什也是有的,我就顺带也替二妹妹备了些荷包和手绢的。”

    邓三太太想听的那里是这些个的,就见她眼睛瞪得都快突了出来,“好个一毛不拔的,亏你还是做人嫂子的,就这些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的。”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八)

    梅子清心里就愈发奇怪了,心道:“我给的凤钗虽是累丝的,不是实打实的,可也敢说定是添妆里头头一份的了,怎么就拿不出手了?”

    这会子,邓三太太已指到梅子清的鼻子尖儿上了,令道:“我告诉你,别的不说,就头面你也要给一套,其余的首饰项圈、尺头,你嫁妆我是瞧过的,这些都有不少,也匀出一半来才是。”

    话说到这,梅子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变着法儿想讹她嫁妆呢。

    立时梅子清两眉一拧,双眼一瞪,一口便冲了出来,“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也不怕说出去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你们家嫁女儿凭什么要我匀出一半嫁妆去,那家有让做嫂子的给小姑子备嫁妆的?小姑子她是死了父母了,还是没了能给她做主的长辈了?只要小姑子她敢说,我梅子清就是赔上全部嫁妆,也没半个不字的。”

    邓三太太一听,气得脸上的腮帮肉直抖,“反了,反了天了。还没进门几日就敢咒公婆死了。这就是你们自称是诗书遗族教养出来的?再说了,别说如今只是要你一点子嫁妆,就是你们梅家日后也是我们家的。”

    梅子清两眉瞬时倒立,可脸上却做了哭喊的委屈模样,大叫道:“谁不知道我是有父母生,没父母教养的东西,不然你们会看得上我这绝户?也亏得我是没教养的绝户,你们如今才能指着我的鼻子趾高气扬地说,梅家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你女儿倒是有人生有人教养的,怎么也稀罕起我这个没教养的嫁妆。有能耐就什么都别要了,就拿着教养嫁过去就成了,在这舔着脸,没羞没臊地非要夺我的东西做什么。”

    邓三太太听了,气得直呼哧,“你……你……真真是连自家祖宗脸面都不顾了的。”

    梅子清一听,越性就不保留了,自己一拔簪子,松了头上半壁的发髻,就跑到外头天井当中,盘腿就坐下了,一面拍打着地面,一面就大哭了起来,“我们爷好苦的命,外头都说太太是好的,把我们爷抱到跟前当亲生一样地养着。我就以为真了,没想一月没满,就被逼着我们爷拿出我的嫁妆了。不给就说我是个有父母生,没父母教养的东西。倒是什么父母能教养出图嫂子嫁妆的小姑子来。可想而知,我们爷从小被人不知想了多少的法子,给拐带去了多少好处的。我可怜的爷啊,人前没处说,折了胳膊只有往袖子里藏的。”

    邓三太太没想到梅子清不要脸面体统到这地步就罢了,竟还敢这样无事生非,搬弄口舌的,气得脚下直趔趄。

    后罩房那里是最先听到动静的,花如玉和花如香过来时,正好听到梅子清正编排她们姊妹两人的不是。

    把花如香气得满面憋了个通红,十分委屈。

    花如玉脸上自然也没有好颜色的,咬着牙就要上前和梅子清理论,却被花如香给拦住了,只说:“姐姐你可别去,如今瞧也知道了,这嫂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又是定了亲的,她今日是越性脸面体统都不要了,可不能为此被她带累了你的名声去。”

    见事儿是越闹越大,这下邓三太太可急了,赶紧让人去把梅子清给拉扯回来,关上门再理论的。

    可梅子清那里肯依的,她敢坐天井里闹,就不怕闹得街知巷闻的,如何会轻易随你邓三太太回屋去的,于是梅子清就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一碰到她就大喊打人了,出人命了。

    邓三太太没法子只得唬道:“你还不快打住,小心我真请家法了。”

    梅子清越发不肯依了,冲天就喊:“爷呀,你快回来呀,有人瞧你不在家要把我给先治死了,好平白得了我的嫁妆,给小姑子做嫁妆去,让爷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爷呀,救命啊。”

    邓三太太听了一口气险些没接上,一边上捂着胸口直喘气,喘得脸上青红交替的。

    花如香一面扶着邓三太太给顺气,一面让人倒来热茶。

    天井里的还在闹,去拉扯梅子清的婆子媳妇因着梅子清是新奶奶,手上就有些忌讳了,不同梅子清是豁了出去没个顾忌的,一时那些婆子媳妇被梅子清又是抓挠,又是撕咬的,没几人身上还有好受的。

    婆子媳妇们没有不怕的,梅子清反倒还是越战越勇,越嚎啕越高亢了,把老宅里上上下下给闹得没有不知的,没有不笑的。

    没一会子的功夫,他们三房院里的檐廊下就站了一圈人,围着天井瞧热闹的。

    花如玉细瞧去,大房的人倒是一个没见,花如玉却不领情,只说大房不知道躲在那里装聋作哑地偷笑,却来充好人。

    张三奶奶最是肆无忌惮的一个,就站穿堂口处看,不时还大笑着吆喝几声叫好的,再来就只差没端把椅子来,再吃上杯茶,当戏看了。

    把花如玉给气得直磨牙。

    看着越发没个样子了,花如香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喝梅子清道:“嫂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样没天没日没王法地闹,你不怕被人耻笑了去,我哥哥还要这脸面的。”

    梅子清一听,也不在地上打滚了,立时就跳了起来,“脸面,你还好意思提你哥他的脸面。他老婆都要被你们要往死里治,死里整了,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的,还有剩余的脸面。”

    花如香没想到梅子清耍起泼来,这样颠倒黑白的,气得哭了,“我什么时候整治的你了?”

    梅子清啐了一口,“呸,太太都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了,我的一半嫁妆已经是你姐的了,我剩下那一半嫁妆早晚也得归了你。少在这既要做biao子,又要立牌坊的。”骂罢,梅子清两腿一伸又坐地上了,“没了嫁妆,我就越发只能任凭你们姊妹欺凌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儿的,倒不如立时就死算了。”

    说毕,梅子清大哭一回,就开始喊不想活了,活不成了,罢了,就朝那檐下的柱子撞去。

    四周的婆子媳妇那里敢由着的,拉的拉,扯的扯,挡的挡,少时就都滚做一团了。

    梅子清见是这样,就越发没个顾忌了,四处碰去。

    花如玉忽然就大喊一声,“都不许拦着,让她去就是了。”

    婆子媳妇立时就不管了跌坐成一堆,一时顾不上梅子清的了。

    梅子清正闹得欢,没想花如玉就这么喝住那些婆子媳妇了,她一个脚下没止住,就真生生磕墙上了。

    这可不得了了,一下把梅子清给磕得额角生痛,两眼发眩。

    花如玉见终于消停了,冷笑道:“不是要死吗?怎么就打住了,直管把头碰得头破血流的,那才好。”

    梅子清疼得龇牙咧嘴的,好大一会子才缓过劲儿来,也不待脑子再清楚些,梅子清就跳了起来,冲着花如玉就骂道:“果然是黑了心肝要我死的,等着我一死你好图我嫁妆。我告诉你,今儿你巴不得我死,我就偏不如了你的愿,让你趁心了。想要我嫁妆充你的门面,没门儿。我就看你拿什么出嫁的,你就等着到了杜家被人笑话吧。”

    花如玉那里肯受这气的,上前扬手就照梅子清的脸上打去。

    可梅子清是什么人,她花如玉又是什么人。

    梅子清自小不管来的是三姑六婆,还是汉子莽夫,她都敢上前就掐,上手就挠的,和人没少动手的。

    而花如玉是娇养惯了的,顶天了就抬手打打身边人的耳光,这些人都是不敢还口还手的,自然由着她作威作福。

    可如今花如玉要打的是梅子清,梅子清非她花如玉的奴才,可不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

    且花如玉一动手了,那是正好趁了梅子清的心了。

    就见花如玉的手还没挨着梅子清,就被梅子清一脚踹来,花如玉几个趔趄倒退着跌坐在地,好半天没明白过来,怎么就被打了。

    而那边,只方才一脚如何能让梅子清就罢休了的,她额角还生疼着呢。

    众人见梅子清上前就给花如玉又是两巴掌的。

    花如玉被打得晕头转向,口角延血的。

    邓三太太惊讶地大叫了起来,“要打死人了,要出人命了,泼妇你还不快住手。”

    穿堂口那里,张三奶奶幸灾乐祸的也喊道:“全武行了,这下怎么得了,花容玉貌的二妹妹可不是要破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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