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县倒是问心无愧,“少在这信口雌黄,坏本县的官声。你的五百两,已给原告作烧埋所使,何来本县贪墨之说。”

    那老翁的家人拿着银票,为刘知县证清白。

    花晋明见了,顿时手足无措了,“你……你就不怕……巡抚大人问罪于你?”

    刘知县道:“哼,只因巡抚大人还不知,若大人知道你是这等作恶多端之徒,头一个要治你罪的便是抚台大人。带下去。”

    话是这般说,刘知县到底还是给巡抚吴志勇修书一封,将一概罪过罪证都推至花晋明身上,又道:“此事影响深远得很,若让花晋明传扬出去,让人知道这等小人与抚台大人有瓜葛,只恐伤及大人的官声,所以下官不得不暂将花晋明关入大牢,待抚台大人示下再做发落。”等等话,随之还附上了花晋明的珠田契书等。

    由此可见,花晋明怕是再难有活路的了。

    再说花景途。

    花景途念及花景贵才出世的儿子,到底是源出一脉的,如今三房遭此大难,便有心帮扶梅子青他们母子,就让康敏到梅家去了。

    花羡鱼记得,前世花景贵所娶的并非是梅子青,今生梅子青母子会得一个怎样的结果,花羡鱼是真不知的。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六)

    为保家人,花羡鱼将祸水东引,虽说不是有心害的花晋明一家,而花晋明等也是罪有应得,但到底还是累及了无辜的梅子青母子。

    花羡鱼心中有愧,所以一听说去梅家,花羡鱼便央着一同前往。

    也是花羡鱼头回到梅家,只见梅家门庭老旧,却未有破败。

    梅家家中除了一个看门的婆子和一个年纪稍大的仆妇,就剩下一个厨子了。

    梅老太太身上的衣裳已是半旧的了,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眼也花了,耳朵也背得很,一句话不在她耳边说,她是听不清的,但老太太的身子倒是十分硬朗的,说话中气十足,“青儿常说多得你的照顾,老身也是时常感激的。”

    康敏略略欠身,礼数周到道:“实在是谈不上照顾,不过是情面上的礼数罢了。”

    梅子青没想到康敏会这般坦然直白。

    花羡鱼也是一愣,看了看梅家祖孙,又瞧瞧自己母亲,一想却又明白了。

    若是旁人,康敏这话确是对他人的落魄有嫌弃之意,但在梅家,这话却大有不同了。

    虽出同一源,但到底大房和三房是为了分家闹得形同陌路的,康敏若是小心问候,难免不被梅家祖孙嫌疑,那话便不好说了。

    所以当梅子青将康敏的话在梅老太太耳边一说,梅老太太倒是没了方才的客套,多了几分对康敏的好意,“好,我就喜欢有话直说的,没得那些个虚情假意的让人听了恶心。”

    康敏这才道明来意,“此番前来,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他们三房虽罪有应得,今后会得怎么样一个结果,我们家管不着,也不会去管。只是弟妹和虾仔……”

    不待康敏说完,梅子青便抬头道:“我和虾仔很好,也不劳费心。”

    康敏道:“弟妹如今还年轻,日后再嫁也是有的。只是孩子到底是我们花家的骨血,不能随便异姓了。”

    梅子青听了一怔,才要说话就听梅老太太直问她们方才在说什么的。

    罢了,梅老太太故意含糊了几句,便说乏了。

    康敏不好再留,便告辞了。

    只待康敏和花羡鱼一走,梅老太太便眼不花耳不聋了,“你又何必同她仔细说明打算的。她今日来不过表明花氏宗族的一个态度,你要和离,要改嫁都成,就是不能带走孩子。哼,没爹的孩子,怎么就不能由着娘说了算的。”

    那厢花羡鱼和康敏出了梅家上了骡车,花羡鱼这才问康敏道:“妈,族里可是担心她会改嫁,弃了虾仔而不顾?”

    康敏摇摇头,“她梅子青是定会改嫁的,只是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梅家无后,此番三房恐怕又再难翻身了的,她们岂能放过这机会的。”

    花羡鱼经康敏这一提,也是才恍然大悟,“她们是想将虾仔改作他们梅氏子孙?”

    “这梅老太太可是精明得很的。”康敏轻挑开车帘一隙,正好见梅氏宗祠,“只是不说我们族中,只你爸,就不能让她如愿的。”

    回到家中,康敏正要去找花景途,要说梅氏祖孙的事儿,不想下人报说花景怀和张三奶奶来了,此时正在园里楚氏跟前说话的。

    花羡鱼道:“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这些日子家里正是多事之时,不说花羡鱼,就是康敏亦这般想了。

    母女俩往园子里去,远远便传来楚氏的哭声。

    康敏母女互视了一眼,忙紧了脚步往楚氏上房去的。

    才一进门,就见上房里头花景途、花景怀和张三奶奶都在,只是都默不作声的,唯楚氏在落泪的。

    花羡鱼几步过去坐楚氏身边,轻声劝解楚氏。

    康敏则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花景途和花景怀叹了一气,没说话,是张三奶奶过来同康敏道:“刘老姨娘于昨夜,死在牢里了。”

    不论旧事如何,到底是一条人命,所以康敏一听说,不禁惊呼了一声,“啊?”

    张三奶奶又道:“她当初便有痰症的兆头了,却还不知保重,争强要胜的。前番我才听说她得了中风偏瘫。这病最是要小心调养的,没想在这关节却被拘押进大牢了。那是什么地方的,能不要了她的命吗?”

    花羡鱼听了,一时心内也是五味陈杂得很的。

    想起前世,她花羡鱼死时,这刘氏还依然健在的,今生她却死在头里了。

    花羡鱼不禁暗暗问天,“此番重生,到底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数?终究是福是祸?”

    康敏默了默,问道:“族中如何一个说法?”

    张三奶奶道:“还能如何一个说法,祖坟和祠堂是都不能进了的。”

    楚氏稍稍止住眼泪,拉着花景途道:“别人不知,我们自家人却是清楚的,她真真是你祖父明媒正道娶回来的继室。生时,她纵有一万个不是,如今死了,看在你祖父的份上,好歹给她一处葬身之地才好。”

    闻言,花景怀缩了缩脖子,心虚得很,便不再作声。

    只花景途应道:“老太太只管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

    花羡鱼听说,他家人去给花老太收尸时,花老太不过被破草席裹尸身了,就这么撂在荒地里的,十分不成样子。

    花景途买了寿木,将花老太的尸首入敛,又找来风水先生点了一穴,便将花老太葬在那里了。

    花羡鱼随楚氏去祭拜过,看着四周山明水秀,总归是一处难得的葬身之地,心道:“终究也该瞑目了吧。”想前生,她家人遭横祸,还不知有没这样一处归身之所呢。

    而花老太到底是花晋明的生母,如今她去了,还是要告知花晋明的。

    所以待花老太的后事一料理停当,花景途又花了些银子去见花晋明。

    花晋明虽深陷囫囵,却越发没给花景途好脸的,“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地恶心人。”这样的话,大骂花景途的。

    花景途也不同花晋明对嘴,待到花晋明骂累了,才道:“刘老姨娘前几日去了,我已将她安置在江边山石岭上了,有朝一日你能出去了,也知道个拜祭的去处。”

    花老太刘氏于别人而言,是个品行不端令人生厌的主,但在花晋明眼中,她到底是母亲,为他筹划了一生的好母亲。

    所以一听这话,花晋明那里还顾得上是在花景途面前,不好丢脸这样的心思,怔忪了一阵便放声嚎啕了起来。

    花景途又道:“景贵他媳妇怕要同景贵他和离了,还想偷偷让虾仔姓梅,以延续他们梅家的香火。但你放心,虾仔到底是我们花家的子孙,不论是我还是族里,都容不得她们祖孙趁此机会,胡作非为的。”

    梅老太太虽有些城府,到底不过是妇人之见,以为只要孩子在手,要姓花姓梅,也不过是她们祖孙一句话的事儿。

    花景途知道梅家这打算后,便同花晋卿到梅氏族中找他们的族长,陈明情由。

    梅氏族中素来知道梅老太太祖孙的品行,且也没有将他族子嗣胡乱改做自家儿孙的道理,自然满口应下绝不助梅老太太她们祖孙胡为的。

    所以待梅老太太抱着孩子到族中要求入族谱时,凭如何耍泼耍赖也是不能如意了。

    花景途说了半天,也只得花晋明的嚎啕声。

    就在花景途以为花晋明是再无话可说之时,花晋明竟然向花景途跪了下来,呜咽着恳求花景途,“我自知这回是在劫难逃了,也深知是罪有应得。只是我的儿孙皆是无辜的,只盼你看着你祖父的份上,照看我孙儿虾仔,为我一支留下香火。”

    花景途见花晋明求得恳切,没有答应的。

    然,让花景途没想到的是,自巡抚吴志勇得知花晋明又惹了事儿,还可能有碍他的官声前程,且花晋明的珠田也落了他手,想来花晋明也无甚好处再给他的了,便不闻不问了。

    刘知县见状,便知花晋明已成弃子的,终放开手脚彻查花晋明的家财。

    也是因此,刘知县才发现,原属他岳父家的铺子,花晋明名下只占了一家。让人去打听才知道,还有一家竟是花景途占了去。

    刘知县恨得两眼嗜血,“果然是一丘之貉,枉我当初还以为他是可结交之辈,真是瞎了眼了。”

    刘夫人劝解道:“也罢,今日再瞧清楚这人的面目,也为时未晚。正好相公也勿用再顾念同案之谊。”

    “没错。”刘知县道。

    刘夫人又道:“依我看,也不用再费气力去追诉多少年前的事儿,眼前老翁这事儿便是个由头,够拿他花景途的不是了。”

    刘知县冷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当下,刘知县便以老翁死前曾到过花景途的还珠堂为由,说还珠堂亦难逃嫌疑,将店铺查封了。

    刘知县也知这由头过于牵强,也不拿花景途、洪掌柜等人来过堂拷问,干封着店铺,不让花景途做生意,想逼花景途自己找上门来。

    花羡鱼没想到这刘知县竟无耻到这般田地,气得直骂,“每日里多少人去过我们家还珠堂的,这些人回头死了,是不是都是我们家的嫌疑。”

    花渊鱼自然也是同仇敌忾的,“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傅泽明来回瞧他们俩兄妹,一时脸上正经道:“嗯,此风断不可长,今儿说人到过你们家还珠堂后死在别家了,和你们家相干的。明儿会不会就有人说曾去过你们家还珠堂,回头就有喜了,纷纷来要认祖归宗的?”

    花渊鱼一听便知是傅泽明的玩笑话。

    花羡鱼却以为真了,“当我们家是送子观音庙不成?”

    闻言,傅泽明和花渊鱼一时都笑了起来,“哈哈……”

    花羡鱼这才知道被打趣了,“你……你们……”抬手就要捶傅泽明的。

    傅泽明见花羡鱼杏眸含嗔带怨的,十分惹人可怜,一手便握住了花羡鱼的粉拳,连道:“罢了,罢了,妹妹别恼,仔细捶伤自己的手。”

    花羡鱼抽回手,不依道:“我同你们说正经的,你却拿我打趣。”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七)

    傅泽明从扇套中取出扇子,展开给花羡鱼扇风,道:“妹妹稍安勿躁。先生原还念和那位刘‘大青天’一场相识,只是那刘‘大青天’明摆着要不顾旧时的情谊讹银子来了,先生就没有明知如此,还自己送羊进虎口的道理了。”

    花羡鱼隐约见傅泽明扇面上有字,便夺过扇子来看。

    只见扇面上题字龙飞凤舞,骨气洞达,所书正是那日花羡鱼所对的《上邪》。

    花羡鱼看了顿时面上飞红一片,将扇子一合,丢还傅泽明。

    傅泽明见花渊鱼未留意他们这里,迅速伸手刮了下花羡鱼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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