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时间,她不是不想找谢兰庭,自从上次之后,对方就让人不再接她的帖子。

    她只好想尽办法,倒是寻了赵思烟一次,没想到她给忘了。

    多亏了她最钟爱的学生,傅若潇听说了之后,主动答应帮她带信给谢兰庭。

    兰庭下了马车后,径直进入上次的房间,步履轻快,像是来赴的是什么好宴。

    “先生,又见面啦。”少女笑靥百媚,将她左右端详了一番,掩唇道:“先生气色不大好呢。”

    邱言岿然不动,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谢大小姐,见您一面,果真不易。”

    “嗯,先生说笑啦。”兰庭朝她露出温和的笑,由侍女将座椅拉开,才抚裙缓缓坐了下来。

    和去岁相比,面前的少女越发容光胜锦,举止几乎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邱言按住手指,指甲陷进皮肉,竭力抑制住胸膛里翻涌的情绪:“我弟弟死了。”

    “喔,邱先生您节哀。”兰庭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发出毫无诚意的敷衍之词。

    邱言双颊泛起红色,目中精光爆射:“你敢说,我弟弟的死,与你无关?”

    “您弟弟……是谁啊?”兰庭缓缓撩起眼皮,流露出了几缕迷茫,将无辜之色装得逼真至极。

    好生的狡猾!

    邱言一时热血灌顶,指甲掐着手心喘了口气,才能咬牙道:“邱德。”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已经不在乎名字本身,而是对方听见这个名字时的神情变化。

    可是,兰庭听了这个名字,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反而双目澄澈地望向她,声线干净甜嫩:“这个人,我不认识啊。”

    “你还敢否认,”邱言胸膛不住起伏着,即使已经不在乎这个弟弟,可是提起他的死亡,声音还是压不住的颤抖:“他的尸体是红湖寺的僧人送到官府的,一箭穿心,都、都腐烂啦,仵作把他的尸体都剖开了,他们说,我弟弟当时……”

    话音至此,猛地戛然而止。

    她窒息般地睁圆了眼睛,嘴唇颤颤蠕动却无声,视线死死定格对面一直无声的少女脸上。

    对方正玩味地盯着她,逼问道:“当时怎么了,继续说啊,邱先生。”

    邱言遽然面露惊恐,说不得,说不得……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她邱言有这么一个弟弟。

    兰庭的眼神冷的透骨,如冰刃一般锐利:“我来告诉您,他当时作奸犯科去了,最后反而自食其果,命丧黄泉。”

    邱言指甲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拼命摇着头否认:“不,不是我弟弟,我不会有这种弟弟的。”

    她是典型的卫道士,自诩高洁,不染尘埃。

    现在无异于将那层表象,血淋淋的剥下来,在厌恶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最丑恶的一面。

    兰庭霍然掀眸,目露清光,咄咄逼人道:“衙门没告诉您,我才是苦主吗,现在您来寻我的不是,未免有点欺人太甚了吧。”

    邱言本就底气不足,她对这个弟弟有感情,但也在多年的折磨里耗光了。

    今日全凭着一股心气而来的,她认定了谢兰庭坐稳了谢家小姐的位置后,就开始作威作福,草菅人命。

    “说吧,今日找我来,”兰庭身体微微后仰,下颌稍抬,傲慢又自负地问道:“您想要什么,要真相和公道,还是钱和地位啊?”

    “你什么意思?”邱言眼眶蓄满了泪,竭力睁大了眼睛,泪水便不管不顾地流淌下来。

    兰庭笑意清浅,眸中似拢了星光:“要前者我帮你,要后者,我也可以给你。”

    “你想息事宁人,不,不对,”邱言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筹码,昂然问道:“应该是你希望我选哪个?”

    “哎呀,我都这么问了,先生还不清楚吗,”兰庭轻嗔一声,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露出一缕笑来:“您教化学生做一个爱梅之傲骨,竹之高洁的人。

    自然也应该以身作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对我唾弃有加,而后去府衙揭露才是。”

    邱女先生隐约也听懂了,眼前这位谢大小姐是恨不得她能闹大呢,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

    也说不定,她早就在这等着她呢。

    她隐忍了半晌,此时终于克制不住,站起来哑声质问:“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说实话,起初听了邱德的死讯,她的确松了口气,甚至暗自庆幸,打算就此息事宁人。

    任由老母亲闹一阵子,以后全当没这个人,没这回事,平安度日。

    呵呵,这样的祸害,死了最好。

    可是,认领尸体时,衙门差役却非要告诉她,谢家大小姐指名道姓地说了,这个人是因为对她不轨而死的,甚至,让他务必告知死者的家眷这些消息。

    还警告她,不要去妄想伸冤,若真的论起来,是她弟弟图谋不轨潜入红湖寺,自己倒霉出了事,那位受惊吓的侯府千金才是苦主,宽容大度放过了他们,别想不开去得罪人家。

    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是好东西,但也绝对不敢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和他死亡有关的人,恰恰还是她曾经开罪过的学生。

    而她又深知,这位谢大小姐,绝对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人。

    这会是巧合吗,凡此种种刺激下,邱言当然是觉得,谢兰庭是刻意挑衅她。

    认为她面对弟弟的死,会逆来顺受,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就是我弄死了你弟弟又如何,你我天上地下的身份,你连状告我都不敢。

    她又惊又激怒,随之出现的,还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

    有些人就是没人性的,这种得意忘形嘴脸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她会害怕被谢兰庭报复。

    以前,她定然会直接到衙门击鼓鸣冤,闹得人尽皆知,叫她名声尽毁。

    兰庭侧首微笑:“我没想到,先生你居然会选择来找我。”

    邱言冷然不语,按照她原先的性子,定然会按照对方的计划行事,可是,也同样拜她所赐,她不得不考虑到,得罪这些贵女的后果。

    兰庭绵长地叹了一息,倒是她考虑不周,忘了之前那一遭,兴许是将这位傲气的女先生吓到了。

    “既然您来找我,也不能白来,”她改变了主意,摆出自诩最柔婉的神情,口吻温和,抬起一只皎白的手指:“我愿助先生,公道与名利二者皆可得。”

    邱女先生神情微滞,半晌木然抬起头:“你要我做什么,现在去衙门伸冤吗,你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兰庭伸出白皙的指尖,无聊地划过空空的桌面,声音绵软,宛然道:“唔,现在可没用啊,你连证人都没有。

    先去从你弟弟入手吧,去查清楚他和什么人往来,被什么人收买,你就可以去告了,学生我会帮你的,先生。”

    一个柔弱斯文的女先生,孤身犯险为枉死的弟弟求得一个公道,即使邱德罪大恶极,而兰庭再大度的说两句好话,邱言就不会受到任何波及。

    多好啊,盛京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女先生,有凶杀案,有贵女,一定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邱言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是好学生,也不是好人,”看着邱言惊变的脸色,兰庭才收起顽劣的笑容,语声舒缓道:“但毕竟死一个人也不容易,这个承诺我会遵守的。”

    邱言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再不敢多言的,四肢冷寒浸浸。

    兰庭认真地考虑一时,手指抵着下唇,笑语晏晏道:“对啦,先生,最好是在我的及笄礼后,这么风光的日子,我希望他们都在。”

    闻得此言,邱言身体微震,她迷茫又恐惧地看着谢兰庭,这话说得,像是一个天真而恳切的乖孩子,期盼着阖家团圆。

    人家希冀和睦团圆,她约莫是想发难吧。

    眼见着兰庭起身要离开,邱言抬声叫住她,呐呐地问道:“你既然都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为什么还要我自己去查,去告……”

    回答她的,是兰庭的笑而不语。

    “你、你……”邱言面色瞬间苍白,瞳孔骤缩,脚底窜起一股极端彻骨的寒意,整个人又好似是陡然被迎头砸碎的冰雕一般。

    她直勾勾地望着兰庭,手指颤抖地指向她,双目充血,声音高亢嘶哑:“你要我也死!”

    少女起初的计划里,就是把她当成棋子,若是幕后黑手恼羞成怒连她也杀了,对于兰庭来说,正中下怀,引出对方不说,还能加重罪行。

    她自己除了开始被无辜状告,则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乃至最后只要一句,我不计较先生的污蔑,就可以为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

    而她邱言,身为传业授道的先生,有那么一个恶贯满盈的弟弟不说,甚至还为了他,去状告无辜良善的被害学生。

    到时候,受尽唾骂的,不止是收买邱德的真凶,连她也会彻底身败名裂,余生尽毁。

    以她原本的脾性,兴许还会不堪屈辱,以死自证清白。

    什么邱德的公道,什么她的名声,从头彻尾,都是她冠冕堂皇的说辞。

    少女抬起若葱管秀长的手指,回首搭在雕花门扇上,极度的温柔清雅:“明白了吗,我是为了你好啊,先生。”

    少女的背影极似一杆孤清翠竹,无端地透出锋利冰冷。

    邱言失神地追出去,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扶着门框止了步,一个不足二八的少女,怎么会有这么冷酷的心性?

    她至今犹记得,那个在这里虽然用了一些小手段,但还能够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女孩子,她还心生赞叹,自愧不如。

    这个谢兰庭她……还有心吗?

    第52章 隐瞒

    回到府里后, 已经是晌午过后,四下都很安静,太阳也很高,没什么人在外面走动。

    谢疏安回国子监去了, 得等她们及笄礼才回来, 之前那一阵, 因为局势没有太平稳,加上谢老夫人的大寿, 他们也就暂时没有回去。

    她们迎面就见到了谢疏霖, 这厮正带着小厮经过廊下,脸上挂着笑意,走路也不好好走,时不时回头, 和小厮笑着说什么。

    谁知一转头, 就看到谢兰庭。

    谢疏霖立刻收敛了笑容, 掩唇咳一声,正经和气道:“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谢桓对谢疏霖耳提面命,不得再和谢兰庭起冲突, 连氏也将他看的紧, 她这时很明白情形的, 谢疏霖只得乖乖听话。

    而谢如意,没有他在前面冲锋陷阵,再面对谢兰庭,只好避其锋芒,安分下来。

    只要熬过这阵子就好了,谢疏霖默念着,看在薛大都督的面子上, 他可以对谢兰庭态度好点,反正等她嫁人了,家里就可以恢复安宁了。

    是以,他还是能好好和谢兰庭说话的。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示好,兰庭神情自若:“出去见了见先生。”

    少年的幻想很美好,但遥遥无期,毕竟即使定亲之后,也得有一年的时间备嫁,才会成亲。

    以前的谢家都是他们横着走,谁知来了个人,自己就得缩起尾巴了。

    “你们怎么在这?”谢桓从外面回来,正碰上兄妹两在这,这两在一起除了互啄没别的,生怕谢疏霖又多嘴,直接叫住了两人。

    “见过父亲,”谢疏霖一转头,凑上前问了安,大胆地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又道:“父亲,您怎么不太高兴的?”

    谢桓本来不想说,转眼见谢兰庭也在,改变了主意,沉声道:“监察御史范大人被贬职,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原来是他,啧,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兰庭豁然想起了,那位监察御史范大人,当初突然藉口大女儿生病,要断了与太子这边官员的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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