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桓当然不敢和他们明着问,说了让谢兰庭入族谱后,细细端详着薛珩的神情变化。

    对方掀起眼帘,吐字声音清而正:“希望及笄礼不要出任何的意外。”

    听了他这句,谢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拱手告别后,他才脚底打飘地走到马车上,掀帘抬起头看着湛湛青空,重获新生一般。

    他是无比的轻快起来,甚至想要无声的喝彩。

    但他还是头脑清醒的,压抑下所有的亢奋,因为这不是可以放肆得意的地方,还有很多倒了霉的,作为躲过一劫的人,谢桓绝不能在这里招惹风头,否则会引来嫉妒就糟糕了。

    谢桓无声的大笑,可是过了一时,他的笑意渐渐消退。

    因为他忽然想到很恐怖的一件事,薛珩对陛下的影响,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人人都道薛珩此人不容小觑,谢桓直至今日,才真真正正的信了。

    杀人性命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想让你活,就让你活。

    而且,他营营逐逐这么多年,却还要靠一个后辈来庇佑,又在谢兰庭这个女儿面前丢了脸,谢桓仔细一想,一度还是有些不能面对。

    看着庆安侯的马车离开,孙桑海疑惑地问道:“大人,您真的为谢侯府求情了?”

    “当然。”薛珩慨然道。

    孙桑海疑惑更甚:“您不是说,当初在涉澜江下令关闭城门,夺您功劳的将领,就是庆安侯吗,为何现在还要帮他?”

    出身军侯之家,到了涉澜江后,却连城门都不敢出,最后又将打了胜仗真正的将士阻拦在城外,谢桓只是一个窃贼。

    窃取了别人的军功。

    薛珩回首淡淡一笑,负手道:“若不然呢,现在闹出来,兰庭的及笄礼,不就不好看了吗?”

    孙桑海:“……”这都什么时候了。

    薛珩:“现在诸事未定,不是算这些的时候,该收拾他们的,当然一个都不能放过。”

    皇帝松了口,不是不计较谢桓的冒犯之罪,而是暂且推迟罢了。

    他们要清算旧账,有的是时间。

    孙桑海突然想到了兰庭,略微忧虑道:“到时候,大小姐恐怕也都要知道了?”

    照谢兰庭的性子,大抵会愧疚死的。

    薛珩轻轻“唔”了声,眉心微拢,颔首道:“是啊,所以还是尽量在成亲后,再让她知道吧,我可不希望,这门婚事会出现波折啊。”

    提到兰庭,薛珩语气温软了些许,低眉沉吟了片刻,又交代孙桑海切不可在兰庭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孙桑海无不应的,其实在他们看来,大小姐和谢家除了所谓血缘,别没有什么关系,根本就是不同的。

    谢疏霖见到父亲归家,举止神情与前两日如丧考妣大有不同。

    谢桓让小厮去请了各房主事的来,并没有细说发生了什么,而是对家人说,从今日之后,可以像从前一样,不必再畏手畏脚的了。

    谢家人闻言,自也欣然不已,这段难熬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前段时日,家里的女孩连曲水流觞的宴会都不能去,更别提他们这些在外行走的男丁了。

    与其他沉浸在兴奋里谢家人不同,谢疏霖难得细心一回,注意到了父亲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一路跟着父亲到了书房,等四下无人,才问道:“父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

    谢桓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子,想着他也马上就要长大成人,索性就将昔年过往统统与他说了,也好让他成熟些。

    “原来这么惊险啊,终于过去了。”谢疏霖也是听得一惊一乍,心情跟着跌宕起伏。

    他最后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了一句:“我说呢,那天谢兰庭一直问我,咱们家是不是有过什么大事。”

    谢兰庭也是傻,问他管什么用?谢桓正要微笑,忽而背后悚然一凉。

    这么说,谢兰庭早已经猜出,谢家背后藏匿着极大的祸事根源。

    但他否认后,谢兰庭就真的沉得住气,半句都不问了。

    这丫头究竟是有足够耐心,等着他自己说出来,还是笃定了,即使整个谢家倾覆,她自己也会毫发无损。

    第54章 庆幸

    趁着新帝登基, 谢家二房的长女和长子都定了亲,算是喜事了。

    这样的喜事,盛京最近其实不少,只是谢兰庭没有什么闺中好友, 所以对外面这些消息并不灵敏, 倒是谢如意频频接到帖子, 整日里忙着出去赴宴。

    如今,连氏也不敦促她们要姊妹和睦了, 只顾着给谢如意梳妆打扮, 好让她多多的出现在人前,为此忙得不亦乐乎。

    若是真的能有更好的人家,谢桓绝对做得出,给谢如意改换姻亲的行径。

    很多人家, 都会选择在新帝登基这一年, 相看人家, 为儿女定亲的。

    不过,也是先帝突如其来的驾崩,还有新帝登基的种种, 打断了赵晟风原本的计划, 也促使谢桓加快了拉拢稳固谢兰庭的脚步, 一切都来的像是一场疾风骤雨,

    谢桓分辨不出来,谢兰庭的出现,对他们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这个丫头是可恶的。

    她要是个男儿身,竟然比谢疏霖要出息的多,谢桓一时恨不得, 将一双儿女的性别,颠倒过来就好了。

    这些烦恼,都不能打消谢桓的舒畅,拉着赵晟风一道饮酒作乐,谢桓不知不觉就喝的有点多,有些上了头,加上头上月色正浓,更是诉说内心的好光景。

    “姐夫的运道,不是一般的好啊,总是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赵晟风这边不露声色,对谢桓捧了又捧。

    心里却暗暗的嘲讽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之前还不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哈哈哈哈,”谢桓听了他的话,不禁得意非凡,仰天大笑:“是啊,我此生迄今为止,若说得上大劫的,算是两次。”

    赵晟风眉眼带笑,很捧场地接了话茬:“姐夫这话,指的是涉澜江吗?”他一口一个姐夫,放松了谢桓的警惕。

    谢桓又大口饮了一盏酒:“不错,我虽然出身谢家,但此前风调雨顺,并无实战之绩,唉,谁知就被派去了涉澜江。”

    在侯府大门送行时,连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一生没经过什么风浪,最多也就是内宅和婆婆的矛盾而已,又或者几个不听话的小妾。

    丈夫突然要去带兵打仗,还不一定能不能活着回来。

    她怎么受得了。

    谢桓也诸多感慨,拍了拍桌案,摆手道:“说句不吉利的,这府里上下,连寿衣都准备好了。”

    “可你知道吗,去得早不如去的巧啊,哼,合该我走了这次运道,他们啊,正都听了不知是谁的调遣,带着残余兵将把那些外敌杀败了出去,我去的时候,那一座城就是熟了的果子,就等着我抬手一摘啊,谁都抢不到。”

    放在平日里,谢恒当然一个字都不会提,这可是欺君大罪。现在酒意催发,断断续续的讲了出来,反正醉酒之语,谁会有证据呢。

    赵晟风哪想听他说这些“丰功伟绩”,但奈何谢桓谈兴正浓,不好打断,只得随口问了句:“那些人想必也都没有了音信吧?”

    谢桓打了个酒嗝,哼笑道:“这谁知道,大抵是死无全尸了吧,呃,那涉澜江里,不知何其凶险呢。”

    谢桓至今提起,仍然心有余悸,他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战况比他想象中惨烈百倍,那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我是真没、这没想到,原来纸上写的血流成河,居然是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河面上飘着的,都是残骸断肢,太吓人了。”谢桓醉意醺然道。

    他提起那一幕时,烛火诡异的摇曳下,眼神直勾勾的分外骇人,教赵晟风也吓得不敢动弹,醉意都清醒了大半。

    最后,看着不胜酒力,醉倒的谢桓,赵晟风自己端着酒杯,开始自斟自饮,盯着谢桓满是轻蔑道:“你最好的运气,无非是娶了连玉澜。”

    谢桓初入仕途,便得到了连家的鼎力扶持,后来更不必说,一路不说官运亨通,但也是没有不好的。

    去打仗,坐享其成;遭家难,贵人相助。

    谁能说,他不是好运气的。

    连氏等了很晚,最终,看见赵晟风将谢桓扶了回来,还满面歉疚的说:“表姐,是我的错,没劝住表姐夫。”

    “这哪能怪你呢。”

    赵晟风一直对她都很敬着的,连氏自然不会多责备。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他抬脚就要往外走的。

    “先等一等,你回去了,那些小厮怕是伺候的不周到,在这同你姐夫一道喝了解酒汤再回去不迟,这夜里若是跌了或者扑了风,总是不好的。”连氏温声叫住了他,如同从前在连家一样,她是最好相处的那一个。

    “麻烦表姐了。”赵晟风略一思忖,没有拒绝。

    连氏背对着他,吩咐小丫鬟去煮解酒汤,穿着藕荷色的长身宝相花褙子,梳着优雅的云朵髻,步伐清缓,声音恬淡,就好像还是曾经站在连家那棵大银杏树下的少女。

    赵晟风坐在这里,连氏不好丢下他一人,便坐下来与他聊天。

    “表姐可是在忧愁如意的婚事,我也听侯爷提起过。”赵晟风看着连氏,与她叙话,眸中带了温意。

    提起谢如意,连氏的眉心拢了起来,轻叹了一息,语气怅然道:“是啊,如意这孩子,你也是自小看大的,她惯是个听话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赵晟风泛起微笑:“是啊,没有比如意再好的了。”

    如意如意,这个孩子陪在她身边,终是令她开怀的吧,不似是谢桓的种,一个比一个可恶的小东西,面目可憎。

    出阁前,连氏就是很温婉的少女,谢如意的性子娇娇弱弱的,很像是连玉澜以前的模样。

    大抵也是因此,连氏对谢如意的喜欢,才会翻了倍的,超过了其他的孩子。

    “夫人,解酒汤来了。”

    连氏让丫鬟端了一盏解酒汤给赵晟风,而她自去侍奉谢桓。

    赵晟风看着她的背影,一只手端着玉白瓷祥云如意纹汤碗,仰首将解酒汤饮尽,随后,礼数周全的起身告辞。

    他走出了宛华堂,身边跟着提灯小厮,一直走到廊桥处,才驻足回首,看着夜风里的宛华堂,一团昏黄的光晕散开,风悠悠地吹着墙外的翠竹梢头,摇曳着,犹若荡漾的心湖。

    “呵,真是好极了呀。”他语声极淡,嗓音低哑,像是浓浓的蕴着一团雾,将情绪隐隐地压抑在里面。

    风水总该轮流转,谁说好运总会眷顾一个人的,谢桓得到的太多了。

    连氏坐在榻前,守着自己的丈夫,谢桓喝了解酒汤后,渐渐回转了过来,也不再寐语,从尸山血海的梦境里退了出去。

    那战场,终归不是属于他的。

    翌日一早,谢桓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昨夜说过什么了。

    而他的夫人则温柔可人,殷勤侍奉,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说:“辛苦夫人啦。”

    “侯爷昨天的兴致很高啊。”连氏见他面目和煦,想起自己说过,要为如意想办法推掉婚事的。

    前阵子一阵乱糟糟的,惊觉可能家逢大难,自身难保,就什么都不敢想了。

    现在这阵风波过去了,她想趁着谢桓心情好,兴许就能说通他去解除婚约,无论是寻个什么理由,哪怕是谢如意的身子不好,也强过叫她去送死。

    说起这个,谢桓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春风得意道:“这是当然,劫后余生啊。”

    谢家是没事了,可是谢如意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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