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宛华堂的院门, 谢兰庭和谢明茵就发现,秀姨娘同另外的一个通房,正跪在宛华堂前的院子里,炙热的太阳照射下来, 两个女人的额角鬓边都是汗。

    她很少看见秀姨娘的, 这时走过去, 刻意放慢了脚步,侧颜看过去, 那张脸白皙明艳, 身量看上去很娇小,可能尚且不及兰庭高,身子微微佝偻着。

    蝉鸣声声,几个小丫鬟正各自拿了粘杆, 在树下围着粘知了, 这东西的确是太吵了, 让人心烦意乱的,树叶在枝头纹丝不动,不过这种天气, 即使有风也是热风。

    “这是怎么回事?”谢兰庭缓步走到廊下, 不禁问了一句, 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这种景象。

    朱嬷嬷正在外面看着,闻言瞥了一眼院子里的女人,躬身说:“侯爷这几天都宿在秀姨娘和前院那边,这些妾侍难免轻狂了些,夫人给她们立一立规矩。”

    这种说辞,头一个不能赞同的,恐怕就是谢宜桃姐弟。

    谢桓故意冷落了连氏, 谢兰庭对此也有所耳闻,此刻亲眼所见,还是稍有讶然,她一直以为,连氏和谢桓不会有任何争执的。

    她虽然不通内宅这些东西,也看得出来,这哪里是立规矩,分明就是找个人撒气罢了。

    这大抵是一种习惯了,谢桓身边的姨娘在相比之下,并不算太多,

    谢宜桃拉着自己的弟弟,眼圈红红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姨娘,食不下咽。

    谢兰庭很不喜欢这种氛围,但她又没什么好说的,心里还盘算着旁的事,谢明茵呢,念叨着长姐要和自己出去上街,心里正喜不自禁呢。

    母亲为什么和父亲产生矛盾,谢如意心里比谁都明白,她一面有些心虚,一面又希望,母亲真的能争出个结果来。

    谢疏霖现在的腿慢慢恢复,但是还没有恢复到和从前一样,只能在演武场慢慢的练。

    谢如意有点埋怨他,最近不向着自己,每次来找她,三两句话离不开柳絮凝,她都快气哭了,到底谁才是他妹妹啊。

    宛华堂的饭菜,还是如一如既往的好,可惜吃的人,都没什么心情。

    一顿饭下来,连氏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兰庭瞧着她对谢宜桃姐弟并不在意,连个眼色都没有,反倒不时目光飘落在谢如意身上,恍恍惚惚的,还有点哀怨与愧疚。

    布菜的丫鬟给夹了胭脂鹅脯,兰庭一面慢慢地嚼着口中的鹅脯肉,一面余光掠过身侧的兄弟姊妹。

    她隐约有点琢磨过味来了,能让连氏和谢桓僵持不下的,除了她就是谢如意了。

    现在肯定不是她的问题,如果是她的,想要解决问题所在,只能他们来和她说,现在看来是为了谢如意。

    连氏并非迁怒谢桓的妾和通房,毕竟她们除了侍奉了谢桓几宿,也没得别的什么不同寻常的赏赐,而是在拿折腾秀姨娘她们这件事,向丈夫示威,表达某种决心。

    晚上谢桓回来,应该就会接收到这份惊喜了,来自夫人的倔强。

    谢疏霖对这些一无所觉,吃完饭就跑去外面,说要和朋友去外面走马,求的连氏送了口,得到应允,支了银钱,兴致高昂的走了。

    谢宜桃姐弟担忧姨娘,心不在焉的,不敢走又不敢开口。

    谢兰庭漱了口喝了茶,就起身和母亲请示道:“我与明茵出去走走,母亲不介意吧?”

    连氏瞥了她们一眼,心里蓦然升起一股邪火,恰在此时,谢如意开口道:“想来长姐和明茵也在府里待的腻了,出去走走也好。”

    倘若她们在这,许多话谢如意没法说。

    连氏这才恹恹地答应了,拂手道:“罢了,你们去吧,早去早回,多带一些人。”

    等看着这两个女儿走了,便不由得有些抱怨,他的孩子也算不少,到最后,只有谢如意还想着留下来,安慰自己这个做娘的。

    做儿子的粗枝大叶,想不到也是正常。

    但谢兰庭和谢明茵呢,都是她亲生的女儿,哪个都不记得关照她这个母亲,心里不由得一叹,终归不是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都是不贴心的,只顾着自己去吃喝玩乐。

    可见这血亲之故,并不比抚养之情可靠。

    从宛华堂离开后,兰庭和谢明茵并没有出去,而是各自回去换了衣裳,又等晌午的暑气稍微散了,才一起坐马车出了门。

    马车上,兰庭问起晌午的状况:“经常这样吗?”

    “爹以前就这样,不过我也都是听祖母身边的人说的。”谢明茵说的很简单,她知道长姐不喜欢祖母,她其实也不喜欢,但是没办法。

    她只能尽量少在长姐面前提起。

    两人在城内的盛德楼下了车,谢明茵兴致冲冲地说:“她们说,这里说的书比旁的更有意思的。”

    “那就这里吧。”兰庭没怎么看过这些,她是从泥泞里出来的,既见过平民小户的女子,如今又身处于高门贵女之中,可以说是知道的比较混杂,看这些东西的感官很是荒诞。

    谢兰庭叫了几碟点心,和一壶木樨荷花茶,这种地方,其实她也没来过几次,与人关照了几句。

    正是熙熙攘攘,举目四望间,走过来一个青衣小厮近前来,还未等碧釉开口问询,这小厮便驻足立于不远不近处。

    不等旁人反应,他自朝兰庭的方向垂首施礼:“薛姑娘,我家公子请您过去一叙。”

    兰庭先是愕了一时,而后便站起身来,颔首道:“好。”

    “薛姑娘?”谢明茵稍稍蹙眉,拉住了长姐的衣袖,疑惑地望向她,惊异道:“长姐,他们是……”

    “旧识。”兰庭解释了一下,随即安抚地压了压妹妹的手腕,与她说:“你在这坐着,我去去就回。”

    兰庭徐徐走到雅间门外,经过小厮通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薛兰庭,”推开门,秦怀龄正在坐在里面,看到她只拿扇子尖点了点对面,示意她坐下说话:“见你一面还要靠碰运气。”

    兰庭稍微低眉:“三殿下说笑了。”

    秦怀龄眨了眨眼,心想她改口倒是很快,他带着人上楼的时候,瞧见侧对着他们的少女与薛兰庭极为肖似,没想到还真是薛兰庭。

    他被这软软声的皇子,叫的头疼说:“行了,在外面称呼照旧吧。”

    “是,三公子。”

    秦怀龄性情并不乖戾,甚至很好相处的。

    在王府的时候,下人都喜欢在秦怀龄的院子里当差,尤其是年轻的侍女们,不为别的,就是三皇子性情温和,对下宽容,还有点怜香惜玉的情怀。

    薛珩提及他的时候,总是用“狐狸崽子”来形容,秦怀龄一点都不知道,对薛珩总是眉开眼笑的,一口一个薛大人地叫着,让薛珩一度不胜其烦。

    “看不出,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拘谨了。”秦怀龄有意讥诮她,进了侯府就变了一个人。

    “三公子说笑了。”她更加一板一眼的回答。

    她与三皇子,没什么前缘可言。

    他是王妃娘娘的幺子,生来就是无赖性子,不管他人喜恶的任性妄为。

    秦怀龄问她:“你怎么会到这来?”

    兰庭恭谨道:“陪家中妹妹出来散散心。”

    “你还有妹妹啊?”秦怀龄偏头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一点都不像是会带妹妹的人。

    兰庭颔首道:“自是有的。”

    “你是在哪家,听薛珩说,你当初也在红湖寺,啧,本来有机会早点见面的。”秦怀龄有点怨念道,他后来才知道,当初薛兰庭一直就在红湖寺,而且在帮薛珩做事。

    兰庭心内叹息,答道:“庆安侯府谢家。”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的。

    “你居然在谢家……呵,薛珩还没告诉你吗?”秦怀龄先是扬眉惊诧,但并不需要她回答,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自顾自笑道:“啧,他可真有意思。”

    兰庭眸光略微闪动,抬颈问他:“三公子话里有话,火泽应该告诉我什么?”

    “你……等等,你很喜欢那个小妹妹吗?”秦怀龄欲言又止地问道。

    “还不错啊。”想到谢明茵,兰庭不由得会心一笑,坦然回答道。

    谢明茵大概是谢家里,鲜少她喜欢的人。

    兰庭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您还没说,方才的话,究竟是何意?”

    “这个嘛……”秦怀龄心神一转,就晓得薛珩怎么想的了。

    他抄起衣袖,将扇子朝她扇了扇,笑道:“你这么聪明,迟早会自己知道的,我告诉你多没意思啊。”

    在他看来,薛珩走了一步烂棋,瞒着薛兰庭有什么好,捂的越久,她知道时,后果应该越严重。

    毕竟,眼前的少女太过爱憎分明。

    外面传来的锣鼓之音,秦怀龄捻碎了一颗花生,薄薄的红衣自指尖散落,他不着意地打量着眼前白皙少女,温柔雅驯的宛若脱胎换骨。

    他对什么都不认真,唯独对兰庭觉得可以认真几分。

    起初是因为,他一直挺崇拜薛珩的,这是个从泥地里摸爬滚打,一路到了如今位置的人。

    头一天,薛珩进府拜见的时候,秦怀龄就在旁边看着,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小姑娘,年岁不大,小脸绷的紧紧的。

    他当时只想戏弄一下这个小丫头,没想到,最后是自己被按在地上摩擦。

    脸真可谓是丢大发了。

    被打了之后,更悲惨的是,父王和母妃、妹妹,没有一个向着他的,个个嫌他丢人。

    谁知,妹妹巴陵因为觉得他玩笑太过分,日后见到他,都牵着兰庭绕开走。

    长大一些后,他就懂得了男女之情。

    兰庭见到薛珩时,一叠声地唤着火泽,简直是神采焕发,欢喜劲不用说都能看出来。

    秦怀龄渐渐有些懂了这些感觉,哪怕上一瞬还恹恹的没精打采,只要见到了那个人,就立刻精神焕发。

    糟糕的是,让他精神焕发的那个人,竟然是薛兰庭,明明当初那样清瘦的女孩子,却一天比一天要漂亮高挑。

    他喜欢看她这样子,喜欢着另一个人。

    说起来,他们家的孩子个个是奇葩。

    他爹这王爷,也做了不少老年,看着闲散度日,整日里一事无成,实则一朝得遇时机,就直接翻身做主。

    幼妹巴陵郡主直接去做了女冠,他就成了欢场上的高手,毕竟家业什么的,还有大哥二哥他们。

    谁知摇身一变,他们成了皇子公主。

    巴陵说,这下兰庭可是过得逍遥自在了,成了都督府的掌上明珠,岂能不逍遥自在。

    今天偶遇到兰庭,他是很高兴的,觉得也算是故友重逢,更何况,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巴陵说,要去你的及笄礼,我都没有请柬的嘛?”秦怀龄将话题扯开,语气没由来的有些委屈。

    兰庭扬了扬眉尖,心平气和,略微好笑地问道:“殿下还需要请帖吗?”

    “不请自来的视为不速之客,我可是最讲礼数的。”秦怀龄噙着笑,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柄小叶紫檀仿罗汉竹折扇,展开折扇清风慢摇,不失贵气风雅。

    他信口道:“这请柬,你必要亲手写了,让大都督来送给我们。”

    兰庭微微吸了一口气,淡然道:“是,臣女记得了。”

    秦怀龄大抵是想要多和她说什么的,但想到她还有妹妹在外面等着,摆了摆手,打发道:“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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