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抬着她的下巴,将微凉的药膏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涂抹均匀,清凉凉的,对消肿很有效果。

    否则明天走出去,脸上带着巴掌印,成什么样子。

    “因为我的兰庭,是最善良的兰庭。”

    “可我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兰庭的手指紧紧扯着被子的绸面,咬着下唇。

    薛珩小心的不碰到她的脸颊:“这是我们有骨气。”

    说什么都要附和她,兰庭这才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倚在他的肩上,闻见他身上沐浴后的皂荚味道。

    火泽从小就对她有求必应,她却不敢多提什么。

    因为她害怕像吃的一样,用掉一点就少一点,她怕连这感情都是有限的。

    可悲的很。

    因为她有的太少。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明明不是我的错,代价都要我来承受,甚至当初那个罪魁祸首,仅仅因为谢如意假惺惺的几句恳求,他们就要松口饶了她。”

    她恨得咬紧了唇,仰头睁了睁眼,好像这样,就能将眼泪尽数倒灌回去。

    其实她也并非什么好人,今日强迫连氏做出选择,只是出于报复和愚弄罢了。

    火泽握住她的手,但见她已是温柔存于眉间,戾气尽数消去:“原是想着将你送回去,能多些疼爱和宠溺,却让你无端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薛珩常常出去很久很久,时常是托了周围的人照顾她,但他又不放心,怕自己会看走了眼,这一次,他以为不会错。

    偏偏就是出了大错。

    “我……”她哑着嗓子才说了一个字,就偏过脸去,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倘若无人待她如此温柔,或许她并不会这般委屈。

    她只以为自己不值得就罢了,可薛珩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她,她值得被人如此珍视对待,偏偏得不到血亲的一次正眼。

    等她哭够了,薛珩才松开她,柔声道:“你去沐浴更衣,否则要着凉的,我过时来陪你用晚饭,可好?”

    “嗯。”兰庭点了点头。

    薛珩出门后,让侍女进去服侍小姐,玉屏进入房间时,兰庭正打量着房间里的格局布置。

    “奴婢玉屏,见过大小姐,奴婢等人盼了您好久,您终于来啦。”玉屏天生一双笑眼,很讨喜和气的模样。

    想到自己才哭过,兰庭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鼻尖:“你们一直都在这?”

    玉屏笑盈盈道:“是啊,大都督说,奴婢等人就是专门为了侍奉大小姐,才安排进府的。”

    兰庭之前被人引进来,一直沉浸在情绪里,就没注意到这些人。

    “她们呢?”

    玉屏轻声细语:“您是说红霜和碧釉姐姐吗,二位姐姐的衣服湿了,让小丫头领她们去更衣了。”

    提到这个,兰庭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她们一起淋了雨。

    “大小姐放心,侯府跟来的人,奴婢都已经安排好了。”

    玉屏一团和气,什么都安排周到了,连对她的喜好也相当熟悉,倒是让兰庭颇为惊诧。

    “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吧。”

    下人已经烧好了水,将热水放进了浴桶里,兰庭“嗯”了声,此前还没觉得,现在潮湿的衣裙裹在身上,才觉得别扭异常。

    热水熏得人异常舒服,兰庭仰头靠在桶沿,她其实是有些过于激动了,今天太失态了。

    不应该,半点风度都没有。

    现在头脑冷静下来,将此前的一幕幕,重新在脑海中过一遍。

    沐浴过后,玉屏捧了新衣裳来,藕荷色的衣裳,雪白色的绉纱湘裙,兰庭也有点吃惊,府里为何会有这样颜色的衣裳。

    玉屏笑盈盈道:“大小姐,这是大人吩咐,给您新添置的夏裳,特意挑选了藕荷色呢,说是看见您穿着很好看。”

    兰庭讶然:“是吗?”

    是了,她当日在侯府穿的,的确是藕荷色的衣裳,火泽说了很漂亮,她却只当是客气。

    火泽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地上铺了织锦地毯,放置了竹子罩的熏笼,听大都督说,这是大小姐在镜州的习惯,舒适的确是舒适,但难免有些不雅。

    此时大小姐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玉屏心道,管家说的果然不错,这院子里未来住的人绝对不可小觑。

    玉屏将熏笼点燃了起来,兰庭靠在旁边很舒服,不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陷入睡梦中。

    薛珩将公务处理完后,才踱步过来,心想兰庭应该已经沐浴完了。

    薛珩放轻了脚步,推门进入兰庭的房间,窗子半开,并不是很闷。

    香炉里,也点了兰庭最爱的沉水百合香片。

    少女抱着一个芙蓉色的迎枕,乌发如瀑,披散下来,柔软的身姿倚靠着熏笼,疲倦与久违的安心,令她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大人,大小姐已经睡着了。”玉屏正巧进来,见状轻声对薛珩道。

    “嗯。”薛珩摆了摆手,玉屏抱着托盘退了出去。

    他俯身凑近一看,的确已经进入了酣眠,微微抿着唇角,眉间隐隐尚有沉郁之色。

    他伸出手,摸了摸兰庭浓密的头发,高几上的茉莉花,散发出清幽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兰庭以前虽然亲近他,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撒娇的,大抵也是在谢侯府受了不少委屈。

    他们相依为命多年,却又不及所谓血脉至亲。

    不多时,薛珩就从房间里出来,叮嘱了候在门外的玉屏几句,又让她将管事叫到书房去。

    薛珩吩咐管事道:“送个口信去侯府,就说大小姐淋了雨,先在都督府休息。”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就看侯府的诚意了。

    “是,小的知道了。”管事躬身退去,外面大雨哗啦啦的下着,这座静置已久的庭院,却终于热闹了起来。

    兰庭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合,雾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芙蓉被,她抬起头,说话还带着一点鼻音:“怎么回事,有人来过?”

    玉屏见她醒了,眉眼带笑道:“是,大都督来过一趟,见小姐睡着,就吩咐奴婢等人勿要打扰,被子是大都督怕您着了凉,给您盖上的。”

    其实熏笼已经够热了,而且房间里并不是很湿冷,他们可是日日洒扫的,因为管家交代过,说不得什么时候,大小姐就回这里来住了呢。

    大都督也说了,大小姐在侯府只是暂时而已。

    至于为什么是暂时,玉屏他们心照不宣,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能进这个院子里,是好差事。

    所以,玉屏很愿意多和这位大小姐说一些话。

    兰庭摸了摸柔滑的被子,失笑道:“把被子收起来吧,我没事了。”

    那可这有点热了,有种冷叫大都督觉得你冷。

    她低头扯了扯唇角,原本还有些湿润的头发都被熏干了,起身让玉屏将红霜叫了进来。

    “帮我把头发挽起来,简单点就行。”

    红霜小心地应了是,她心里有些欢喜,至少大小姐还没有因为不喜侯府,而抗拒用她们。

    碧釉在旁边接收到红霜的眼神,也安下心神来侍奉小姐。

    廊下的灯笼点了起来,玉屏捧了切好的柑橘来,放置在莲花纹瓣的白瓷碟里,溢满了清香的味道。

    窗外的金丝桃在烛火的照耀下,花瓣轻盈薄透,被雨水淋湿了细而浓密的花蕊,如同少女纤长的扇睫低低垂下。

    叫人看了心情也好,兰庭抱着茶杯,喝了半壶的红谢茶,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暖意。

    她拥着被子坐在地毯上,抬头看向侍女:“玉屏,去请都督来,就说,我之前太激动了。”

    她方才着急又羞愧,哭得可怜兮兮,情绪激动的什么都顾不得,现在安静了下来,觉得自己过激了。

    哭起来定然很难看的。

    “小姐先擦把脸吧,奴婢这就使人去请大都督过来。”玉屏端了热水来,侍奉她净脸,醒一醒神。

    红霜和碧釉在旁侍立,见到玉屏如此熨帖,莫名有些束手束脚,归根结底,她们还是侯府的丫鬟。

    大小姐才置气跑出来,在大都督府里,人人皆对初次见面的大小姐如此敬重,两相对比,总是有点无地自容。

    兰庭也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绞干的热白巾擦净了脸,胭脂水粉都已经被重新卸掉了,眼皮微微泛着红肿,眼睛也水光盈盈。

    薛珩从书房过来,看见她的时候,已经收拾妥当了。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清艳美丽,娇俏雅致的像是院子里的海棠花,正处于明艳的花期。

    进来后,丝毫不提及之前的事情,只是问她身体可还冷,要不要吃一些东西之类的问话。

    兰庭摇了摇头,侍女搬了凳子来,半开了窗子,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打破了静谧带来的尴尬。

    等薛珩撩袍落座,玉屏又给二人重新添了热茶,方才退出去。

    兰庭捧着手里氤氲的谢茶,抿了抿唇,不知该从何说起。

    也忘记自己刚来时,乱七八糟都说了什么。

    “你在谢家,是怎么回事,受了什么委屈?”薛珩尽量放低了声音,他其实不擅长谈心,但他想,这是他该做的。

    唯有一个兰庭,会有委屈,可以与他倾诉。

    兰庭点了点头,过后,又摇了摇头不肯说。

    薛珩见状就明白了,受了委屈,但是自己又争了回去。

    他顿了顿:“看起来,你对谢家的融入不是很顺利。”

    兰庭垂头丧气地,倚着腮闷声自嘲道:“何止是不顺利,简直就是被排斥,当初又不是我死乞白赖的,求着他们要回来的,凭什么现在又对我高高在上。”

    “你要是不肯,我也不勉强了。”薛珩并不给她施压,温煦道:“但是,他们所做的,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本来不想说的,可是,薛珩这样说了出来。

    她再遮遮掩掩,就是蠢了。

    于是,兰庭轻描淡写的,将在谢家遭遇的一切说了出来。

    “这就是盛京的公侯门第?”薛珩皱紧了眉头,和这些勋贵人家,打交道还是比较少:“你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竟然如此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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