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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来者不善

    作者:金丙

    ☆、1、方已归来

    方已生于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多少也算节日,方外婆诵经吃斋半辈子,自认正气浩然,不惧牛鬼蛇神,能压住方已身上阴气,未料失算,方已如七月火球,走哪烧哪,天天闯祸,方外婆余下半生忙于替方已灭火,驾鹤西去时方已整十岁,把小方已叫到床边,留最后一口气说:“你要是不乖,以后中元节,我带你下去玩。”

    方已嚎啕大哭,立刻把偷藏起来的假牙还给外婆,趴她身上说:“外婆,牙齿还给你,你先别死——”

    方外婆戴上假牙,安心走了。

    方已父母早年离异,母亲又早逝,外婆离去后,远在他乡的方律师跋山涉水赶来,替方外婆处理完后事,把方已带走。方已头一次坐飞机,兴奋劲过去后伸手问方律师:“钱呢?”

    方律师问:“什么钱?”

    方已龇牙咧嘴:“五千块钱,外婆存了五千块钱,你别当我小好骗!”

    方律师看着这张漂亮小脸,默不作声拿出存折,方已打开检查,确认后把存折折一下,拖下鞋子往里塞,鞋太小,她又折一下存折,这次终于塞进去,方已心满意足地咧咧嘴,鼻涕摇摇欲坠。

    方律师突然觉得头好痛。

    自此以后,小方已跟随方律师走南闯北,辗转三座城市读书生活,顽劣不改,也有被欺负孤立时,磕磕绊绊长成人,方律师自我安慰时总说:“幸好我被叫去学校的次数十个指头能数过来。”用上脚趾多麻烦,他有香港脚。

    往事如风,方已不爱回首,最近她玩新花招,强烈要求独立,独立就要离家,离家就要远离方律师,百般说服,方律师终于点头,方已雀跃地拎起行李箱:“放心,我会回来给你养老,你有空可以谈场黄昏恋。”方律师正当壮年,不想骂人,亲自送方已去机场,恨不得再也不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八月中旬,方已坐上前往南江市的飞机,雄赳赳气昂昂,壮志满怀!

    两小时后,方已呼吸到新鲜空气,猛吸两口,汽车尾气太浓。她戴上墨镜等车,顺手拿出笔记本看地址,远处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打电话,鬼鬼祟祟深怕人不知:“……看起来像是整容了,怎么不是,你说我们高二到现在多少年了,十年了吧,你连孩子都生了,她现在……”女人偏头,捂住话筒说,“跟高中时差不多,穿得像学生,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当然是样子不太一样。”

    终于有车来,方已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打开车门,侧头看一眼仍在打电话的女人,随后坐进车中,女人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尖声说:“百分之百是她,就是被我们欺负过,高二转学走的方已,她刚刚朝我笑了!”

    方已笑眯眯对司机说:“师傅,去宝兴路338号。”

    司机本地人,说话南方口音,一路风趣幽默,方已与他相见恨晚,指着路边建筑说:“就是这里,我读书时最爱来这里买油炸鸡翅膀!”

    司机说:“真巧,我女儿也爱来这里买,附近就是学校,她吃一次我打一次,一点都不讲卫生!”

    转眼到达目的地,两人话题已从司机女儿聊到城市建设,司机停下车,探向窗外:“咦,这里就是338号?”

    门牌号硕大,不会有错,方已道谢下车,司机帮她取行李,神色古怪,问她:“你是跟谁租的房子?”

    方已搬下一只箱子,说:“房东啊,我租二楼。”她机敏,问,“师傅,这里有问题?”

    房东早已等在楼下,见到出租车时就“噔噔噔”地跑来,此刻刚好跑到,笑说:“你就是方小姐吧,我是房东,你叫我马阿姨就行了,来来,我带你上去看房子。”司机也不好再多嘴。

    宝兴路338号是一栋双层老楼,外墙却不旧,一梯六户,底楼阴暗,方已没有多看,上到二楼,走廊干干净净,家家门前都无生气。方已租的房子坐北朝南,面积格局最优,两室一厅七十平米,月租五千,没有任何家电,家具三两样,内部装修崭新,竟不似有人住过,灰尘有些大,进屋后方已就咳嗽起来。

    马阿姨挥了挥扬起的粉尘,笑说:“真不好意思,你房子要的急,这才一个礼拜,我也没来得及找人来清洁,房子里什么都有,你擦一擦就能住人,水电我从来没断过,可以直接用。”

    马阿姨睁眼说瞎话,拿出早早打印好的租房合同,笑得亲切和蔼,方已绕着客厅看完一圈,又去看了看卧室和卫生间,与租房网上的照片一致,这里的确又新又干净,卫生间里没有一点水垢,房子位于城区闹中取静之地,无论哪里都挑不出毛病,马阿姨催促:“方小姐,没问题我们就签了吧,我孙子在家里等着我呢,今天周六,我还要送他去补习班。”又特意强调,“别再还价啦,你之前都还过了,我已经给了最低价,要不是看你着急,我是不想租给外地人的,你要是不租也没关系,我不缺你一个。”

    方已实在想不到不签的理由,潇洒挥笔,连清洁房屋的事情都没跟马阿姨算。

    马阿姨心里笑开花,出门时扭腰摆臀,方已看起来太嫩太单纯,没有社会经验,她早前就狮子大开口,咬定高价不肯松,这次还能省下几百块清洁费,买卖太划算,早知就再多要点。

    方已被当成傻瓜,笑呵呵地打算先干活,卫生间水流清爽,果然就像马阿姨所说,没有断过水,她拿着抹布,在卫生间里站足三分钟,才走到外面开始擦东抹西,满头大汗后中场休息,看看时间已过三点,她拨通电话,响两下就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奶声奶气:“喂——”

    方已笑道:“泡泡,找大方听电话。”

    泡泡说:“大方出去玩了,我陪你聊天。”又加一个称呼,“小方。”

    方已嫌弃:“你尿布换好了吗?”

    泡泡抗议:“我早就不用尿布了!“

    “可是你还尿床!”

    泡泡无法替自己辩解,委委屈屈又义愤填膺:“我才五岁!”又说,“大方说你是笨蛋,房子根本不用这么贵,你被别人宰还好意思说我,哼!”

    最后一个“哼”字好销魂,方已陶醉片刻,笑嘻嘻说:“我才不跟尿床的小孩说话。”

    泡泡气得想咬人,可惜她只能咬电话线,小门牙咬两下,方已还看不见,可恶!

    方已一手举电话,一手甩抹布,慢悠悠走到屋外,逗泡泡说话,泡泡也老气横秋:“房子新的有什么用,这么多钱,我可以买很多很多棉花糖!”

    “然后长满蛀牙,到时给你去镶金牙,出门要是缺钱花,你还可以拔两颗牙齿来抵钱!”

    泡泡似懂非懂,竟然觉得主意不错。

    五岁小孩都知道方已被宰,方已又怎会不知,此地段加上老屋,根本不值一月五千,马阿姨就是看中方已外地人,房子又要得急,于是漫天要价,先前还曾出言不逊。方已边聊边走,这里除她之外有五户,她依次走到门前,附耳倾听,无一不是静谧无声,走完后折回屋内,她重新打量这间屋,窗明几净,怎么看都是一间好屋,阳台在卧室,朝南正对骄阳,还未来得及打扫,楼下是一个小花园,花园内摆放着几架健身器材,外有围墙电线和监控探头,防护措施严密,方已“咦”了一声,泡泡说:“怎么了?”

    方已说:“没事。”

    她摸了摸略显干净的阳台栏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2、方已捉贼

    屋里什么都没有,房东也不愿花钱布置,方已出门先去买些生活必备品,下楼时特意望了望底楼,才发现这里竟然不是六户,而是大独门,真是奇怪。

    买完东西,方已拖上行李暂住附近宾馆,惬意地在床上滚了滚,才开始上网搜索“宝兴路338号”,搜索完她甩开手机,撇了撇嘴。

    第二天早晨七点,房东马阿姨正准备出门买菜,突然接到房客方已电话,小女孩在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焦虑无措,“马阿姨,这屋里有东西!”

    马阿姨一惊:“什么?”

    方已说:“我半夜听见房里有动静,好像有人哭喊,还有很大的水声,我没敢睡在那里,住到宾馆去了,马阿姨,这房子我不要了。”

    马阿姨脸色微白,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猛地高声:“这怎么行,你不要了这房钱我是不退的,你这不是浪费我时间吗!”

    方已快要哭出来:“可是这房子太恐怖了,我怎么住下去,三更半夜卫生间居然会放水,可是我去看的时候却好好的,也不知道水表有没有在走。”

    马阿姨被她提醒,转身就赶去宝兴路338号查水表,查完后连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尽数褪去,五年空房无人住,如今竟然被用过水,最后为了安抚房客,马阿姨忍痛说:“这样,我给你算便宜点,月租三千吧。”

    方已憔悴道:“两千五。”

    “两千八。”

    “两千五。”

    马阿姨闭眼:“两千七!”

    “好。”方已伸手,“对了马阿姨,昨天我请人清洁,费用是两百,晚上的宾馆钱就算了。”想了想又问,“还有,楼下有人住吗?”

    “有,楼下是间公司,放心,是正经的。”马阿姨把多余房租退还给她,另外还多给两百,见她数钱时开开心心,仔细看看又是一脸无辜,她觉得活见鬼,在这房里一刻也不愿多呆,急急忙忙跑了。

    方已数着钱,在空荡荡的床板上滚两滚,只差捧腹大笑,滚完后还要做正事,家具家电全要自己出马,在外跑一天,好不容易将床垫被套和电扇采购回来,空调和热水器周一会来安装,沙发电视她不打算买,数数余钱,小金库有些捉襟见肘,方已抓耳挠腮,抱着钱躺下来,也不闭眼睡觉,而是盯着落地窗,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撑不下去,眼皮耷拉下来,倏地听见外头传来动静,竖耳细听,转眼就见一道黑影轻巧地落在阳台中。

    黑影又高又宽,三更半夜如鬼魅般出现,落到阳台后,“它”推开常年无锁的落地窗,风随之溜进,前方忽然出现一束幽光,照出一张眼珠圆瞪的脸,长发凌乱,鬼模鬼样。

    黑影条件反射,往后退开一步,随即定在原地不再动,没有害怕尖叫和逃跑。方已心头微讶,往前倾去,幽幽开口:“我死得好惨……”

    黑影听而却跨前一步,不逃反朝方已逼近,方已朝房门的方向连连后退,鬼脸上的眼睛威胁似得越瞪越大,心中腹诽无数,忽朝右侧一跃,而黑影刹车不及,又一脚迈出,房内随即响起男人闷叫:“啊!”

    灯光大亮,方已一手举电筒,一手举铁棍,喝道:“不许动!”

    眼前的黑影,在灯光下无处遁形,精壮颀长的身材展露无疑,赤着的上身黝黑结实,脖子上挂着一块毛巾,脸部线条硬朗,唇宽鼻挺,眉峰如剑,眼底却浓聚阴霾,他看一会儿方已,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好大一个老鼠夹。

    方已做出防御动作,身体微弯前趋,两腿前后岔开下压,挥舞手中铁棍,警告道:“马上离开,否则我要你好看!”

    对方嗤笑,提醒她:“你刚才说不许动。”

    这么大的一个老鼠夹,夹住他的右脚,他居然还有心情提醒自己,看来他并非善类。方已眼看他漫不经心朝自己走来,迅速挥出一棍,对方没想到她真会出手,肩膀被狠狠砸了一下,方已喝道:“都说了不许动!”立刻跃到床上,远远绕过他,朝卧室门口跑去,动作敏捷速度惊人,对方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方已跑到屋外喊:“我刚才已经通知了房东,她马上会赶来,你要洗澡回自己家洗,今天我就不报警了,你马上走!”

    对方面色铁青,拖着老鼠夹一步一步朝方已走去,方已摸出手机摁下“110”,晃了晃铁棍,左闪右退架势十足,对方咬牙切齿:“让开!”

    方已迅速闪到一边,目送他和老鼠夹下楼,暗自对他背影告别,顺便吁一口气。

    昨日方已刚来,即觉这里诡异,原来宝兴路338号,于五年前曾发生一起惨案,夫妻吵架引燃煤气爆炸,整栋楼都遭殃,三更半夜死伤十几人,最惨就是那夜水管抢修,彼时刚好停水,此后楼房翻新,传言冤魂无数,再也无人入住。方已哪里会想到租间房还要去查旧新闻,查来也不怕,她生于农历七月十五,命硬得很,才不信牛鬼蛇神,因此演一出戏,不过也并非自导自演,因为卫生间淋浴之处干干净净,真有人半夜偷放水,昨日她就已发现,而阳台扶手一处位置竟然无灰,外墙防护措施又如此严密,思来想去偷水贼应该不是外来人。

    其实今晚这出纯属自保,只怪楼下一直无人,落地窗的锁又早损坏,她真没肯定偷水贼会出现,方已心想,冷水澡都要偷洗,有够变态!

    周逍带伤回到楼下。

    楼下六户已被打通,五户用作办公,临花园的一户他自己住,面积比楼上大许多,三室一厅百平米,黑白主色,装修奢华,进门是小吧台,各种名酒都摆在酒柜上,墙上装饰是大师名画,处处彰显精致,谁能想到老楼里会有这样的房屋,这样的房屋内居然会有用水问题,不是突然出不了水,就是下水道堵塞,这几周他已找人来修过三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住过几晚酒店后他懒得跑来跑去,索性翻上二楼,平时随意用冷水冲个澡了事,谁知今晚见鬼。

    周逍自己拆掉老鼠夹,冷气也灭不掉他心头火,右脚遭罪,幸好没伤到骨头,他拨出一通电话,没好气问:“楼上什么时候住了人?”

    电话那头是属下张廉,外号火箭,说:“住了人?没听说啊,老板,你偷偷用水被抓住了?”又说,“公司那厕所也一样,水往上冒,厕所用了也恶心,屎尿都往上翻。”

    周逍黑着脸:“闭嘴!”

    火箭笑嘻嘻说:“明天周一,我再找人来修,楼上那人我明天去查,老板你好好休息。”

    周逍哪里还能休息,抬眸盯着楼上,想把天花板凿空,他何时吃过这种闷亏,楼上那小鬼竟然敢在他头上动土,他拿起老鼠夹,冷眼看半天,“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3、非礼勿视

    早晨周逍被重物落地声吵醒,楼上不知在搬台何物,乒呤乓啷作响,一看时间才九点,周逍翻身起来,一团团无形黑气环绕周遭。坐十五分钟,他才起床,走进洗手间将就地刷完牙洗完脸,盯着马桶五秒,他走到花园,抬眸瞥一眼二楼阳台,确定无人后才走到角落放水。

    “咦——”这声“一波三折”,嫌弃十足,周逍脊背一僵,又听到,“大叔,你们先别装空调外机,楼下有人尿尿,非礼勿视!”

    周逍镇定地放完水,再气定神闲转身,沉脸往屋里走,楼上又传来声音,“可以了大叔,他尿完了!”

    已到上班时间,周逍却并不出门,电视机后有一个长约两米半的大鱼缸,他取出鱼食喂了一些,等到电话响起,他才不紧不慢跨出屋,屋外有两重门,门距两米,除他之外谁也进不来。

    走出第二扇门,吵吵闹闹的员工一个个停下来,恭恭敬敬喊:“周总!”

    周逍颔首,视线投向门口角落,有一个中年男子被反手绑在椅子上,哭得涕泪纵横,哀声求饶,火箭跑过来,说:“老板,那就是李庆,早上被我逮到了。”

    李庆见到周逍出现,求饶声更响:“周老板,周老板饶命啊,我没有逃,那笔钱我一定会还,求求周老板帮我宽限时间,我一有钱,马上就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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