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浅上村还得再坐一趟三轮车,这回招平安学精了,手紧紧把着抓杆,乡道的路比镇上的更不如。

    她一路抖抖嗦嗦,阿择稳如泰山。

    到达浅上村的时候,脚踏到实地还不禁抖上片刻,人才正常起来。

    老人带着一个孩子老早等着了,旁边还有几个青年壮汉,应该是阿月的夫家。

    此时已近五点,招平安将晚上的计划叙述一遍。

    瘦高的男人站在前面,听了话后不满地嘟囔着:“花钱请的师傅怎么还要我们去冒险啊!”

    招平安眼尾扫过去,淡漠收回,对老人解释:“阿奶,招魂的人必须是亲人拿着旧衣服,一路秉香一路呼唤,熟悉的声音才能喊她回来,而且魂魄一般离着尸体不远。”

    老人知道事在必行,阿月一定要全须全尾地下葬。她驼着背蹒跚去求男人,“得宝啊,你就当妈求你了,阿月她......等着回家啊!”

    老人难以抑制地哭出了声,大约十岁的孩子上前拍着老人的背,眼睛看着漠然的男人,好半晌,男人面色不自然地撇过脸。

    “姐姐,我去吧,我去将姑姑带回家。”小小少年表情刚毅。

    招平安看向老人,老人垂泪,艰难地点头。

    她心里有数了,拍着这个叫卜宵的孩子的肩膀,“别害怕,姐姐会保你平安的。”

    卜宵坚定地摇头,“姑姑最疼我了,我怎么会怕。”

    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比所谓的枕边人更有情有义。

    招平安从脖子拽出护身符挂在卜宵的胸前,卜宵低头看了看沾了血色的金线符袋。

    “这是沾了心头血的护身符,最是驱邪了......”招平安说着,话音小了些。

    一群人各怀心事,短暂的沉默过后,拿着准备好的东西,招平安和小少年卜宵,还有阿择,在老人殷切又担忧的目光下,往山里走去。

    第15章 阴河腐尸

    山道不宽,招平安和卜宵走在中间,让出两侧。所谓人有人路,鬼有鬼路,山路两侧比较茂密阴森,本身阳气不重的人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起初天还亮着,走起山路她还能跟卜宵说两句话。越走越远,天色不知不觉中,像是突然就黑了下来。

    这次招平安做足了准备,整副家当都给兜上了。即使在人群聚居的集镇,她也是能不夜出就不夜出。山里不是她熟知的地方,黑暗里的东西可比不得明面上的鬼物,实际此行她心里也没底。

    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穿过松木林的时候,她分神看了眼阿择,他飘上飘下,忽前忽后地探路,赶走游荡的野鬼。偶尔还会撞到枝杈,摸摸头又继续飘着。

    有点搞笑又让人怪心安的。

    卜宵一路无视那些枯木枝的声音,专心在夜幕中寻路。山里他常去也算熟,而且山洞离长着珍贵药材的石壁不远,村里的人大多数都到过这边。

    为了生活,也不存在忌讳这回事。

    “到了。”他停下,转脸向招平安,“姐姐,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招平安的手电晃着查看周围的环境,洞口四周都是石块,几十米外长了一颗参天大树,枝叶繁茂,枝杈伸展。

    在黑漆漆的夜里看过去,像长了无数鬼手,迎风招展,伺机而动。

    是一棵老槐树,而槐树聚阴,久而久之阴瘴弥绕,扰人心智,或许这是鬼打墙的缘由。

    因为符篆的能量,一路过来他们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连山里的孤魂也只是远远离着。

    她又将灯光对着这个洞口,里面堆积着杂乱的石块,洞穴曲折深入,光束也照不进去。

    “是在这里发现阿月的尸身吗?”她问卜宵。

    卜宵眼睛又黑又沉,他低低地回:“嗯,里面一点应该还有一滩血迹。”

    招平安不由多看他两眼,这个孩子,稳重得不像同龄人。

    虽然她十岁的时候早就各处讨生活了,但林盛财那帮崽子这个年纪还在集卡片、看小人书,拿着辣条去讨好隔壁班的班花。

    “拿好你姑姑的贴身物品,等会我点香,你拿着一边走一边喊阿月的全名,叫她回家。切记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头,直直往前走。如果香灭了还招不到的话,必须退出下山,下次再招。”

    “知道了。”

    他们走进洞穴,卜宵左手拿着姑姑的衣服,右手秉香,“卜月,回家了!”

    “卜月,回家了!”

    ......

    还未变声的清朗声调在洞穴里回荡,嗡嗡地回响着。

    越往里走洞穴里袭来的凉气越明显,招平安不由抱紧双臂,洞穴内部应该有个巨大的空间,可是路却越走越窄。

    阿择不动声响地飘到前面,挡住了一些阴寒的气流,她小声在身后说“谢谢”,然后看到他食指往后做了一个勾的动作。

    招平安弯了弯嘴角,猛地瞥见石头地上染了整整一大片的暗红色。

    “卜月......”卜宵停滞了两秒,“回家了!”

    “卜月,回家了!”

    ......

    他的嗓子已经开始干涩。

    前面开始出现分叉路,这就是阿月夫家找到这里撞邪的地方。

    两条分叉路一条宽一条窄,他们当时在洞口闻到一股腥臭味,选择把窄路的洞口拓宽,明明几个大男人不停地把石头搬开,连着搬了三小时,石块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

    招平安问了当时的情况,察觉出问题来,大中午的来阴地,能不撞邪吗!他们以为白天没有那么瘆人,殊不知正午也是阴气最重的时辰。

    她犹豫片刻,决定先往宽阔的那条路去。从老人形容的尸身的情形,估计阿月当时是被野兽撕咬丧命的,成年人的尸体即使被野兽叼走,那窄小的洞也过不去吧。

    香已经燃了大半,他们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加快。

    石块踩得噶噶响,回声越来越空旷,洞中温度越来低,即使招平安穿了外套,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刺到骨子里的冷。

    阿择就在身侧,她朝他靠了靠,他身上虽然也冷,但是跟这里比起来可以算是温暖的了。

    尾指被勾起然后整个握住,招平安被这个力道一扯,撞进他半个身子里,石块被足跟带起,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卜宵侧眸看到姐姐的一只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曲着,不过他要专注招魂,无心探究。

    阿择挑了一下眉,低眸瞧臂弯里想挣脱的人,“不是冷吗?动什么?”他将话传到她耳心里。

    招平安探头去看目不斜视的卜宵,压低声音,“至少动作不能那么怪异......”

    他们已经到达山洞的底部,果不其然,里面是一个巨大的腔体结构,有的地方垮塌下来,石块堆积在一起。

    乍一看有好几个石头堆,招平安持手电筒大致扫了一遍。

    卜宵还在喊着,声音开始吃力。

    这边一眼看尽,只有石头,还是要进窄洞里一趟,招平安转身要往回走,手电灯光一划而过,壁岩闪现一道弧形光。

    她停下脚步,手电按照当时的轨迹移动,照到一堆黄白色不规整的石块上,等等!那好像不是石块......

    灯光定格住的时候,有呼吸的都倒抽一口凉气。

    卜宵惊讶得瞪大眼睛,嘴皮子僵滞地翻上翻下硬是没停下招魂的话。

    那是一堆骨头,因为跟石头的颜色太相近才容易被忽略。招平安走近去,看到些头骨肋骨腿骨......还有一对锃亮的水牛角,好像全是动物的尸骸。

    可这尸骸码得也太整齐了。

    “卜宵。”

    卜宵心跳还没缓过来,抬眼看向盯着某处的招平安。

    “你姑姑是不是穿着一件浅蓝花麻布衫?”

    卜宵手一晃,香险些掉落,他猛点头,出事那天早上姑姑来家送猪肉,确是穿这花色的衣服。

    “你问她在哪?”招平安指着骨头堆后方的一个小坑洞。

    是找到姑姑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问?卜宵奇怪之余仍照做,“姑姑,告诉宵子你在哪?”

    抱腿蜷缩着的女鬼抬起呆滞的目光,忽地飘起往外,招平安大喝一声,“快!跟上!”

    在不平整的地上她和卜宵的速度拖沓,追上去时只看到阿择,阿月不知道去哪儿了。

    阿择扬扬下巴,阿月进到窄洞里去了。

    “我把石头搬开,你的香千万拿好,不能灭!”招平安对着卜宵嘱咐。

    卜宵看到招平安每搬开一块石头,接连四五块石头啊啊啊起掉下,没一会洞口比原来扩大了一倍。

    香快燃完了,招平安太着急,弯腰要钻进去的时候,突然身形不稳,她攀住阿择伸过来的手。

    突然闻到空气中的异味,这味道......黄皮子的尿骚味!去年她就吃过一次亏,脑子不长进今天又中招了!

    招平安感觉眼前起了一层薄雾,人轻飘飘的手脚都不像自己的,她狠咬了下唇,试图找回意识。

    她向后走去,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引领着她。

    有谁抓着她的手臂晃动她的身体。

    “平安!平安!醒醒!这是幻觉,后来是石壁,没有路!”

    好熟悉的声音啊......哦,记起来了,是她家阿择啊。

    招平安用力地眨巴下眼睛,雾气仍旧没散去,她操控僵硬的舌头,“阿择......我、没有力气,你咬我一口,出血......最好,不要......不要咬中指,和、和舌尖。”

    中指血和舌尖血纯阳,能伤鬼物。

    她即使迷糊着,仍记得这些。

    唇上突然贴了凉凉的东西,招平安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没有味道,像夏天的井水,只有一股沁凉。

    “嘶!”嘴角好痛,她伸手摸了一下,湿湿黏黏的,咦!手可以动了!

    眼前的迷雾逐渐退散,阿择幽深的眸子豁然出现,他的唇上怎么沾了血迹?

    招平安来不及多想,脚边突然砸过来一颗大石头,糟糕!怎么漏了卜宵!护身符可挡不住黄皮子的尿!

    幸好阿择反应快,将她拉到身后,闪身上前去夺过卜宵手中又抱起的石头。

    “阿择!香不能灭。”

    阿择转瞬间已经钳制住卜宵,招平安咬破中指,将血印在卜宵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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