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择?”她立在街边的李子树下,自然地唤他,“你在做什么?”

    周围走过的人奇怪地瞟了这边,不过没几个人在意这样的自说自话。

    阿择飘了下来,万年苍白的脸窘态藏不住,“没......”

    招平安想问他去哪儿了,但还是将那话咽了下去,“那......走吧。”

    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阿择在缓缓飘着。好像很久了,似乎又尝到了孤独的味道。

    第21章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病好后招平安便没有梦魇过,只是仍然睡不太、安稳,梦里常常出现一抹白影,她伸手去触碰时,梦境又陡然像罩了块黑布。

    莽莽黑色,无边无际。

    天光大亮。

    开了房门,客厅雕花窗棂前,如昨晚梦境一般,什么都看不到。

    招平安拿好东西推开院子门,直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猛然回头,洒了晨曦的屋顶,阿择站在那向她挥了挥手,三分笑的唇缺了两分喜,剩一分浅淡。

    她朝那边回应地颔首,微低了头去上学。

    曲樟高中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整个早操时间都弥漫着浓浓的八卦意味。

    “诶!你们说谁手这么欠啊?”

    “谁知道呢?或许是学校惹到谁,人这样泄愤呢!”

    有人哄笑,“得了吧!这么幼稚的行为,也能当复仇手段吗!”

    散操的时候,林盛财大义地盘问回教室的同学,当晚有没有看到可疑人,提供线索的包一个月饭票。

    顿时他周身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也不管是不是子虚乌有,吵得跟赶集似的。“诶诶诶!你们排队挨个来,挤甚挤!这样说话我也听不清啊!”

    “艹!哪个滚球的踩我的脚!”林盛财火了,也不管关灵玉有没有听到他暴粗口。

    “滚犊子......万晟!万晟!救救老子!你们这群饿狼没见过饭票啊......”

    关灵玉恰巧经过,清冷的脸蛋仔细还能瞧出几丝笑意。

    剪裁讲究的t恤被扯得几欲变形,米色的休闲裤沾了几个脏手印,名牌球鞋压着最后一口气没有开胶,最后林盛财被围攻得像个住桥洞的流浪汉。

    他悔不当初!

    招平安在教室听前后桌讨论,对这件事也已经听个有头有尾。

    原来昨晚学校画了一半的黑板报,一夜之间全被抹得干干净净。昨晚也没下雨,雾气也不重,且黑板干净得一点粉笔灰都没有。

    大家好奇谁干的同时,也疑心着跟放电影那次是不是一样......都有点玄乎。

    廖琴琴非常能忍,坚持学习完再来讨论,“诶!你说这是谁做的?”

    “我哪知道。”招平安也是来到学校才听说的。

    “哦。”廖琴琴失望,“你们家传的本事呢,没有那种可以透过迷雾看清本质的术法吗?”

    “有!”招平安直言道,“占卜批命都属于这类,但是家训如此,不给用。”因果承负,无论是一句小小的口业,都有所谓的报应。

    所以招家安字辈就剩她一人,勤勤恳恳地积攒阴德,试图扭转命数。

    “这样啊......”廖琴琴翻开化学书,还是多观摩观摩科学的力量吧。

    林盛财吃了长相粗糙的亏,空有副大架子,于是追求细节精致以弥补不足。他受不了自己这个邋里邋遢样,从四班问到三班,终于有男生有买了没穿过的衣服,他加钱买下来换上。

    材质不说好,但是比脏衣服顺眼。

    林盛财靠向椅背,粗眉挑起,还没恢复矜贵公子哥的气质。他踢了脚前面的凳子,“万晟,你记住那帮龟孙子没有?”

    “人太多了,应该是三班和四班的。”万晟扭头看他。

    “你仔细想想,能想得出来几个是几个。”林盛财不解气,“我要请所有人吃食堂,就不请那几个龟孙子!”

    这......万晟抚额。

    “还有,今晚你别那么早回家,我们干票大的......”林盛财靠近万晟耳朵,说了计划。

    放学后招平安去了纸扎铺,老爷子没有‘长’在躺椅上,而是坐起戴了老花眼镜,望着手里一张黑白照片出神。

    她在一位老者浑蒙的眼睛里,觑到了回忆里的情意。

    “阿爷。”

    “诶,丫头。”

    老爷子将照片小心地揣进胸口口袋,轻拍近心口。僵了许久的动作有些不稳,起身时还要借助膝盖发力。

    他关心地道:“身体好了没?”

    招平安笑笑,“好了。”

    老爷子朝后看了眼,“你那鬼没来?”

    “没......”她低了声音,知道前天发烧的时候是阿择去请老爷子求助。

    老爷子默了默,在旁边拿过小板凳,对没有往常精怪的小姑娘说:“坐会吧。”

    “嗯。”招平安话也变少了。

    “那个鬼......白天能出来。”老爷子犹豫着先开口,“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不知道,以前的事他都忘记了。”

    “倒是......像个生魂,但是没有能在阳世飘荡那么久的生魂。”

    招平安闻言猛地倾近身子,追问道:“阿爷你怎么知道的?那有解决的方法吗?”

    老爷子答:“很久以前听你爷爷说起过,我也只听了大概,也是在那时你爷爷说我命硬,叫纸扎铺夜晚敞半门,好让孤魂野鬼有个乞食地,保红白巷安宁。”

    这些旧事招平安也略有耳闻,只是希望一瞬破灭,她心里不太是滋味。“为什么我爷爷的行山录没有记载生魂的事呢?”

    “那时候你家就不太平了,你爷爷早有先见,子孙后代或许不会再修道法。”老爷子看着招平安沉默的脸,叹了声气,“你收留那只鬼,是为了积阴德还是......”

    招平安听着,面无异色,唇却抿得发白。

    “丫头,我知道你背负了太多,但世间万物皆有法管制,阳间有法律,阴司有冥律,人忌贪念。”

    人忌贪念!

    招平安倒是想笑,她什么时候有过贪念,她怎么敢有!

    她只是心疼那个沉浮阳世,无依无靠的鬼,心疼他错看了自己,心疼回应不了的冀望。

    她只是个俗人,规矩死板又自私。

    临走前老爷子给招平安一个地址,“去这个地址问吧,他是你爷爷那个年代有名的阴阳先生,他或许有办法。这老家伙以前总被你爷爷的名气压着,现在估计看到你家这么破败,你卖个惨,他自负心作祟就答应帮你了。”

    末了,他微带着感叹多了一句嘴,“丫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招平安沉重地点头,道过别,在柜台留下那天的医药费。

    阿择不跟着她去学校了,好像很忙的样子。

    夜已深,招平安坐在院子的石阶前,望着院墙上方,心绪纷乱。

    很久很久后,那抹白影终于出现,飘在墙头,她仰头凝视,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晚,她第一次仔细看这个跟了自己半年的鬼。

    那时候的她没有现在心境那么复杂,只是单纯的好奇和想帮助他,冥冥中有些东西变了,可谁也不敢去点破。

    “阿择,我能跟你说说话吗?”招平安半低着眼帘,声音听不出急缓。

    阿择淡淡一笑,“好啊。”微弯着的唇,苦楚浓得散不开。

    “我......我......”招平安酝酿许久,开口几近艰难,“阿择......我......”她双手垂下紧攥着衣裙,指甲锋利地绞着棉纤维,陷进软肉里。

    阿择向前行了两步,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仍是笑,眼里的光稀碎,“平安,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她迟迟不归,他出去找她,在纸扎铺外面都听到了。他以为等她睡着了再回去,装个傻,拖得一天便能多赚一天。

    “呵呵呵......”他兀自笑出声来,笑自己痴心妄想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笑到声线嘶厉,笑到魂体震颤,笑到招平安的心口丝丝抽疼。

    最后,他止了笑,卸了气力,像等一个判决,最后一口气都用来说这句话,“平安,我都听你的。”

    招平安松了手,用力地闭了闭眼,深呼吸深呼吸......可氧气进不到肺管子里啊!

    她一个劲地摇头,不出声,不敢去窥视隔着的最后一道纸墙。

    “你让我说是吗?”阿择似稳了气息,平静得像是叙述起别人的事,“是啊,我开始留恋人间了,我不想投生,不想做个好鬼,不想去回忆以前的事......”

    他倒抽一口气,将话沉到心底:我不想离开平安,我想要年年月月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即便是个旁观者,即便没有未来,即便魂飞魄散......

    招平安胸口窒息般,喉咙就剩个窄口子,她呼吸不了!

    她怎么说,要如何说,凭什么阿择必须得照着自己的意思来做。她算什么!她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她怎么能去抉择别人的路。

    当最后一根神经崩扯时,谁也不愿做先放手的人,因为伤害到的将是对方。

    沉默有时比任何冷漠的钢尖都伤人无形。

    阿择的魂体坚硬又柔软,柔软对着她,坚硬向着自己。他头破血流地冲破那道防线,摆在面前的珍宝美好到他不敢触碰,他往回逃窜,步步血印走到来时的路。

    他好像又回不去了。

    一片混沌,不知哪里是归途。

    他抱住头,身陷囹圄。

    阿择的魂体震荡着,前所未有的激状,阴气大盛,汩汩往外冒着寒气。

    招平安努力憋着的泪慌乱滴落,她抱住他泛着黑气的魂体,试图安抚:“阿择!冷静!冷静下来好不好......阿择!”

    阿择恍若未觉。

    他飘荡于天地间,找不到一处安身,没有她,自由和囚笼无异。

    为什么会没有她?

    他大叫着,推开女孩烫人的手,软绵的触感快要将他烧出窟窿来!“你不要靠我这么近!你走开好不好?走啊!平安......我会忍不住的。”

    他声哑凄厉,哀求道:“平安,不要离我这么近,我怕......我会再也忍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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