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整个胸腔中都被人罐满了暖意。
    明明也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让他莫名地一阵心悸。
    略略掩饰地撇开目光,又紧接着道,“我处理好了陆家的事,想着爷爷爹爹他们还在战场上尸骨未寒,陆家已经没有人了,能把他们带回来的只有我。”
    说着陆乘舲有些痛苦地蹙起眉,“正好舅舅也要去战场找回娘的尸体,我就偷偷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去了蒹葭城。”
    “战场上早已变得满目苍夷,我们邕朝将士们的尸体,就那样堆在一个巨大的死人坑中,我娘就是舅舅从死人堆里找出来的。”
    陆乘舲时至今日都还深深地记着傅铮在那鲜血淋漓,肢体遍野的死人堆里抱起他娘,双目发红地睨他那一眼。
    “不害怕吗?”
    虽然陆乘舲并没有描述死人堆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但谢安澜想来那样的场景,对一个只有□□岁的孩子来说,冲击力都不会太小。
    “还好。”陆乘舲神情淡淡的。
    那些死人与全家战死的噩耗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加上从帝都一路到蒹葭城,在路上他也见识过了不少死在路边的难民,该害怕的,该恐惧的早就在路上害怕恐惧完了。
    但他见谢安澜神情有些郁郁,像是在为他担忧,笑着解释了一句,“还好那时候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天,尸体全都是冻僵的,除了有些横肢断臂外,也不是那么可怕。”
    他一个人扑进雪堆里,一具一具翻找家人们的尸体,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翻找了几万具尸体,林林总总就找出了两百来具,剩下的不知是死骨无存了,还是被草原部的铁蹄彻底踏成了肉泥,永远和战场沦为一体。
    他一个孩子要带这么多人的尸体回家显然不太现实,好在他们陆家世代为将,不如文人那般遵守繁冗缛节。
    找了块看起来是风水宝地的山坡,将家人一一掩埋好,用木板刻了碑,没有找到尸体的,他也立下了衣冠冢。
    猎猎风雪,肆意地凌厉着他的脸,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学着祭祖时用到的礼节,三步九叩,为全家发丧。
    做完这些,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只知最后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草原部的奴隶群中。
    身上还被烙印下了一个奴隶的印记。
    陆乘舲说着闭上了眼,遮住了眼底的那些伤痛,手指一点点地在那些疤痕上拂过,仿佛在在回味着什么。
    下颌下的喉结轻微蠕动一下。
    仿佛把所有的痛苦都硬生生地咽回了肚中。
    “生为一个邕朝人,还是一个全家都为对抗草原部而战死的邕朝人,身上却有一个草原部的奴隶印记,这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的耻辱。”
    陆乘舲痛苦地轻叹了声,硬生生地把那些痛苦淹没在了喉咙处。
    “但这还好,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印记烙印在我的脸上或者是侧颈上,而是腹部,这样我有机会还可以弄掉。”
    “呵呵呵呵……”
    陆乘舲说到这里,紧闭着眼睛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嘲讽,喉咙处溢出丝丝讥讽的笑声。
    那轻微的癫狂,是谢安澜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谢安澜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伤痛才会把一个温和的人给折磨成这样,仅仅是想想都会如此痛苦。
    “不说了,不说了。”
    谢安澜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已经不想再去听他那些自揭伤疤的事。
    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眼眶泛着红,哽咽道,“不说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怀中紧抱着的人,苍白着脸,闭着眼,痛苦地蹙了蹙眉,平复了良久,这才又悠悠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幸运的,因为只要我把腹部的烙印去掉,就一辈子没人知道我曾经有过这么屈辱的一面。”
    “唔……”
    见他还要再说下去,谢安澜立马堵住了他的唇,柔声劝慰道,“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话音未落,谢安澜就觉唇瓣上处痛感。
    是陆乘舲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唇瓣上沁出了丝丝鲜血,散落在了两人唇齿间。
    血腥味一延伸,两人都品尝到了对方嘴中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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