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仔隧道一出来,是凌晨依然灯火通明的铜锣湾,保时捷一路飞驰,绕过闸道再度进入海底隧道向北而去。

    男人的手上还有碎玻璃和鲜血,他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无处宣泄胸中怒火,她蜷着身子被安全带固定在副驾座上,也不知意识是否清醒。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一个疯狂淫乐杂交的豪宅之中,他只知道若他再晚哪怕一分钟,那景况都将无法挽回,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几个男人对她上下其手,甚至几乎将性器插入的画面,令他几乎想不顾任何后果将车子调头,回到那宅院彻底杀了其他几人。

    他回想她是否提过今晚要做什么,似乎,是和朋友在中环吃饭?

    稍早,两人曾短暂地通过电话,但并没有多说,现在想想,她当时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近来社团事情多,又有五星的事情,自己是有些太忙疏忽了她。

    但陈浩南那家伙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还一副是来找阿细的样子。

    脑中思绪烦杂,然而一声溢出嘴角的呻吟忽然打断了他的念头。

    他回头一看,只见女孩面色惨白,眉头紧紧皱起,伸手一摸,额上全是冷汗,这应该是被下了药,但却完全不似当时在澳门的情况,

    ”细,你点嘛?“

    ”痛,“,她几乎是哭起来,”好,好痛啊!“

    他心中一紧,想握住她的手,女孩却蜷曲得更紧,”细,哪里痛?“

    ”肚,肚好痛啊,啊,“,高速道路正切过九龙,保时捷刷第一下奔向最近的交流道,原想带她回大埔的医院看看,然而见她疼的秀脸已经是青白色,他心中一跳,不敢耽搁。

    冲进医院急诊,他抱着她,却感觉手上一阵温热湿滑,”医生,快!看看她怎么了!“,他大吼着拦住一个路过的白袍人,那人被他怒目杀神般的状态狠狠了一吓,直愣了两秒,才赶紧叫他将人放在最近的一张床上。

    直至她被推进病房,他颓然坐倒在床边椅上,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此刻大脑才处理着刚才医生的话,曾经有一个生命,才几周大,如今消失了。

    曾有一个他们的孩子,存在在无知无觉之中,那种震动的感受,是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会在意生命的生成和消逝?

    古惑仔的世界里,只有欲望和搏杀,女人和金钱,就算他早已有了许多改变,却依然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些,然而,如今甚至并不需要面对,那个责任已然不再。

    生平第一次,心中感到另一种陌生的沉重,和当时他跃下天台时的义无反顾不同,这样的沉重令人无可奈何。

    她的体内有浓度不低的毒物反应,而刚刚着床的胚胎承受不住这样强度的刺激,其实两人一直都有避,只是有时难免不大小心,他不是太在意,反正她注定会是他的老婆,有孩子就名正言顺早点结婚也没关系,却没想到几周前不知哪一次的性爱,已有生命来报到,未足月,医生说她自己应该都不知道。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无法面对她,而这是在过去几世之中,都从未有过的感受。

    清醒后,苏小小感觉全身都虚弱地无法动弹,下腹胀痛,意识模糊,心中却直直下沉,仿佛有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她轻轻转头,这是医院病房,脑中记忆如同被翻搅过一般零碎且混乱,房中只有自己一人,害怕和孤单的感觉一下子令她感觉恐慌,然而此刻,一个白袍医生模样的女人推门而入,似乎是例行巡房。

    看她醒了便问她感觉如何,复又做了简单检查。

    窗外似乎是清晨,太阳还在地平线徘徊,将世界染的灰蓝而黯淡,她不知呆愣了多久,才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眼泪无知无觉汹涌滚落。

    这件事情牵扯太大,古惑伦知道自己在医院之后,便过来会合,丁瑶已经不在,当时他信不过丁瑶,自然做了其他准备,让古惑伦悄悄跟着,若有情况就进来别墅支援,后来又有陈浩南的闯入,想来门口警卫因此突然有了空窗。

    兹事体大,当着他的面,古惑伦将所有录影带全部拔出烧掉,原想着留下这些几乎能翻云覆雨的把柄,虽然那些富豪都戴着面具,但说不定能辨认出几个。

    但商讨后,他觉得风险太高。拿走录像带而不是当场毁坏,足以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情况想必极度混乱,但只要他们行迹干净,就不会引来危机,这不是一般黑帮的小打小闹,还能威胁其中什么人拿到好处,这样的集团太过强大,并且为了掩盖这件事,绝对会狗急跳墙,彻底清洗,就算是东星加上洪兴都无法如此正面对抗。

    那些白道世界的高官富少不敢曝光,豪宅之中的命案更是无法追查,这也是当时乌鸦瞬间便毫不犹豫杀掉花仔荣的原因,其他人神智不清,但花仔荣却是清醒的,而据古惑伦紧急调查出来的消息,花仔荣此人神秘非常,绝不简单。

    他想起阿细近来似乎提过此人好几次,而当初在台北火锅店意外,也是此人搭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古惑伦递来的烟,试图压制此刻情绪的干扰,做出对事情的判断,然而想到女人苍白的脸,心中无法不感觉疼痛。

    ”大佬,小阿嫂怎么样?“,古惑伦看出他不同以往的神色,猜出事情恐怕严重,否则怎么会中途直接冲进急诊,尚有不少疑点尚未厘清,例如苏小小为什么出现在那里,还有陈浩南,然而此刻,似乎又不是询问的时机。

    ”我不知,“,他叹了一口气,随即,那双眼中露出凶光,”那地方是什么势力主持的?“

    ”我还在查,太隐密了,之前就连有这样的聚会我们都没听过,我想,也许陈浩南知道什么。“

    ”我会找他,“,那股愤怒尤在体内乱窜,却不知该向谁发泄。

    开回医院的路上,灰蒙的晨曦,九龙街头尚未车水马龙,他忽然感觉自己似乎需要一个安静的时刻去消化那些很陌生的情绪,那股无来由的颓丧,甚至,都无法确切地去形容那是不是称作颓丧的感觉。

    保时捷停在街边,他下了车,此刻,依然很需要尼古丁,当时答应要戒,身上早已不再带着火机和烟。

    书报摊前,一个中年男人正从小货车上搬下港岛今日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也许与世界有关,也许只是本城轶事,他原想买烟,然而一张脸却蓦地吸引了目光,那是今日出刊的八卦杂志,封面是某当红影星与富商原配的大战故事,而叁分之一的角落,那张秀致的脸却是无比熟悉。

    ”古惑宝贝苏茜神秘男友曝光,靓仔俊帅,翻版Andy。“

    小标题是,”背景神秘,疑似洪X社新进揸fit人。“

    照片中两人走在雨中的街头,男人高大英俊,撑着黑伞,女孩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虽没有牵手亲密,甚至身体也没有彼此接触,但那登对的外貌却如同上一世的幽灵刺激着他的种种情绪,曾经强迫占有,也曾忍痛放手,原以为这一世,他会努力做到最好,但老天总不愿意轻易放过。

    “喂!你做乜嘢!”,摊主愣了愣才想起来大吼,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直接将整捆尚未拆开整理的杂志搬上自己的车,“有没有这么cheap,八卦杂志都偷!?”

    那人却理都不理,从车窗中扔出一迭钞票,跑车扬长而去。

    苏小小愣愣地呆坐在病床上,记忆的断裂让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医院,脑海中的记忆只停留在欧阳琳的生日派对,她想找他,病房中却连自己的包和手机都没有,扶着盐水架,她虚弱地一步步挪向护理站,然而也许是正巧离开,柜台边没有人,一个派送邮件的青年扔下一迭书报便匆匆去往别的楼层。

    她视线扫过那份放在最顶上的杂志封面,征愣了数秒,混乱和所有突如其来的内疚加上早已累积的悲伤瞬间将她击倒,护士说凌晨是一个男人抱着她冲进急诊室的,然而醒来后他却不在。

    他知道了孩子的事,而他,是否在责怪自己?

    若他看到这样的八卦照片,是否又会更生气?

    “小姐,你怎么样了?”,耳边是几声略带着急的叫唤,她感觉身体如同一团棉絮,冰冷的地板和手臂上扯痛的针头都很恍惚,然而下一秒,她整个人忽然腾起,迷蒙间,是他带着沉痛的双眼。

    原不知该如何面对,但却感受到心脏切切实实的破碎感受,那双大眼之中都是空洞和眼泪。

    “细,”

    然而她却终于痛哭出声,“点解,点解啊,雄哥。”

    为什么一个来不及让她知晓的生命,会这样突然离去,而为什么明明无知无觉,此刻又会如此疼痛。

    “没关系,”,他紧紧抱着她,“细,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的。”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虽然断裂,但却并不是消失,一些如同恶梦般的画面,令她开始颤抖,“我好似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别想这些,”,他抚着她苍白的脸,此刻,她才发现男人手上还有好几道仍在渗血的伤口。

    “雄哥,你的手,”,心中更为惊恐,脑海中的片段,似乎残留着骨骼被击碎的声响和尖锐的警铃,“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定要知道,”,说了两句,声音再度哽咽,“我要知,BB是怎么没有的。”

    “细,事情我还没有弄清楚,你先休息好吗?我call咗琪琪,她马上过来,肥尸会带你们返大埔,晚点我就去陪你。“

    她有些慌乱,”你,你要去边(去哪里)?“

    怀中的人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襟,无助的脸令他的心又是一痛,然而此刻却还有许多事需要紧急处理,若有遗漏,后果严重。

    ”没事的,我好快返o黎,乖,我等琪琪来再走,你先睡一下。“

    然而在他将她放回病床时,苏小小忽然睁眼看向他,圆圆的眼中盛满痛苦。

    ”雄哥,你系唔系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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