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安叔叔回到家,如果自己恰巧也在一旁,安叔叔便会二话不说,一边胳膊扛起一个,带着他们俩尽情地飞奔,嬉闹。

    那几乎是他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段回忆,只是想不到,再见面却已是经年,早已物是人非。

    他从小最敬爱的安叔叔,安妮的父亲,一位优秀的人民警察,成了烈士,永远地沉睡,而他们,也已经忽然长大了。

    前尘往事,恍如昨日。

    “小晴天……”温南紧紧握着桑倪的手,牢牢地包在手心里,轻轻地叫她。

    桑倪回过神来,却没有说话,她其实害怕自己只要一张口便会再也忍住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她睁大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平复了片刻,才缓缓张开嘴,声音暗沉而低哑:“阿南,你帮我找点水来吧,我想帮爸爸好好擦擦他的碑。”

    “好,那你等我。”温南没有多说,将手里的花递给桑倪,便转身去找水和抹布了,他心里知道,桑倪一定有许多话想要单独和安叔叔说。

    等温南走了,桑倪低着头看了看手里的白菊花,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走上前去,弯下腰轻轻地将盛开的花放在父亲安文远的墓碑前,一滴眼泪也轻轻地砸在那素白的花瓣之上,溅起一点点的痕迹,下一秒便流进了花心,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眼眶里满满的泪水缓缓溢出,一瞬间哭得泣不成声。

    “爸爸……”

    爸爸,我回来了,妮妮回来了,爸爸……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爸爸,对不起,十年了,我终于还是回来了,可是因为我的懦弱,竟然遗忘了这里十年,十年,都没有回来好好看过你。

    爸爸,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你,再却也不会回来,不会再有人如你一般总是微笑着摸着我的头,夸奖我是好孩子,在晴天之时背着我乘风奔跑,在半夜里下班回来还给我带热乎乎好吃的宵夜,也再没有人叫我小天使会比你的声音更好听,也……不会再有人,是我的爸爸……我终是再也等不到你回家了……

    爸爸,爸爸……

    “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哭?”

    一道冷凝中夹杂着无尽伤痛和恨意的声音忽然自桑倪身后传来,桑倪跪在原地的身体忽然一僵,脸上的泪水也落得更加汹涌起来,却还是固执地跪在原地,透过迷蒙的泪眼,一瞬不瞬地望着碑上人的笑颜,无声地挺直了腰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桑倪的母亲,倪芮。

    长长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发梢处微弯,本是柔美的弧度,此时却像极了一朵朵哭泣的黑色玫瑰,她身上只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素雅而深沉。

    两人一站一跪,皆是不言不语,细看之下,其实桑倪的容貌有七分像极了母亲倪芮,只是此时倪芮的脸色却比桑倪还要惨淡三分,她脸上毫无妆容,更衬得那原本柔美的脸庞上一片苍白,唇色无血。

    半晌,倪芮轻轻开口,说出的话,却比寒冬腊月的雪花还要冰冷:“你走,以后也不要再来。”

    桑倪不说话,也不离去,固执而笔直地跪在原地,无声地流着眼泪,不停地喘着气,整个人几乎都在颤抖。

    她抖着手指,良久才从衣兜里摸出一包湿纸巾,缓缓地扯开包装,打开里面的湿巾,握在手心里,正要上前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擦拭那张落了灰尘的照片,只是指尖还没有来得及碰到那张记忆力的笑颜。

    “啪”的一声,倪芮的巴掌已经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

    此时的倪芮早已怒急,双眸里不知是太恨还是太痛,眼眶憋得红红的,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她的心,这一巴掌自然是下了狠手,桑倪被她硬生生打得歪倒在地上的同时,她的手心里正汹涌而来一阵阵火辣辣的钻心之痛。

    桑倪被这一巴掌扇得整个人都歪倒在了地上,左边脸颊上迅速的微微肿了起来,并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她愣愣地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片刻后,桑倪才轻轻沉吟了一声,细弱的声音仿佛只是幻觉,她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站在原地,怒目而视着她的母亲,那张和倪芮有着七分相象的小脸上,左脸颊微肿,嘴角边竟然已经渗出血来。

    桑倪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嘴里一片带着一股铁锈味的苦涩,这苦涩仿佛能深入血液,一点一点流进心底。

    “妈妈,你恨我……对吗?”

    她问得极轻,声音浅浅,仿佛能跟随着微风飘走一般,只是话里包含着的哀伤却又浓重让人心疼。

    “你不要叫我妈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丈夫,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一生!”

    倪芮嘴里狂喊着诛心的话,可她的眼睛里满是挣扎,她一面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刚刚是如何丧心病狂地打了桑倪,那样狠毒,那样病态,一面她心里却又叫嚣着她的恨,以及她埋藏在心底十年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qaq你们是不是已经拿起了砖头,有很想要拍死阿贝的冲动,其实我也被虐哭了,我保证桑倪妈妈是爱她的,但是她是真的无法接受那样的打击,又找不到真正地敌人,精神就难免出现了问题。

    不说了,阿贝,对不起大家,如果哪位看官哭了,谢谢你的眼泪,因为这同样是一种肯定,如果哪位看官笑了,我……也不知道说啥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哭了好几次,我终于相信一个朋友说的,一个虐人的段子,最先被虐了无数遍的是写这个段子的人!

    有没有来虎摸阿贝啊~~

    我再也不写这种悲伤了!( ⊙o⊙ )真的!

    ☆、第十四十九章

    “你不要叫我妈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害死了我的丈夫,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一生!”

    原本倪芮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可是忽然有一天她的世界就崩塌了,丈夫身死,原因是为了从毒枭手里救出他们的女儿,毒枭的团伙死了很多人,只是那个罪魁祸首却逃之夭夭,警方出动大部分警力也无法抓捕到他,她的满腔恨意就这样被停滞在心间。

    所有人都劝她应该想开,至少她还有个丈夫拼死救回来女儿,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苦,她年轻之时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嫁给安文远,那个男人也是一心一意护她欢乐无虞,她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灾难。

    而她和安文远更是自年少便相识,相知,相爱,那样深厚的爱恋如何是一朝一夕便能放下的,午夜梦回之时,她在噩梦里哭着醒来,她满心的怨恨就这样轻易地被她发疯似的转接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她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可脑海里却还是不住地盘旋着一句话——

    丈夫是为了救安妮死的!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想要亲手去掐死自己的女儿,在自杀,好让一家人团聚。

    可是她终究还是办不到,因为那是她和安文远的女儿,她对她有多深的恨,同样就又多深的爱!

    她如何能下得去手,可每每见到她,母爱涌起的同时,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深处叫嚣着的恨,恨不得……亲手毁了她。

    这就像一颗毒瘤,想法一旦出现,便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刻,恨也越来越无法控制。

    她也曾催眠过自己,就当自己从没有过这个女儿,可她脸上容貌神情做不了假,她即便花费再多的功夫去催眠自己的内心,也无法忘记,她就是安妮的事实。

    她知道自己已经疯了,也想过去自杀来结束她内心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却总是不能如愿,好几次她都是在桑倪的哭声里醒来,她趴在她的手边,大声地哭喊着叫她妈妈,叫她不要抛弃她。

    此后她更是尽可能地避免与桑倪见面,可是,为什么她还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倪芮恨恨地看着面前笔直地跪立着的桑倪,轻启嘴角,却句句诛心:“你问我吗?那么你都做了什么呢?他在这里安睡了十年了,十年来平平静静无人打扰,十年后,只因为一个你就让他身上被人泼了一次又一次的污水,桑倪,当初我和你说过什么!我不同意你进娱乐圈,而你又是如何给我保证的!现在呢!现在你做了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倪芮并不理会桑倪的解释,她上前一步继续道:“你不是故意的又怎么样?有分别吗?”

    桑倪跪在地上,脸颊上的疼痛远不上心里的痛苦来的汹涌。

    她泪眼迷茫地望向倪芮,浑身都在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的确,都是她的错。

    倪芮却不再看她,她自顾自地转过身来,俯□子将墓碑前的白菊花捡起来,随手扔到了一旁,掏出一张湿纸巾,细致地擦了擦双手。做完这些,才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素白的手绢,抖开,撑在手心里,才将早已经颤抖不已地手指靠近墓碑。

    她双眸痴痴地望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手指轻柔地擦拭着,那认真的模样仿佛是对待着这世间最美丽的珍宝。

    良久,倪芮忽然对着照片浅浅地笑了,那笑容淡淡的,却透着浓浓的思念和幸福。

    “原来你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一晃都十年了……”她顿了顿,再次将那块素白的手帕展开,那是一块上好的丝绢,入手丝滑,阳光照在上面,仿佛有点点的星光的在闪耀。

    她一点点地拂过手帕的每一处,低声喃喃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呢,你说这几乎花光了你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当初笑你傻,其实我心里是欢喜的,现在想来,傻的那个其实是我……文远,我好想你……”

    此时的陵园里鲜少有人,这一处更是静谧,桑倪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便只听到倪芮一个人略带着哭泣一般的颤音,徐徐地诉说着那些十年来都不曾说出口的心事。

    远处古树郁郁葱葱,近处那束被倪芮扔在一旁的白菊花,也早已经成了破败的残花,微风吹来,带着几分树木花草的清香,又夹杂着一丝冷意,却如何也吹不去这一处那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阿姨……”

    “小晴天……”

    两道好听的男声忽然传来,只是一个浑厚而沉重,一个惊疑而担忧。

    这两个人自然是闻讯赶来的桑承琛,以及找水归来的温南。

    原来温南猜想到桑倪是有许多话想一个人对着安父诉说,便索性去了山下的车里拿水,他心里想着往事,步伐也不见得有多快,缓步走到山下找到车子还发了一会儿呆,没过多久正要往回走,却忽然看到正着急往这边赶来的桑承琛,一问之下,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两人也不敢多耽搁,温南在前面引着路便疾步往安文远的墓碑处跑。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温南满眼懊悔地看着仍然固执地跪在地上的桑倪,那微微肿起的左半边脸颊,几乎让他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那红红的五指印子过了这么长时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根根分明,可想而知倪芮下手有多狠,偏偏打人的那个又是桑倪的亲妈,只凭着这样的身份就让他连出声质问的立场都那么的微弱,再看看桑倪此时的神情,半分埋怨也无。

    他只得无奈又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忍气吞声地在心里沉默地痛,手上拿着湿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泪痕,即使他的手指已经最大限度的轻缓,可每次在触到桑倪的脸颊之时,还是免不了让她疼得眉头一皱,就往后缩,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肯站起身来。

    良久后,温南终于还是再次深深地叹息一声:“小晴天……我们回家好吗?”

    桑倪没有说话,那双原本漂亮的凤眸,此时正微微红肿着,一直定定地望着墓碑的方向,细看之下却好似没有焦距一般,让人猜不透她究竟是在看倪芮还是在看安文远的照片。

    温南觉得心疼,也恨自己无能。

    这是他从小立誓要保护的小公主,可是他却总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悲伤,难过,背负着沉痛而无法分担,这种无力感时常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另一边的桑承琛也同样拿倪芮没有办法,这是他名义上的继母,十年来他一直叫她“阿姨”,在他的印象里,倪芮其实应该算是一个有些柔弱到骨子里的女子,她从来说话都是柔声的,声音细软,浅淡,温和,好似江南的雨,温软中其实隐着一丝寡凉。

    所以他和倪芮的之间的母子情谊远不及和桑倪之间的兄妹情谊来得深厚。

    他早已在第一时间便给父亲桑莫打了电话,但是并没有接通,料想到他可能已经在飞机上了,他便直接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息告知他,他们的地点。

    可现在,他只能沉默地望着倪芮靠着墓碑哭泣而哀伤的背影,和桑倪失神的模样,纵使心头先丝万缕,却也无计可施。

    桑承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却忽然听到倪芮的声音淡漠地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凉薄:“桑倪,你记住,我的女儿安妮早已经丧生在十年前的爆炸案里,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无母子之情,还有永远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话音未落,桑倪便脸色发白地浑身一震,继而又是一僵,晃了一晃,几欲昏倒,幸好温南一直用手护着她,发觉到她的不同便及时地扶住了她。

    她本就是大病初愈,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已经让她的内心也不堪重负,到这时几乎都是欲哭而无泪,桑倪心里悲哀,忍了良久终是轻轻开了口,嗓音沙哑暗沉,再没有之前的清脆,仿若一个久病之人的声音:“妈妈……你已经恨我到……要抛弃我的地步了吗?你如此不爱我……那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当初不直接杀了我!”

    倪芮仍旧背对着她靠在墓碑旁,仿佛已经厌恶到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她的声音清浅,仿佛顺着微风吹来,却也越发冰凉寡淡:“你以为,我不想吗?”

    一句话,冰寒彻骨,凉薄中夹杂着无尽的恨意。

    桑倪闭了闭眼睛,终于死了心,她轻轻抚开温南护在她腰间的手臂,最后一眼深深地望了一眼墓碑上父亲的微笑着的笑容,挺直了腰背,缓慢而沉重地弯腰俯□去……

    咚,咚,咚

    她沉默地对着父亲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一种仪式,又或者是一种告别。

    “爸爸,我以后再来看你。”

    桑倪说完,便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她跪在地上的时间太久,一起身,膝盖便是一软,就要往地上栽去,虽然温南已经手快地扶住了她,可她眼前还是一阵阵发昏,昏暗地看不清眼前。

    温南一看,便索性将她拦腰抱起。

    “我们回家,嗯?”

    桑倪挨过一阵晕眩之后,一动不动地窝在温南地怀里,紧闭着双眼,挣扎了片刻,终是微弱地点了点头。

    温南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向桑承琛点头示意一下,便抱着桑倪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等他们早已经走得没了影子,倪芮贴着墓碑的脸颊却忽然湿润了,那眼泪无声地顺着墓碑的边缘一滴滴落下,悲戚而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你们都被阿贝给虐跑了~嘤嘤嘤~不要这样嘛~~酷爱回来啊小天使们~~明天不虐了~~qaq,看在阿贝大半夜一直码字的份上,出来冒个泡嘛,也虎摸一下我的小心灵23333~~

    晚安明天见~~

    ☆、第五十章 (章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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