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的是杏色上襦,配着毛茸茸的绣海棠花的鹅黄色比甲,下身则是嫩红色褶裙,用了金线掐边,行走的时候粲粲然,露出足尖绣鞋上的玻璃小鱼儿,看上去活泼俏丽。

    “林二小姐一起便是。”

    等到时候罗玑问林鹤问题的时候,臧翔运便问林昭问题,林昭对爹爹的政令记得相当清楚,她还会与笔友赵翊林谈讨郧安的政令,所以臧翔运刚开始听到了林昭说得这么详细,还被吓了一跳。

    “这些你都记得?”

    此时正好在桐花村,桐花村的河岸是最早开始种玉麦的地方,村里也有不少地方种了药材,林昭笑着说道,“这里有一小块儿还是我种的,尤其是药材,我还帮着炮制一二。”

    林昭指着何首乌、丹参、黄芪,一一告诉臧翔运一亩药材炮制过后能卖多少钱。

    臧翔运从怀中拿出了炭笔和一个小本子,这是在云州府的越洋商行买的,这种炭笔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外也可以记录下一二,等到回去誊抄很是方便。

    注意到了林昭的视线,臧翔运解释说道:“我的记忆力不是那么好。”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林昭笑着说道,“关于药材的产量,我也是抄过好几遍才记住的。”

    这孩子不光是生得好,还十分机敏,臧翔运想着难怪罗大人让她过来,而且原本以为有这个孩子,得顾着她,没想到这孩子的体力也很好,关键是对郧安很是熟悉,可以让罗玑与林鹤问话,而臧翔运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林昭就可以得到答案。

    臧翔运要担任郧安县的县令问得很细,而罗玑不需要问得那么细致,既然林昭足以应对臧翔运,罗玑一边看着一边问林鹤怎么管理其他几个县,有没有什么章程,听着林鹤的打算。

    罗玑听着林鹤已经有了章程,心想着晚些时候就不去建安府了,开年诸事繁多,加上云州也有人员调整,还需要各做安排。

    罗玑过来的时候,声势浩荡,加上委任书也是当着衙役的面前送的,这郧安县小半天的时间里就知道了林鹤要离开郧安去建安府做知府了。

    第70章 林知府

    当外地的行商进入到了客栈里,就被里面的气氛吓了一跳。

    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是先帝薨了,不少人都红了眼圈在说话,还有人飞快地吃自己点的肉菜,直接把点的酒对着酒壶口一饮而尽。皇帝薨了,是需要禁肉和酒的,不赶紧吃掉就浪费了。

    那位商人刚想问哪位薨了,就看到了有人眉飞色舞,用筷子捻了一粒茴香豆,口中哼着曲调,还给呷了一口酒。

    小二还在送菜,托盘上是一道炖的喷香的肉菜,如果要是天塌了,绝对不敢这般上菜。

    行商想着,这样就不是上面的人薨了,那是什么事?

    行商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招招手喊来了小二,点了菜之后,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刚进来的时候,看着大部分人哭着如丧考妣,还以为是天塌了,结果……”

    他旁边坐着的人正是在吃茴香豆喝酒的那人,此时用手执壶柄,酒壶之中倾倒而出酒液注入到了酒杯里。听到了行商的话,他放下了酒壶说:“结果您看到我在笑?在喝酒?”

    行商颔首:“没错。”

    吃茴香豆的人说道,“他们难过是因为本地的林县令要离开了,我高兴的也是林县令的离开。”

    行商当然知道林鹤,他去年春天是过来买玻璃器皿还有花露的的,结果到了郧安县,被开得簇簇花给吸引了,他小住了一段时间,发现这里往来外地人很多,但是对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小商贩开得价格都是一样的。

    听那卖东西的孩童说道,“这都是林县令定下的规定,要是谁不按照这个价格卖,要宰客就不能继续在这里卖东西了。”

    行商喜欢郧安开得簇簇的花,喜欢这边公平的价格,喜欢这边路修得好,知道衙门赚了不少钱,林鹤每一分每一厘用在什么地方都公开得清清楚楚,而这样的县令要离开了?

    吃茴香豆的人似乎是看出了行商的难过,开口说道:“林县令是高升,还是朝廷之中罕见的连升四级,再说了,升官之后还是管着郧安县,你们担心什么呢?这是大好事。”

    行商听着这话,心中大震:“管着郧安县,莫不是你说的是建安府知府?”行商走南闯北,所见的事情很多,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有一位神童连升三级,有一段时间一年给挪一次位置,不过是七年时间就做到了正三品,但是轮到了本位皇帝继位,尚未有过这般的提拔,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甚至觉得吃茴香豆的人算错了,“这……是连升五级吧,而且,似乎这几十年中,并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去年岁考,郧安缴纳的公粮是整个建安排第二,已经是上县了,所以林大人是从六品升上去的,建安府知府是从四品的官职,从六品到从四品,这样来算,林大人是连升四级。”

    旁边一位消瘦的老者问道:“你说得是真的吗?要是建安府的知府,那还管着郧安!不过以前的知府呢?我记得是……哎,有些记不住了。”

    旁边有人立即提醒道:“是姓潘,潘知府年龄有些大。那潘知府岂不是告老?还是擢升?按道理他那个年龄是不会懂得。”

    吃茴香豆的人:“不错,原本的潘知府挪了位置去了湖江承宣布政使司,所以林县令升为建安府知府,还是管着郧安县。还不光是如此,我在城门口看到了,这一次要做郧安县令的人是臧家的,他是跟着布政使大人一起到郧安,特地来取经,怎么把郧安给治好。”

    “臧?莫不是说的是之前在湖江承宣布政使司任职的臧翔运大人?”

    “没错。”

    消瘦老人神情激动,他霍得一下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那是咱们郧安本地人,他娘老子就是咱们隔壁,我看臧家小子回来的时候,他娘老子常和他念叨现在的林县令有多好,臧小子一直颔首,还说为官当如此。”

    客栈里气氛原本是有些哀切的,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好的父母官,眼见着郧安发展得很好,百姓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结果冷不丁听到了林县令要走,谁不难受?

    现在听到了瘦高老人的话,那股难受劲儿就消退了,一来林县令是高升,二来按照这人的说法,即将任命的臧大人也是好官?郧安的日子还能继续红火下去?

    瘦高老者一丁点都不藏私,“臧小子人不错,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好,而且又是咱们郧安人,哪儿能不盼着家里好?”

    吃茴香豆的人笑着说道:“郧安发展得很好,朝廷都看在眼中。”他对着天拱手,继续说道,“朝廷有考量,特地这般安排。”

    以前的潘大人官名也不错,不过郧安本地人最信服的还是林鹤林大人,现在听闻林鹤擢升之后还管着郧安,正厅之中再没有之前的哀切,都欢天喜地了起来。

    钱老太爷很早的时候就收过京都的信,里面就写了关于林鹤擢升之事,还写了因为林鹤的事,而汪贵妃那一派而生得各种风波,包括祁赟之和卫淞两人隐隐分裂之事。

    钱家私下里找到了孙峥与岑薛青,郧安现在虽好,却不如建安府热闹,于是两家商议过后,都已经在年前添置了建安的房子,而钱宝儿本来还闷气自己和林昭分开的事,结果就听闻了家里的决定。

    她的小嘴张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旋即,钱宝儿就捂着嘴偷笑了起来,这样真是——太好了,虽说她知道两人终有一别,这一日来得越晚一些越好。

    *

    在正月二十这一日,林鹤与臧翔运交接结束,臧翔运搬入到了郧安县衙,而林鹤带着辎重离开。

    当林鹤从县衙出来的时候,半个县城的人都出来相送,还有从各村里赶过来的村民。

    人很多,却很有秩序,让开了一条道供林家人离开,也让臧翔运可以相送。

    臧翔运跟着林鹤走遍了郧安,他以前就知道郧安的变化很大,但是没想到林鹤居然这般用心,等到了官亭处,他竟是直接冲着林鹤跪下。

    林鹤连忙上前扶起了臧翔运,“臧县令折煞我也,万万当不起您这一跪。”

    臧翔运被林鹤扶起,拱手说道:“下官定不负所托。”他转过身,对着郧安的百姓拱手,“自当以林知府为我辈楷模,励精图治,不负林知府所托。”

    百姓大声叫好,掌声雷动。此时有人抬出了一柄大伞,各家出一小块儿布料绣上各家的姓氏,缝合成斑斓色彩的伞面,让工匠精心打磨了七十二根伞骨。

    这柄沉甸甸的大伞就是万民伞,岑薛青看着这一幕,在心中勾勒出画卷来,等到了建安府她就会做下这一幅画,这辈子万民伞恐怕也见不到几次。

    岑薛青为了作画,留在人群里,而钱家的车马在前面几里外等着,等到看到了林家的马车,林昭就下了马车,和钱宝儿并排骑马。

    正月里风带着冷意,悄悄钻入衣领、袖口之中,赶马车的车夫缩头缩脑,但是林昭和钱宝儿并不怕冷。两个小姑娘骑着马你追我赶,偶尔路上的人见着了感慨一下还是孩子不怕冷。

    两人骑了小半个时辰,才坐回到马车上,林昭在路过了以前的小山头时候,还特地给钱宝儿指了指,“如月庵已经没了,有两位师太是去了新的庵堂,有几位师太是嫁了人……”

    在如月庵的日子住得并不长,林昭的记忆却很深刻,她刚从拐子窝里离开,是惠安师太握住了她的手,告诉她不用再怕,她有好多东西都不会,甚至还不会用柳枝刷牙,是惠安师太告诉她怎么咬开柳枝,用里面的细毛去刷牙。

    钱宝儿以前对人的情绪是懵懵懂懂的,现在知道能做的是握住好友的手,两人偎在一起,把自己的温度传给昭昭。

    林昭说了一半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静月,她早早还了俗,头发已经很长了,背上背着一个篓子,里面装着她的孩子,她的手中还牵了一个孩子,她正在和人讨价还价,忽然注意到了马车。

    静月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居然是林大人的车驾。”

    静月在还价的时候,忽然听到卖包子的人感慨,“林大人以后就是知府了,算了算了,今天心情好少收你一个铜板,走吧。”

    手中的小娃娃看着静月手中的包子,咽了咽口水,“娘……”

    静月心不在焉把包子掐开,一半给了手里牵着的,一半递给了身后的孩子,静月吃着包子,本来是难得高兴,今天是她生辰,可以吃点好的,一想到那个小尼姑居然做了知府千金,手中的包子都不香了。

    静月因为拿了周家的银子,又没办法把小尼姑昭昭给周家,把先前的银子都给赔了回去。后来是郧河和翔安县合并,静月看到了有衙役把其他师姐妹给安置好了,想要还俗的,给上银子给安排了,不想还俗的,帮忙安置到其他庵堂,只有她是无人管的,嫁给了琉璃匠,谁知道郧安出了玻璃,他丈夫屯的琉璃原料都一钱不值,丈夫喝得醉醺醺的,先前不出现的衙役,这会儿倒是出现了,问她是不是要和离。

    女人没有了丈夫,岂不是平白被人欺辱?静月当然拒绝了,这会儿看着林鹤做了知府,离开了郧安,她心中又百转千回了起来,她不喜林鹤,觉得他们坏了她的好事,也不喜林鹤为什么扶持什么玻璃窑,让做琉璃的没了活路,但是她也要承认,林鹤是个公允的好官,这次林鹤走了,以后应当再也不会有衙役过来了。

    静月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她坐在了地上,甚至觉得,是不是当时和惠安师太一样,对林昭好一点,也不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林昭不知道静月烂泥一样坐在地上,她正在和钱宝儿小声说静月师姐的事。

    两县合并之前,爹爹管不着如月庵,等到两县合并了之后,那小小的如月庵是静月做主并不清明,爹爹就把这人不多的小庵堂拆了。

    愿意嫁人的,那些军户是缺媳妇的,想办法相看凑成对,不愿意嫁人的,就安置到更大一些的庵堂,还有一些先前在静月牵线下还俗的,也一一走访,看日子过得如何。

    这些事情从头到尾林昭都很清楚,也知道静月的日子过得不好,其实玻璃横空出世了之后,是有劝琉璃匠人去做玻璃,只是静月的这位夫婿并不愿意,也劝过是否愿意和离,郧安现在新来的人多,静月虽然生了孩子,也可以再找,但是她似乎并无此意。

    钱宝儿歪了歪脑袋,“她既然不愿意和离,该问的也问过了,也够了。”

    林昭也点点头,她也这般觉得的。

    马车碾在原翔安县的街道,继续往前走,一直是往建安府方向去。路上一共用了两天,这一行人是第二天申时进入的建安。

    刚一进入建安府,头一个感觉就是大,路当然不如郧安新修的路好,但是足够宽敞,四驾马车并驾齐驱都还绰绰有余,街上的人也要比郧安的人要多,往来的商客不断,现在的郧安虽说不错,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远不如管五县的建安府气派,大部分的行商,还是会选择走大一点的府州做生意。

    等到了建安,两个小姑娘从城门口就下了马车,骑在了马上,林昭的手摸一摸爱马,对着马儿说道:“以后就是住这里了。”

    这从郧安过来的几户人家,选择的宅院都是靠近府衙,以后串门就更方便了一些,知府衙门规格也要比县衙大得多,门前的石狮子都显得更为威严,林家的马车到了后宅,已经有衙役在那里候着,帮忙卸下辎重。

    大齐的知府是按照前朝一样设置的,用的是中央六部之制度,不过这六部不叫做户部、吏部,而是叫做户房、吏房等。此时六房各有一位典吏在这里候着,至于说同知、通判等诸位大人,是在前面的府衙候着的。

    李典吏的眼睛尖,看到了那柄万民伞,眼珠子都黏在了上面。

    他连忙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吴典吏,语气激动,“那可是万民伞。”

    吴典吏被李典吏一撞,也看到了那像是乞丐伞一样的万民伞。

    见着要把万民伞拿入后院里,李典吏上前一步说道,“这是郧安县百姓的心意,咱们府衙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万民伞,等会大人交给在下,我是户房的李典吏,可以把万民伞拿去给几位大人看看。”

    潘曾毅先前告诉过林鹤一些府衙官员的性格,林鹤想了想便说道:“那就劳烦李典吏了。”他一拱手,直接说道:“诸位不如在府衙候着,我换身官服,便去衙门里。”

    后宅宅院早已经收拾妥当,这里的宅院也要比以前县衙大不少,而林鹤换了从四品的官服,正衣冠之后就去了衙门里。

    林鹤一一与诸人见礼,一边观其神色,一边想着潘曾毅说过的话:

    “韦同知,韦荣,脾气和性情都很随和,他不怎么管事,所以基本上知府衙门你拟定章程推行就好,他虽说不管事,但是在朝中或者是在承宣布政使司里都有些人脉,遇到了难事,你请教他往往有意外收获。”

    “盛通判,盛德翃,负责粮运、水利等事物,按道理也要负责诉讼,只是建安府目前的推官本事有些欠缺,先前的仵作退了之后,没有新仵作,说来惭愧,我年岁大了,有几个案子我觉得有些疑难之处,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仵作,案件还需要你来侦破,这人暂且收押在牢狱之中。”

    “六房之中,户房李典吏,性格最为活络,有些钻营不过你相处久了便知道了,他这人生性好热闹。刑房吴典吏,性格有些倨傲……”

    “管理一府乍一看与管理一县没什么区别,只是事物是管理一县的数十倍,还要起到上传下达的作用,管理的人与事物都多了,一开始你恐怕要磨合一二,而且也不能像是管理郧安县那样,凡事亲力亲为,需要下放一部分权利。等到后面找到了自己处事的办法就好了。”

    林鹤觉得潘曾毅的那些话很有道理,记在心中。

    李典吏带来了万民伞之后,在林鹤过来之前,府衙里的各位官员都被震住了,看里面不同的布料,不同人绣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字,感觉得到这把伞沉甸甸的重量。

    就算是再不爱管事的韦荣也对林鹤肃然起敬,因为做了太久这个位置的官员,见过不少行事风格的知府,韦荣觉得无力改变一些事情,才这样随波逐流,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够有这样一个上峰。

    林鹤微微一笑,“今日里我第一次来,我之前来潘大人是请我在盛德楼吃饭,不知道如今是不是盛德楼还是建安府最好的酒楼,我想请诸位一起吃个饭。”

    盛德楼自然还是建安府最好的酒楼,倘若不是,谁也不会在这个档口纠正,于是众人纷纷道,没有让林大人出钱的道理。

    林鹤说道:“说来惭愧,我自己身无长物,但家母与人合作做生意,赚了一些银两,宴请诸位的钱也拿得出,诸位莫要与我推辞,若是这笔银子花不出去,晚些时候家母还要忧心忡忡。”

    林鹤说话风趣,惹得众人一笑。

    林鹤等到笑声停歇,对着诸位笑着说道:“今日里实在是有些来不及,之后请诸位同僚到我府中做客,这一次请诸位到盛德楼一聚,诸位莫要与我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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