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整个京城旮角里所有明探暗桩,一个激灵翻了起来。

    只见这整个京城交错纵横的街道上,只一种颜色,深重的,如同浓墨般的黑。

    黑衣。黑甲。

    所有的兵马,无论是左脚,还是右手,皆整齐划一。

    整个京城,便只有两种声音,一种是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踏踏踏踏”,另外一种是铁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比马蹄更加沉重而缓慢的“踏踏踏踏”。

    无论是哪一种,皆整齐到令人心惊。每一声,都重重的击在每个人的身上。

    这样的军纪,别说是看,就连听,都未曾听过。

    “吱!”一枚光点如流星般划过黑夜,然后“砰”的一声,如巨大的一声惊雷,烟花炸裂开来,在空中盛开出一朵大大的菊花。

    “吱吱吱吱”……

    无数枚烟花从京城各个角落升腾而起,然后是“砰砰砰砰”的不断的炸裂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将京城的天空装扮得绚丽多彩。

    然而,这种堪比西凉最大盛典的烟花数量,京城的百姓,竟没一人敢出门去看。

    光是那样沉重而肃穆的脚步声,如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牢牢锁在房里。

    变天了!要变天了!

    此刻,即便偶尔有一两户住家原本亮着灯,也飞快吹灭了去。

    若从上方往下看,整个京城,整个沉浸在前所未有的黑暗中,当然,除了皇宫。

    皇宫里,灯火通明。

    这天夜里,皇帝原本就宿在皇后宫中,这会儿,整个皇后宫中俨然已是指挥中心。

    “启禀皇上,佑军已过了德胜门!”

    “启禀皇上,佑军已过了安定门!”

    “启禀皇上,佑军已过了西直门!”

    “启禀皇上,佑军已过了宣武门!”

    ……

    每一声启禀,皇帝的心就要紧一下。

    这么快,怎么这么快?!走水的,走粮食的,走犯人的,走商人的,走木材的,走煤的,每一条路都已被李天佑的军队占满了!

    “他究竟动用了多少人?!”

    “启禀皇上,据目测五万。”

    “五万?!”皇帝的声音刹时高昂几分,“李天佑从回城带回来的军队不过千余人,这忽来的五万是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道。”禁军统领垂头,脸上一派懊恼。

    今儿个夜里,这五万军队就仿佛是从地下冒出的来的,忽然在某个时刻,齐齐出现在京城无数个巷尾。

    “没有入城记录吗?”这么大批量的入城,不可能没有任何记录!

    “启禀皇上,没有。”禁军统领再次垂头。关于这个问题,早在万马整嘶的时候,他就已经找人查过。京城各城门,没有任何大批量入京的记录。

    皇帝顿时觉得一阵焦躁,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

    没有大批量入城记录,也就是说,这五万兵马,是李天佑用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埋伏进京城的!

    也就是说,今日的逼宫,是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设计好的!

    从十多年前被封为太子到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失控。这种失控,让他有种深深的恐慌。

    “一万,我们还有一万兵马呢?”皇帝的声音蓦然尖啸起来。幸好之前为了在城门口抓李天佑,紧急调派了一万兵马回来!如今,竟没想到这一万兵马竟会是他的救命稻草!

    “皇上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派了!”禁军统领忙安慰道,“三千禁军,我会派他们死守皇宫,那一万兵马将从外面打进来。”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声音有些颓然,跌坐在龙椅上,虽只有一万三千人的兵马,但至少也能抵挡一阵子,他哆嗦的从怀里掏出一块虎符“快,把这个交给太子,叫他马上到东境调兵。”

    “是!”禁军统领低头,双手接过虎符,忙着朝外走去。当年,当他还没当上禁军统领,还只是一个小头目的时候,那时的皇上很年轻,也很有魄力。而今天,他是如此真切的感觉到皇上老了!

    刚走到大殿门口,一声长长的“报”由远及近,他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想知道又发生什么。

    便就在这一顿的当口,他清晰的听见:“启禀皇上,我们那一万兵马,没……没了!”

    没了!禁军统领蓦然转过头,刚好看见皇上“腾”的从龙椅上站起,无比激烈的:“什么?!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这仗还没开打,怎么就没了?!”

    那报告的人脸色极其难看:“都……都已经换上黑甲,往皇宫的方向来了……”

    换上黑甲……往皇宫的方向……

    皇帝顿时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他这1万调来的兵马,早已经归顺了李天佑!或者说,这本来就是李天佑的兵马!

    他竟亲口下令调了一万兵马来围攻自己!也就是说,即便白天在城门口向李天佑发难,他也丝毫占不了便宜!

    禁军统领站在门口,望着手里握着的虎符,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父王,父王!”急促的喊声,急促的脚步声,太子一袭淡黄色袍子,快速从外面冲了进来。

    太子东宫,原本就不在皇宫内。夜里,当他听到街上整齐归一的脚步,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轱辘从床上爬了起来,抓了件衣服就朝皇宫奔来。

    “胤骏!”皇后立即喊了一声,眸光慌乱,双手抓住她这个儿子,“你怎么来了?”

    太子伸手拍了拍皇后手背,声音放柔了许多:“母后,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这个世界,人性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坚强了一辈子,嚣张了一辈子,掠夺了一辈子,原以为这个世界已牢牢抓在自己手心,却没料到,忽的有一天,世界也会倾塌。

    原本坚强的,不可一世的嚣张,也会在顷刻间,如沙塔般塌陷。这种塌陷,远不是前几日听说儿子被抓时可以比拟。

    那时,心里或还有一丝侥幸,而如今,绝望如荒草般疯长。

    “太子!”禁卫军统领上前一步,双手朝太子呈上虎符。

    太子伸手,将禁卫军手上虎符拿起,重新放在皇上手心:“父王,若想等边境的救兵,怕是来不及了。进宫之前,我已派人拿我的令牌,从附近城邦调遣守城的兵马。朝中几位握有兵权的将军,我也派人叫他们连夜调兵。”

    闻言,皇上方觉得安慰一些,只不过,那禁军的实力,怎么可能能佑军相提并论,况且,还是3千对5万!

    “你估计禁军能撑多久?”皇帝开口,这个问题,既是问禁军统领,又是问太子。

    不等禁军统领回话,太子已然开口:“我也正是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他顿了下,右手一撩衣摆,直直跪了下去,“父王,母后,还请你们先行离开!”

    “不行!”皇帝一句话就否了。作为皇帝皇后,大军来袭之时,不在宫中,反而离开,这像什么样?

    “父王。”太子深深磕头,“若是相同数量的禁军对上佑军,也不过一时三刻。如今禁军不过3000,佑军却是好几万,待至他们到了皇宫,怕是兵败如山倒,还请父王三思!”

    看着深深俯下身子的太子,皇帝有些犹豫了,逃出去,这个想法不是没有过,可是:“从古到今,西凉并非没有过逼宫,却从无一个皇帝逃逸。”

    “父王,西凉史上,曾出现过信嘉之乱,五王之乱,安旺之乱,及天启之乱,皆是大军逼宫。在这四次的逼宫中,人数最多的一次乃五王之乱,也不过2万。而当年那几位先帝都选择了镇守皇宫,乃是因为早有准备,实力相当。而如今,我们和佑军实在无法一战!”太子语气愈发沉重,“再说,既这1万兵马摇身变成佑军,儿臣实不敢保证,后续前来营救的军队会不会也……”

    皇帝叹了口气,没错,这个问题,也正是他最担心的。战神佑王,虽表面看只一支佑军,但多年来,他的影响力早已渗透至西凉各个角落,特别是军方。

    李天佑早已不单单是个王爷,而是,神一般让人仰望的存在。

    既他要造反,他要逼宫,怕是只需要振臂一呼,天下军马莫不响应。

    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这几年,他们才不得不费尽心力,想把李天佑除而后快。

    “父王,西凉建国,始皇帝派人修皇宫时,就已留下密道,后来世代先皇皆修整扩充,防的便是忽来的变故。如今大军来袭,父王母后从密道先行一步,不是认输,乃是为了他日卷土重来。”太子磕头,“请父王母后三思!”

    皇帝还在犹豫,自他继承憬帝的皇位,接手的便是繁荣的西凉,这些年来,虽西凉经济文化军事并无突破性发展,却也从未败落,一直维持着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至于辱没憬帝的眼光。

    可倘若今日,他弃宫殿而逃,还不知后世的史书会如何评述。

    犹豫间,只听得外面一片喧哗。众人转头,便看见各宫嫔妃均已哭哭啼啼拖家带口的走了进来,个别人等,甚至已经抱着包袱。

    “哭什么哭?这天还没变呢!所有人给我闭嘴!”皇后上前一步,大声训斥,目光一眼看见那几个抱着包袱的,她的声音更是陡然尖啸,“你们这是拿的什么?!想逃么?”

    平日里,除了皇上,这皇后便是宫里的主,各宫嫔妃平日皆以她马首是瞻,此刻见她大吼,即便哭泣哽在喉咙,亦嘎的断了下来,那几个抱着包袱的,更是战战兢兢跪下。

    刚才,一听说佑王带兵造反,她们下意识的,就叫宫女收拾了细软,谁也不知道这仗打不打得过呢!倘若要输,她们得趁着兵荒马乱逃出去。

    “好了,你也别责备她们了!”这时,站在更后方一点的皇上开口,“我们不也在讨论要不要离开吗?”

    众嫔妃一皇上也有离开的意思,原本还未来得及行礼的,带着皇子公主,忙着也跪了下去,一个个磕头如捣蒜:“皇上,求求您带我们一起走……”

    望着这一众皇帝的小老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太子站了起来:“父王,别犹豫了!皇弟皇妹们都还小,倘若佑军真攻进来,怕是一个都保不住。”

    “报”一传令官飞奔着跑了进来,“佑王,攻到宫门口了!”

    “这么快!”不光皇上,所有人皆大惊失色,从听说佑王起兵到现在,不到半个时辰!

    太子脸上更是焦急:“父王,时间不等人,快走吧!待到大兵集结,还能重新攻回来。若守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众嫔妃皆齐声俯拜。

    皇上目光扫过他们,神色间还在犹豫,亲政多年,到最后竟要做个逃帝?!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连同宫内伺候的宫人,齐齐附拜。

    皇上再叹一口气,这些人,就只懂得性命,他们究竟什么时候能明白,尊严比黄金更宝贵!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这一次,连同皇后都跪下了。

    “皇后,你也觉得我应该逃吗?”他看着这个10多岁就嫁给自己的女人,一手将她扶了起来。今日,从佑王起兵到现在,她也慌乱,却是第一次主张自己逃。

    “皇上,这不是逃。而是,为了更好的反击。”皇后缓缓的说,先前的慌乱已渐渐平息。

    目光,掠过皇后,掠过太子,掠过下跪的各宫嫔妃,掠过这些都还是弱冠之年的儿子女儿,终于,他的神色不再犹豫,只朝着下跪的众人,猛的一挥手:“走!”

    众人亦跟在皇帝身后,往内殿走去。没错,这皇后宫中的密道,正设在内殿。

    刚走了两步,皇后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便看见依然立于正殿中间的太子:“皇儿,你不走吗?”

    “我乃西凉太子,理应为父王母后断后。”他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母后放心,我稍后会来找你们会合。我们还要一起杀回来!”

    听得太子如此答话,皇后脸上一抹苍凉,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跟着众人,一同入了内殿。

    太子目送众人纷纷走了进去,忽的转过头来,朝着殿内一干正在候命的侍卫,声色俱厉:

    “佑王妃呢?把佑王妃给我带来!”

    尾巴: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写逼宫,感觉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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