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潘整理身上制服,抬头挺胸立在警卫亭前,举目四望。
    警卫亭外是M市的四喜路,这条路一带属于本市的豪宅区,路上时不时有豪车驶过。
    警卫亭内,是名叫“适我愿兮”的社区,有些历史了,胜在社区腹地宽广,房子面积大,房价居高不下。
    社区内家家户户独门独院,前庭后院带泳池,绿树夹径,花草扶疏,明明位在市区,却清静得像郊区。
    小潘忖道,哪天中彩券头奖,我就在这边买房子。
    在他看来,这社区唯一缺点就是名字。“适我愿兮”文诌诌,让人搞不懂在讲什么,翻成白话,意思原来再简单不过:正合我心愿。
    忽然他听到车声趋近自己方向,转头望去,一辆玫瑰金色的小破车往社区开来。
    说来车“小破车”,因为它真不大,车身倒是完好,蜡还打得光滑锃亮,苍蝇落下都站不住脚。
    可惜蜡打得再厚,遮不住那车子过时十几年二十年的造型设计,而且一看就是便宜车款,和社区住户惯用的座车相比,不破也得破。
    紧跟在小破车之后,又来了两辆车子,那两辆车在社区里依然算不上好车,价格好歹是小破车的几倍。
    小潘抬手朝小破车打手势,示意驾驶停车。
    小破车从善如流停了下来,车内只有一个女驾驶。
    小潘细看,那女驾驶比他年轻,大概二十出头,长发披肩,身穿棉质藕荷色连身裙。
    她容貌婉丽,气质干净,巴掌大的面庞还带些可爱的婴儿肥,眼睛大而清亮,目光柔和。
    小潘往小破车后座一瞥,后座塞了许多纸袋和衣套,上头商标不尽相同,但无须关注时尚都认得出全是名牌。
    小潘明白了,这女孩是社区某家住户请的家务助理,正替雇主跑腿带回衣物。
    他彬彬有礼要求:“麻烦出示通行证。”
    女孩面露诧异,好像不知道进入社区还需要通行证。
    小潘警觉,看样子漂亮妹妹是访客,而且没来过这儿。
    他微笑如故:“不好意思,社区规定,访客拜访请出示身份证件并填表登记,另外请告知拜访住户以及原因,我们会致电住户确认。”
    原婉然说:“我有通行证。”
    她搬进“适我愿兮”以来,进出从来不用通行证,警卫自会认人放行,不过索要通行证也是合理要求。
    “请等一下,我拿证件。”她转身要从副驾驶座拿来拼布包,手还没沾到包,车外的警卫又发话了,这次不是小潘。
    警卫队长不知何时走出警卫室,来到车旁,对原婉然展开手臂,作个“请”的手势。
    他笑容可掬说:“韩太太,不用通行证了,您请过。”
    韩太太?小潘大吃一惊,漂亮妹妹这么小就结婚了?
    警卫队长啪地拍拍小潘肩膀,向原婉然说:“韩太太,这是小潘,新人,不认得您,请多包涵。”
    原婉然笑说:“他也是职责所在,按规定办事。”说完向两人轻轻点头,“队长,潘大哥,辛苦了。”
    警卫亭旁栅栏缓缓抬起,原婉然踩油门驶进社区。
    车道上后来的两辆车子很快跟进,每车一男一女,清一色黑色西装。他们出示通行证,证件载明保鏕身份,马上被放通关。
    人车走光了,小潘就问:“队长,我们对家务助理也要恭恭敬敬吗?”
    “什么家务助理?”
    “刚刚那位韩太太。”
    队长哈哈笑:“她是住户,住十七号。”
    “住户,她?”小潘想到原婉然那小破车,问说:“是租客吗?”
    “她家买的。”警卫队长补充:“她夫家。”
    “有钱人的太太怎么开小……”小潘悬崖勒马,把“破车”两字吞回嘴里。
    队长晓得他意思,说:“别人吃面你喊烫,韩太太不嫌她车子旧,你嫌什么?那是她打工存钱买的第一辆车,不管转过几手,人家反正宝贝得不得了。”
    “她家有钱,一个人开小破……咳,开车在外面跑,不怕被绑架?”
    “跟在她后面那两辆车,就是她的保鏕。”
    “……”小潘望向原婉然那行车马消失的方向。
    小刀捅屁股——开眼了,有钱人请的保镳,座车比有钱人的还高级。
    原婉然驱车沿着绿荫深浓的道路驶去,快到十七号时候慢下车速,开上它的私家车道。
    十七号的前院以玫瑰花丛为篱,后面一块大草坪,种龙柏、雪松,设几处花圃。
    不等原婉然的车子驶入车道,屋里响起汪汪叫声,屋子某扇窗户后面好像雨后春笋,啵啵啵冒出两颗毛毛狗头。
    黑妞和墨宝伸出前爪搭在窗台边沿人立,朝原婉然叫。
    眼看两只狗吠叫,声音中却夹杂第叁道吠声,明显属于幼犬奶音。
    没多久黑妞转头低脸朝身旁地下俯瞰,而后松开搭在窗台的前爪,身影一矮,消失在窗后。当它再度冒出头,只露出脑袋上方,看得出朝向窗后的椅子那方挪几挪,接着它再度伸爪倚窗人立。
    与此同时,一只小奶狗站在窗后那把椅上,脚搭椅子扶手探出身体。
    小奶狗叫嗷呜,本来在地上就叫得起劲,此刻被黑妞叼上椅子,从窗后看到原婉然车子,更是大放奶音。
    原婉然将车开进车库,停好下车没多久,车库通往屋里的门开了,叁只狗洪水猛兽一样冲过来,围着原婉然跑跳讨摸。
    原婉然笑唤:“黑妞,墨宝,嗷呜。”
    韩一跟在毛孩子们后头,上前接过她侧背在肩上的拼布包。
    原婉然往地上蹲,一个人两只手,摸摸拍拍叁只毛孩子,忙得不亦乐乎。好容易将叁只狗都安抚尽兴,在旁等待的韩一伸手扶起她。
    两人走进屋里,屋子角落散落黑妞它们的磨牙玩具,造型仿照芋头酥、绿豆椪和奶油小酥饼。
    他们还没走到厨房附近,浓浓食物香气已经直袭鼻子。
    原婉然轻轻一嗅,嗅出辛香料、酱油以及卤煮猪肉。
    “老公,你煮东坡肉?”
    家里请了几个帮佣做家务,包括料理叁餐,但原婉然分辨得出韩一煮出的饭食味道。
    “对,昨天你说想吃这道菜。今天是电影夜,我另外做了柠檬饼和一些小点心,等一下边吃边看电影。”
    东坡肉软糯丰腴,柠檬饼则是柠檬口味的海绵蛋糕,上头淋白巧克力,酸甜清爽,正好解腻。可是……
    原婉然干笑:“老公……”
    韩一察觉不对:“怎么了?”
    “明天我们再过电影夜好吗?”原婉然双手合什抬到唇前,“今天晚上小程要跟拍服装单元,临时食物中毒去不了,编辑找我支援,等下就要过去。”
    韩一没让心里失望露出来,温声说好,问她几点出发,在哪里拍摄。
    他听完回答,说:“你们外拍的地方在郊区,又不确定拍到多晚,我另外再拨几个人手保护你。到时累的话,让他们开车送你。要我过去接你,就打电话过来。”
    原婉然一一答应,晓得不必她叮嘱,韩家的保镳会低调隐匿行踪,不叫她同事发现。
    她问:“老公,明天晚上你有空过电影夜吗?”韩一其实也是大忙人,有公司要管。
    “你有空,我就有空。”
    意思是再怎么忙,都会挤出时间和妻子相处。
    原婉然会意,抱住韩一手臂倚靠,笑说:“老公最好了。”
    韩一举止有礼,不论对谁,一律温文和煦,但鲜少表露更多情绪。这下他经了原婉然一抱,虽则静静不说话,俊朗面容表情变化不大,嘴角和眼眸却分明弯出笑弧。
    要是韩一父母在场,肯定眉开眼笑,因为知道儿子这是高兴坏了。
    原婉然倚在韩一臂上,无意瞥见桌上放了几盒纸盒,盒子印外国文字,因为上方罩透明盖子,让人能看清里面装了水果。
    原婉然问:“老公,你买了草莓?”
    “妈那边送来的。她说味道不错,让你尝尝,也让你请同事朋友吃。你喜欢的话,她再送来。”
    原婉然听说是婆婆黛安送的水果,立刻对那迭纸盒肃然起敬。
    黛安讲究吃穿,对好东西从不吝惜花钱。
    原婉然和韩一新婚之际,黛安派人给她们送去两颗蜜瓜。
    两颗蜜瓜装在礼盒里,包装精致,滋味之甘甜可口是原婉然从未品尝过的,就问了韩一蜜瓜属于什么品种。
    小俩口吃完瓜后,韩一收拾果碟果叉去清洗,原婉然窝在沙发里,因为酒足饭饱,齿颊留香,小脸都是笑。她心血来潮拿起手机搜索韩一说的那种蜜瓜,打算以后自己买来吃。
    手机很快亮出搜索结果,原婉然瞄了一眼,笑容瞬间消失,人本来歪在沙发上,瞬间弹离沙发背,坐得笔直。
    搜索引擎按照该种蜜瓜品级列出价格,最低品级的蜜瓜一颗要价等于她一个月左右的薪水,最高级的……
    原婉然瞪大眼睛,伸出食指指向手机,逐一数算顶级蜜瓜的价码数字,算完将眼睛挤了挤再看一遍,还是不敢置信。
    以黛安食不厌精和大手笔的作风,她送的蜜瓜不是最贵,也是极贵。
    当下原婉然低头对着自己肚子发呆,刚才她那几口,总共吃掉了几个月薪水?
    至今她和韩一结婚,过上吃香喝辣的生活一阵子了,吃到好饭好菜的时候仍然经常生出傻想:当这些高级菜色通过她的肠胃,她那过往二十来年习于便宜食材的肠胃应该会拉起大红布条,上面写着“恭迎贵客莅临指导”,胃液和肠道菌群以歌剧唱法齐声合唱“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这次这几盒草莓不管等于她几个月薪水,反正一定够格让她的肠胃拉红布条,表演大合唱。
    原婉然说:“妈老是为我们破费。”
    “那没什么,妈跟我说了好几次,劝你做人不要太温良恭俭让,有家里给你撑腰,你放心撒野,吃喝玩乐。”
    原婉然听到“温良恭俭让”,马上想到自己即将要做一件不大温良恭俭让的事。
    她干笑:“老公,过几天我要跟同事出去玩,先跟你报备。”
    韩一又觉得不对了:“你平常和人出去玩,也就和我说一声几时回家,为什么这次要‘报备’?”
    原婉然的话声低了低:“因为要去夜店看表演。”
    “哪家夜店?”
    “那家店吗……那家店叫……”原婉然话声更低:“叫‘猛男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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