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丫鬟闻言脸色一白,齐齐点头,手忙脚乱的将自家的主子扶起来。

    宇文砚挑眉看向秋明月,语气有些怪异。

    “这丫头谁的话都不听,偏偏你能管得住她。”

    秋明月还没说话,宇文溪就回头瞪了他一眼。

    “什么小丫头?我是你亲妹妹,亲妹妹你懂不懂?”

    宇文砚摸了摸鼻子,很是郁闷道:“你方才不是还怀疑我不是你亲哥哥么?”

    “我—”

    宇文溪语塞,见秋明月捂唇低笑,她立刻觉得没了面子,怒瞪着宇文砚。

    “你现在就不是我亲哥哥。”

    她走过去,狠狠的踩了宇文砚一脚,拉着秋明月,扬长离去,也不看在场的其他人。

    “小姐…”

    红萼和绿鸢连忙叫了一声,就要跟上去,却听得宇文砚懒懒道:“别跟去了,那小丫头不会让你们跟上去的。”

    二人止步,回头看他。

    宇文砚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皱眉斥了一声,眉宇纠结,好像有些痛苦。

    “这小丫头太狠了,这次只怕青了一块儿了。”

    凤倾寰走过来,似乎笑了一下。

    “我看你就是活该。”

    宇文砚抬头,不满的瞪着他。

    凤倾寰笑笑,“她如今的性子谁宠出来的?还不是你和姑姑整天的纵容她,才让她这么无法无天?”

    宇文砚哼了一声,“她是我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宠她宠谁?”

    凤倾寰不再说话,回头看向凤倾柔。虽然还是一身华丽高贵,但是早已失了端庄从容,略显稚嫩的容颜有些苍白,脸色扭曲而愤怒。本来艳丽的容色看起来竟是其丑无比。

    他别开眼,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同样是妹妹,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

    这时候,凤倾玥淡淡开口了。

    “家母已经在丹华园等候多时了。”

    众人这才想起,今日是镇南王妃举办的赏花宴。

    丹华园是镇南王府的后花园,大昭国开国以来宗亲王爷不多,到这一代更是只有两位亲王,一位荣亲王,还有一位就是镇南王。两位王爷在朝中地位不一而足,府邸却是相当华丽富彩,金碧辉煌。

    镇南王府砖木结构二层内天井围合式建筑;两层外檐均设通敞柱廊,建筑形体简洁明快。室内设有共享大厅,大气、开敞,适应当时的西化生活。水刷石墙面与中国传统琉璃栏杆交相辉映,门窗玻璃上比利时工艺雕琢的中国传统花鸟栩栩如生。

    一路走来,可见府中建筑精致巧妙,用料奢华。

    琉璃柱、彩色玻璃、墙面彩绘等都是经过数十道清洗工艺完成了。

    丹华园园内布局、设计具有较高的艺术水,东、南、西面均堆土累石为山,中路又以房山石堆砌洞壑,手法颇高。山顶平台,成为全园最高点。居高临下,可观全园景色。风景幽深秀丽,昔日有碧水潆洄并流经园内,徜徉于园中尤如漫步在山水之间。与府邸相呼应,花园也分为东中西三路。中路以一座西洋建筑风格的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前有独乐峰、蝠池,后有绿天小隐、蝠厅,布局令人回味无穷。东路的大戏楼厅内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戏楼南端的明道斋与曲径通幽、垂青樾、吟香醉月、流杯亭等五景构成园中之园。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秋明月被宇文溪带着脱离了众人,一路欣赏着王府的景色,眼中啧啧称奇。

    “镇南王府果然非同一般,景色秀丽,空气也令人心旷神怡,颇有几分流连忘返啊。”

    宇文溪看了她一眼,“这算什么?皇宫的御花园更美,改日我带你进宫观赏一番,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了。”

    秋明月只是笑笑,现代许多旅游景点虽然都是经过人工打造,少了几分天然的朴素,但是却多了几分美感和精致。故宫她也曾去过,杭州西湖等各大旅游景点她都去过,什么样的美景没有看过?方才也只是感叹了一番罢了,并不多做流恋。

    “你就这样拉着我走了,不怕得罪大皇子和长公主?”

    宇文溪哼了一声,“凤倾柔就是一个刁蛮又没脑子的蠢猪,你怕她做什么,有我罩着你,她不敢欺负你。”她停下来,回头有些怪异的打量她。

    “不过我很奇怪,你怎么招惹她了?她好像在针对你唉。”

    秋明月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得罪她了,我今天可是第一次见她。”

    “那你可惨了。”

    宇文溪给了她一个通情的眼神,“凤倾柔是皇室的长公主,虽然是庶出,但是皇上舅舅宠她母妃。德妃又在宫中威信颇高,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在皇宫中为所欲为,欺凌弱小,肆无忌惮。但是没人敢告状。几年前,一个小宫女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她不怎么喜欢的簪子,她一怒之下将那宫女给杖毙了。”

    秋明月皱了皱眉,“后宫有规制的吧,皇后都不管么?”

    “管?”

    宇文溪嗤笑了一声,“德妃虽然是四妃之首,在普通人家,说白了也就是妾。但是她母家实力雄厚,况且又与皇帝舅舅青梅竹马,自幼感情甚笃。在后宫中,皇后也就挂了个正宫的名为而已。若不是有庞大的家族背景做靠山,只怕早就被德妃给夺去了后位了。”

    秋明月抿唇,宇文溪就这样议论皇家是非,如果传到上位者耳朵里,只怕少不了一番麻烦。但是她却说得轻松自在,就像喝白开水一样简单。她不由得有些羡慕她这样的随意潇洒。自己做了那么多,步步经营,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够肆无忌惮么?而宇文溪,她早就已经做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所以,自己刚才才会跟着她离开吧。因为被她这种无拘无束的洒脱气质所影响。她压抑隐忍得太久了…

    宇文溪走到一块假山旁,拍了拍上面的灰,自己坐了上去。秋明月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坐了上去。

    宇文溪立刻就笑了,一把拍在她的肩膀上,豪气干云道:“好,够洒脱,我果然没看错你。哈哈哈,我告诉你啊,我最讨厌那些什么名门闺秀了。整天规规矩矩的,无论站着还是坐着,脸上表情永远都那么僵硬,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我娘在家天天逼我学习女则女戒,天天逼我联系站姿坐姿。说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膝盖并紧,臀部坐在脚跟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对于胡坐,道理一样,端正,两腿不得叉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双手可以握拳,冲前方;也可收拢抱在腹部。”

    “切,我一听头就大。人生短短几十年,干嘛活得这么累?整天就是那些规矩啊,礼仪啊,烦都烦死了。”

    她秀眉紧皱,道:“还说什么女子就该多学习绣工,将来嫁人了要给自己的丈夫儿子做衣服,还得学习什么厨艺啊之类的。啊,你不知道,每次我听我娘这么唠叨啊,我就特无语。”

    她忽而眉头松开,悄悄凑近秋明月,道:“我娘经常罚我抄写这个抄写那个,我就让我哥帮我写。哈,你别看我哥整天吊儿郎当的。他可是写到一手好字,而且啊,他有一个绝活,就是会模仿别人的字迹,哪怕是女子的字,从他笔下写出来,也毫无破绽。我经常说,估计他就这点有点了。可以帮我躲过好多惩罚,哈哈…”

    秋明月看着她,见她眉飞色舞,稚嫩的容颜灿烂无瑕。阳光洒下,斑驳的碎光晕开在衣裙上,少女秀丽的容颜异常夺目。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喜欢你啊。”

    宇文溪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道:“你跟那些千金闺秀都不一样,她们一个个表面看起来温柔端庄,背地里却一个个心狠手辣,用尽心机。而且还虚伪做作,最是讨厌了。你看那个窦云姿吧,整天就知道巴结我,好像我跟她多好似的。哎呀你不知道,其实我特讨厌她。还有那个聂于霜,跟她一样,都是表里不一的女人。还有那个吴云梦,她最有心机。对了,还有林云桐,就是你嫡母那个侄女儿。看着张狂蛮横,可是我知道,她可狠了,比吴云梦还狠。整个京城名门闺秀,估计也就素衣侯的两个女儿尹清音和尹清贞稍微不随波逐流一点。哦,还有少将军许天佑的妹妹许天玉…”

    秋明月注意到,宇文溪在提及这个少将军许天佑的时候,明显眼神变了变,脸颊也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态。她心中立即了悟,感情是春心萌动了啊。不由得又感叹古代女子早熟,这宇文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点,还不到十三岁吧,这么早就情窦初开了。实在让她不得不感慨。

    “溪溪,你跑题了。”

    “厄?”

    宇文溪正说到兴奋上,准备对秋明月说起这位少将军的诸多事迹,冷不防被秋明月打断,有些不高兴。

    “你干嘛?”

    秋明月倒也不怕她,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裙摆,道:“我想知道,我得罪了长公主,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还有那个德妃,又是如何的厉害?”

    “哦,你说这个呀。”宇文溪恍然大悟,而后又不屑道:“瞧你刚才配合我演戏演得那么逼真,我还以为你真天不怕地不怕呢,敢情你是纸老虎啊,哼!”

    秋明月叹息一声,幽幽道:“你娘是公主,父亲又是平安侯,而你又是皇上亲封的郡君,皇上的侄女儿,太后的外孙女。还有一个宠你爱你的好哥哥。无论你闯了多大的祸,都有一大帮人帮你解决。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刑部尚书的女儿,而且还是不受主母待见处处遭人算计的庶女。我连自己活命都得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光是一个太师府就够我费尽心机了,如今又来一个长公主,而且是颇有背景靠山的长公主。你说我能不怕吗?我便是舍弃一己之身一条性命也罢,可是我还有母亲,还有弟弟。”

    她忽然住了口,心中有些沉重。方才配合宇文溪演戏,跟凤倾柔逞嘴皮子功夫,让她下不了台。其实不外乎就是气不过上次德妃派人渲染那些谣言一事。她在这里过得太压抑太委屈了,偏偏这些人还火上浇油,当她是好欺负的主,她若是再不反抗,只会更加为人鱼肉。不过现在想来,自己方才有些冲动了。

    长公主啊,何等的尊贵?自己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女,如何能与皇家对抗?而且看凤倾柔那个样子,估计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以后还不定得怎样报复自己呢。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万一她对付沈氏和弟弟怎么办?她又想到了凤倾璃,他那样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自己…

    宇文溪嘲笑声方起又落下,皱了皱眉,见秋明月眉目低落,美丽的容颜似褪去了一层光色,显得异常黯淡。想到刚才她说的话,也算由心而发了,她不由得有些歉疚。

    “好了,明月姐姐,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她又叹了口气,“也许你说得对,我从小生来就是侯府嫡女,母亲又是公主,自幼就富贵一身,家里的人都将我当宝贝宠着。京城那些名媛闺秀也想着法的讨好我,我看不起她们,不愿意和她们交好。我就觉得你性子好。刚才我第一眼看到你啊,虽然你看起来一脸的谦恭温顺,可是我知道,你骨子里跟我一样叛逆和桀骜,所以我喜欢你。哈,可是我忘了,咱们俩毕竟不同。你处境比我艰难多了,不,我一点都不艰难,哎,你那个嫡母啊,其实我听我娘说过。听说她还没嫁给你爹的时候,就张狂阴狠。哎对了,你祖母可是个精明的人,怎么就让你爹娶了那么个女人呢?哎呀呀,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她一脸的可惜和愤愤不平,“不过她那个大女儿倒是不错,当年可是名震京都呢,啧啧啧,真不知道她那样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优秀的女儿。以前我娘就经常在我耳边唠叨,说人家秋大学士的嫡长孙女是如何如何的才貌双全,如何如何的知书达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后来她嫁人了,我娘又在我耳边叹息着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子,为什么不是她的儿媳妇呢。”

    秋明月噗嗤一声笑了,笑容如山花漫开,夺目璀璨。

    宇文溪也一改愁容,笑起来。

    “对了,你就该多笑笑。这么美的一张脸,整天愁眉苦脸的,可惜了。”

    秋明月敛了笑容,眼中仍旧有笑意流淌。

    “你好像对京城里这些名门千金都很了解嘛。”

    “那当然。”

    宇文溪得意的挑眉,“以前我娘逼着我学琴棋书画,雪针织女工,可我独独喜欢武功。所以…”

    “你会武功?”

    秋明月有些讶异的打断她。

    “对啊,你不相信?我给你演示一遍。”

    她说着就要从假山上跳下来,秋明月赶紧制止她。

    “算了,不用了。咱们俩出来够久了,趁时间还来的及,你还是多给我讲一些今日来王府那些名门闺秀的事吧。我没参加过这种宴会,也不懂规矩,万一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谁,到时候岂不是雪上加霜?”

    “说得也是。”宇文溪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你今日得罪了凤倾柔,我告诉你吧,那女人可不好惹。”

    秋明月又捂唇轻笑起来,“什么女人不女人的?我看她跟我应该差不多大吧,一个少女而已。”

    “随你怎么说吧。告诉你,她可不好惹。她宫里的宫女几乎三个月换一批,谁要是得罪了她,铁定没有好果子吃。皇后都发现了好几次,可是碍于德妃在一旁斡旋,加上她又是皇帝舅舅的第一个女儿,自幼就尤其宠爱,所以很多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不过我不怕她,从小她就喜欢和我作对,老是对皇帝舅舅告我的状,不过没一次讨得了好。”

    她有些得意,“两年前,有一次我进宫,发现她正在教训一个宫女。她就坐在紫藤架上,身边两个宫女一个给她打扇,一个给她剥葡萄。而那个宫女跪在她脚下,磕头磕得满头都是血,旁边还有两个老嬷嬷不停的打她巴掌。我一看就怒了,气冲冲的就走了上去,二话不说就把那两个老嬷嬷给推到了,然后就把那宫女扯起来。哈,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每次想到当时的举动,我就特高兴。你是没看到那个时候凤倾柔的表情,太精彩了,哈哈哈,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想发怒又不敢,哎哟喂,笑死我了。哦,那宫女后来就被我给带了回来,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你刚刚看到的,她叫春柔,跟我一样大。后来我问她凤倾柔为什么欺负她?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说就因为早上去浣衣院给她拿衣服,那衣服是前两年皇帝舅舅赏给她的,用天蚕丝锦缎制成的留仙裙。由于布料太过精致,又难清洗,工序很复杂。至少要好几天,可那天恰好又是皇祖母的寿辰,她就想穿上显摆显摆,差了春柔去拿。结果可想而知,浣衣院的人自然不给她。回来以后,凤倾柔让她一天不准吃饭。偏偏那天二公主凤倾宛又穿了一件特别华丽的霓裳百褶裙,生生压下了她的风光。哈哈哈,气得她鼻子都歪了,回去后就迁怒宫人,然后还将春柔狠狠责打了一顿。哦,对了,春柔以前不是叫这个名字,叫小春。这个名字是我给她改的。”

    “在皇宫里,宫女的名字是不能和主子的名字相同,是要犯忌讳的。哼哼,我就是故意的。叫她欺负人。哈哈,我告诉你吧,每次遇见她,她见到春柔就一脸郁卒,像死了娘一样…”

    秋明月捂住她的嘴,瞥了眼四周。

    “小心隔墙有耳。长公主刁蛮有余智力不足,可德妃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没经历过,要是发起狠来,对付你一个黄毛丫头,简直绰绰有余。你娘虽然是皇家公主,可出嫁的公主到底随了外姓,哪里及她一宫之主地位高?你小心祸从口出。”

    宇文溪打开她的手,笑意不止。

    “安啦,没事啦,这个地方没人来的。哈,就算有人来听见了也不敢说出去。要知道,这种话谁说谁死。皇宫那个地方就是这样,肮脏龌龊,每个地方都不干净。皇宫骷髅能堆成一座城,后宫的鲜血能汇聚成一条河。”

    秋明月扬眉,见她秀丽的眉眼满是讥诮和冷讽,还有浓浓的厌恶及黯然,似乎对曾经见到的某件事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一样。

    “溪溪?”

    “嗯?”

    宇文溪侧眸看她,见她皱眉,目光神思,像是在探索。她又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哎呀,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啦。我都不好意思啦。”

    她故作害羞,声音也故意变得爹声爹气的。

    秋明月不由得笑了笑,“小小年纪,干嘛一副深沉沧桑的摸样?跟个小大人一样。”

    宇文溪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眉眼的神采也黯淡下来。她看着远处碧绿丛林后隐隐显露的角隅,看着枝叶洒洒破出碎裂的金黄色泽,衬着远处一池碧湖,粼粼波光如蕖。她的目光寂静而悲凉,像陨落的流星。黯淡,而无光泽。

    “人总是要成长的。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不要这种笑着带泪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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