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极大力地推开,良伯黑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还想拦住他的阿九。

    “良伯、良伯!你这样我很难……!”阿九被屋内的景象骇住,脚步都停了下来。

    借着微弱的昏黄灯光,阿九见到向来眼高于顶的少女面朝地趴伏在地毯上,黑长刘海掩住她半张脸。

    阿九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的肩膀竭尽全力也无法控制住颤抖。

    她一手被反剪在背后,背脊让老板的膝盖给牢牢压制着,另一手则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扭在半空,五根抖如筛糠,指骨纤细得好似没了水分的百合根茎。

    空气中有血腥味。

    阿九眨了眨眼适应了黑暗,看见血从何而来。

    鲜血从鵼的小尾指溅出往下滴,可地毯颜色太深,看不出开出了多少朵彼岸花。

    良伯走前两步,眼睛微眯,见出血量不大,女孩的手指也尚算完整,看来只是切去了指端的些许皮肉和指甲,没伤着骨头。

    他暗松一口气,双手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太重要,鵼作为最有价值的年轻新人,未来能给组织赚进的钱只多不少,即便欧生有多不满,为了组织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断送了鵼的职业生涯。

    如果他真切了女孩的手指,组织其他人或许也会开始有微词。

    就算如此,十指连心,他觉得女孩也是忍到了极限才没让自己崩溃。

    欧晏落抬头瞥了眼良伯,再瞪了一眼阿九:“怎么看的门?”

    阿九被瞪得心慌,赶紧九十度鞠躬:“对、对不起!”

    良伯缓缓弯了背脊,像被雪压弯的松枝,低头为鵼求情:“欧生,她太年轻了,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担待。”

    他知道,欧生这么做不只是想警告鵼,更想警告的是他。

    干好本分,不要节外生枝,不许再找那姑娘的茬,不该管的不要多插手。

    欧晏落睨了面前的老人许久,缓缓松了手劲,从地上起了身。

    刀环上还沾着血肉,犹如夜里红月,他将雪茄剪丢到垃圾桶里,弯腰拾起还没熄的雪茄,衔进唇间。

    重新燃起的火星微暗,炙热辛辣的烟气掩盖了些许屋内的血腥味,良伯还弯着腰,3998依然匍匐在地,欧晏落吐出白雾,掐着雪茄的手半空中挥了挥:“送她去doctor那边。”

    这句话是对阿九说的,阿九领命,赶紧上前扶起地上的女孩,小声地问了句:“你还能站起来吗?”

    鵼在他搀扶下慢慢起身,这时肩膀已经不再剧烈发颤,双臂下垂好像断线木偶。

    手指还在滴血,脸侧的发丝被狼狈地吃进嘴里,她把槽牙磨得出了声响,一双眸子淬满了委屈和狠戾,一掌拍开阿九扶在小臂上的手,捂住自己沾满血的手掌,摇晃着往门口走。

    阿九皱眉,看了眼老板,见老板不反对,他才鞠了个躬后疾步走出办公室,跟上已经下楼的受伤少女。

    欧晏落手指沾了血,血又浸入雪茄里,似乎一下子让雪茄味道变得更加辛辣。

    他咬住雪茄,直接把血抹到蚕丝唐装下摆,斜睨着良伯,问:“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语速平缓冷淡,还丝毫不提刚才的事,仿佛一分钟之前切下女孩手指一小块鲜肉的不是他。

    良伯没有完全直起身,双目低垂,双手将手中之物恭敬递上:“是刚刚拆到的信件。”

    欧晏落没接过,转身走到酒柜旁随意抽了一瓶红酒:“嗯?”

    “是拖欠尾数那个订单的收据。”良伯补充道:“鵺今次负责的那个。”

    啵!

    软木塞打开的声音清脆,欧晏落挑起眉脚静看着他,许久才问:“谁替那人付的尾数?”

    良伯摇头:“不知,我问过财务,说是今早这个单子的指定账户入的账,财务查过去,对方用的是幽灵账户,查不到人。”

    “恰好450万?”

    “对,一分不少。”

    红酒入杯,欧晏落凝视着在杯中晃荡起涟漪的酒液,直到涟漪消散,他才走回沙发,食指敲了敲茶几。

    他没出声,但良伯已经意会。

    将开了口的信封放到茶几上,良伯半鞠着身子往门口方向退。

    “欧生,没什么吩咐的话,我下楼继续记账了。”他低声道。

    “慢着。”

    欧晏落饮了酒的声音在空旷办公室内显得格外阴冷:“良伯,你跟着我多久了?”

    “快30年了,欧生。”良伯答得很快。

    许多年前的那个月夜,他已经认定了眼前还不及他胸口高的那位小男孩,将是他下半辈子忠心侍奉的“欧生”。

    那晚他听到枪声赶到书房时,男孩已经站在门口。

    佣人们早已害怕牵连到自己性命,全退下了,书房门没有关严,走廊里似乎还有男女吵骂的癫狂声音一直回荡着消散不去。

    男孩那时候还没开始戴眼镜,在微暗昏黄的壁灯下,他的眼珠子异常的黑。

    黑得一片死寂,无法容下任何活物。

    只一眼,他就被男孩毫无收敛的浓烈杀意逼迫得快弯了膝盖。

    男孩只吩咐他把书房地毯处理干净,不要留下血迹,不要影响他看书的心情,就离开了。

    仅留牙齿微颤的他,陪着书房里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老欧生。

    “30年了,良伯,那你还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欧晏落放下杯子,背往后倚,将自己藏进黑暗里。

    良伯看着面前即便已经藏起所有杀意,但依然让人脚如灌铅无法动弹的男人,心里竟冒出来一个滑稽荒谬的想法。

    鵺有没有看见过欧生失去控制的模样呢?

    如果见过,她还敢继续跟在欧生身旁吗?

    良伯将思绪想法通通压下,腰背又一次弯得极低,道:“知道的,我之后会把地毯清理干净。”

    不要留下血迹,不要影响他的心情。

    厚重木门重新阖上,室内一片寂静,欧晏落前倾身子,从茶几上拿起那个开口信封,两指一夹,将收据抽出。

    收据没有公司抬头,金额数字都是手写的,黑墨水仿佛还带着湿意,右下角承办人的名字,盖着「鵺」字红印。

    盖章的财务干活似乎有些随意,那印章盖得不清晰,边角糊成一团烂番茄的模样。

    欧晏落盯着那枚印章,眉头微蹙。

    心里想,这样干活敷衍的财务,是不是要把他杀了呢?

    可财务可以随便杀,帮委托人交尾款的那个人,他又该怎么处置呢?

    他把收据揉成球,丢进酒杯里,由得红酒将其一点点浸透,真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

    像极了破开了谁的胸腔,取出来捣烂的心脏。

    春儿啊,你乖点好吗?欧晏落叹了口气。

    *

    姚菲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脑海里全是女儿刚才给她描述的,一个名叫小春的少女,坐着黑色鲸鱼在不同岛屿上冒险的童话故事。

    小春打败了叁只坏心肠的丑八怪猪,打败了给黑蝙蝠怪通风报信的坏士兵,打败了投毒的独眼老鼠,还有一些情节女儿记得不太清楚,什么将胖青蛙拉进海底深渊之类的。

    虽然听起来是一个又一个正义战胜了邪恶的童话,但姚菲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姚菲翻了个身,看着身旁无人的床铺,被子已经被空调浸得清凉,她伸手摸了摸,再看看床头柜的时钟。

    已经凌晨快一点了,她一个小时之前给丈夫的手机打了电话,是良伯接的,说欧生正在忙,手脏。

    姚菲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他们两人不要太辛苦了,早点回家,明天再继续干活,就挂了电话。

    她从床上坐起,正想再给欧晏落打电话,门口密码锁响起音乐。

    她急忙下床,走到客厅,着急的语气里有不少埋怨:“这么晚才回来啊。”

    已经换回衬衫西裤的欧晏落站在玄关换鞋,没抬头地应了句:“没办法,工作太多了。”

    “我说你那店,要不然我过去帮忙吧?多一个人,你们应该也能轻松一点,反正我咖啡店那边……”

    “不用了。”欧晏落打断她的话:“等忙完这一阵,下个月会轻松不少,你去看看机票酒店吧,想去哪里都行,我陪你们出国走走。”

    沉沉浮浮大半天的心脏忽然就轻飘飘落了地,姚菲满眼惊喜:“真的?你想去哪里呢?”

    欧晏落想了想,提议道:“不然去趟挪威?”

    姚菲更惊讶了,她最近关注一个vlogger刚去完挪威回来,搭乘游轮穿梭于峡湾之中,沿途风景美轮美奂,宛如世外桃源。

    “好啊,那就去挪威,我去查机票!”姚菲兴奋得立刻转身往卧室走。

    欧晏落没有跟着她进卧室,而是走到厨房从冰箱拿了瓶冰水,开盖后几口便灌落半瓶。

    想想,他也确实好久没去挪威,看看贝尔松现在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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