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畅春院小的多,远不及永安侯府内宅奢华。却有着裴家没有的温暖和闲适自在。

    明亮温暖的午后阳光洒落进来。

    程锦容临窗而坐,打开药箱。

    药箱里有金针,有救急的伤药续命的参丸,有几把锋利细长形状各异的刀……还有厚厚的手稿。

    手稿有数百张之多,摞起来足有一尺厚,被细心地装订成了数册。反复仔细看过摩挲过的手稿,纸张已经微微泛黄,墨迹也褪去了鲜亮,显得黯淡。

    这些都是程望亲手所写。

    父女两人远隔千里,却未断过书信来往。

    自她四岁识字起,程望每个月送来的家书里,俱夹杂着几张药方。八岁时,程望送了一整套金针和身体穴位图来。

    待到十二岁时,程望送来了几把样式怪异细长锋利的刀,还有厚厚一摞医例。随之一同来的,还有丫鬟甘草。

    此时医科已有很具体的分类,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妇人、针灸、眼口咽喉、痘疹科,外科,共有七科。

    一个大夫,擅长一两科是常理。精通三科的,多是一方名医。

    程望天赋惊人,每一科都精通,尤其擅长大方脉和针灸,年少时便有神医之誉。到了边军后,军士们多是刀箭棍棒之类的外伤,程望潜心研究起了外科,并创出了独有的治伤医术。

    程望将一身的医术,毫无保留一一写了下来,送到了她的手中。

    程锦宜以为无人教导她医术。

    其实,她一直在随父亲学医。

    她的学医天赋,更胜程望年少之时。她读遍了大楚朝的医书,将父亲送来的药方医例融会贯通。

    前世她逃出京城后,便以行医为生。一开始她不知自己医术如何,有些忐忑。治好了几个据说是不治之症的病人后,才踏实下来。在边关数年,外科医术更是出神入化。

    也正因此,才会引来那一场桃花劫……

    当然,对鞑靼太子来说,是生死劫。

    “小姐,”甘草如洪钟一般的声音打断了程锦容的思绪:“表少爷来了。”

    第八章 裴璋

    甘草口中的表少爷,是永安侯嫡长子,程锦容嫡亲的表哥,也是她前世的夫婿。

    裴璋!

    程锦容的脑海中闪过一张英俊的少年脸孔,心中五味杂陈。

    裴璋是二皇子伴读,平日这个时候,皆在上书房读书。此时匆匆赶来程家,定是永安侯夫人给他送了口信。

    裴钦夫妇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她恨之入骨。可裴璋对往事一无所知,对她的照顾和关切,并未掺假。

    他对她的情意,也是真的。

    裴璋比她年长一岁。她自幼住在永安侯府,和裴璋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年少时,她喜欢读医书,他便四处搜寻医书。太医院里不外传的医书古籍,他厚着脸皮去抄录一份,然后捧到她的面前。

    她想种药草,他命人将院子里的珍贵花木全部移走,开辟成药田。

    她极少出内宅,几乎没见过同龄的少年郎,很自然地对英俊体贴朝夕相见的表哥生出情意。

    前世,她及笄后,舅舅写信给程望提亲。为表求亲的诚意,裴璋甚至去了一趟边关。

    裴璋出身名门,文武双全,年少英俊,品性俱佳。这么一个出色的少年郎,不远千里到边关求亲,程望焉能不动容?

    程望点头首肯后,她和裴璋很快定下亲事。隔年春日,她便嫁给了裴璋。

    他们做了两年夫妻。

    少年夫妻,恩爱情浓。他为她画过眉,对她许过海誓山盟……

    惊天之密被揭露,裴家大祸临头。她满心恨意悲痛欲绝,裴璋同样震惊痛苦。一众侍卫虎视眈眈环伺之下,他只来得及和她说一句。

    “容表妹,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她。

    她也没有恨过他。

    可他们之间,隔着裴家,隔着血海深仇。

    这一世,他们绝无可能成为夫妻。或许,很快就会反目成仇……

    程锦容沉默许久。

    甘草生性粗豪,大大咧咧惯了,见程锦容久久无言,颇有些奇怪:“小姐想见表少爷,奴婢就让他进来。不想见,不见就是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啊!没什么可犹豫的。

    程锦容回过神来,哑然自嘲一笑:“让他进来吧!”

    来都来了,就见一见吧!正好了断前缘!

    ……

    一盏茶后。

    两个少年一同迈步进了清欢院。

    当先的一个,面容俊朗,却略略绷着俊脸,神色间显然不怎么愉快。正是堂兄程景安。

    另一个少年,身着一袭玉青色锦袍,腰束玉带,比程景安还要略高一些。少年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英挺俊美,风度翩翩。

    这个少年,正是裴璋。

    京城皇亲宗室勋贵如云,优秀出众的少年郎数不胜数。论门第论出身论相貌论才学,裴璋都是其中最顶尖的。

    裴璋十岁起被选为二皇子伴读,进了上书房读书。平日出入宫中,是等闲常事。接触来往的,俱是同为皇子伴读的勋贵公子。

    年少得志,意气风发。

    这八个字几乎写在了裴璋的俊脸上。

    程锦容安静地立于廊檐下,抬眼看向少年。

    看着久远又熟悉的英俊面容,尘封在心底数年的昔日回忆纷纷涌上心头。一时间,程锦容心中满是酸楚晦涩。

    熟悉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眉眼如画,清艳无伦。

    裴璋按捺不住心里的急切,快步而来。

    程景安面无表情地一同加快步伐,几乎和裴璋一同到了程锦容面前。

    裴璋:“……”

    程锦容:“……”

    程锦容和裴璋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程景安。

    程景安不愧是耿直少年,张口就道:“我也不想来碍你们的眼。是我娘说的,男未婚女未嫁,嫡亲的表兄妹也得避嫌。”

    听到婚嫁二字,裴璋俊面微红,目中异彩连连,忍不住看向程锦容。

    可惜,他没有看到含羞带怯的容表妹。

    程锦容眉头动也未动,俏脸平静得近乎漠然。

    裴璋微微一愣,再想到程锦容坚持回程家的举动,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阴霾。

    程景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想说什么话,只管说就是,权当没我这个人。”说完,抬头看天去了。

    ……

    裴璋抽了抽嘴角,定定神,轻声张口:“容表妹,我知晓你回了程家,放心不下,特意来看你。”

    程锦容淡淡道:“我姓程,本就应该住在程家。这些年是我不懂事,一直麻烦叨扰舅舅舅母。”

    “表哥是皇子伴读,每日要读书陪伴二皇子殿下,不必特意来看我了。”

    裴璋:“……”

    少年一腔热忱,被生生地浇了一盆冷水。

    从头凉到脚。

    看着神色漠然疏远的程锦容,裴璋气闷又有些委屈,低声道:“容表妹,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前两日你生病,我本想去看你。可正逢二皇子殿下和端宁公主生辰,我人在宫中,委实抽不开身。”

    “其实,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二皇子和寿宁公主是龙凤双生,生辰在二月初六。比程锦容大了半个月。

    二皇子的十五岁生辰也就罢了,寿宁公主是及笄之年,身为嫡长公主,寿宁公主的及笄礼之隆重盛大,可想而知。

    裴璋心中惦记身体有恙的程锦容,可惜早出晚归,无暇前去畅春院探病。

    抬眼望天的程景安,听着裴璋的柔声低语,连连翻白眼。听到最后一句,伸手搓了搓胳膊,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相比起裴璋的柔情万千,程锦容语气冷漠得令人心凉:“你我都已长大成人,瓜田李下,男女有别,表哥请慎言。也免得被人生出误会。”

    裴璋:“……”

    容表妹果然是生他的气了!

    别看容表妹平日好性子,实则外柔内刚,一旦犯起犟脾气,九匹马也拉不回头。

    “容表妹,都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了。”裴璋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在程家小住两日散散心,两日后我来接你回去。”

    一直假装自己是根木桩的程景安,听了这话沉不住气了,迅速瞄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该不会就此改变心意,真的答应吧!要是这样,他就……

    就怎么样才好?

    程景安心里正嘀咕着,就听程锦容冷然应道:“我不会再去裴家,表哥请回吧!以后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第九章 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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