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后宫饮宴,一堆诰命夫人和待字闺中的少女,皇子们留下就太着痕迹了。

    卫国公夫人和靖国公夫人坐在一处,江敏和叶轻云一同过去,各自被自己的祖母用“恨铁不成钢”“这笔账先记下回去再算”的目光瞪了一眼。

    江敏低下头。

    叶轻云还是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在靖国公夫人的身后坐下。靖国公夫人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第一百次后悔,真不该带叶轻云进宫。

    天家选皇子妃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到了定亲之龄,年龄合适家世出众的贵女,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太多。叶轻云相貌家世毫无疑问都够资格,奈何这性情脾气……

    别说什么皇子妃了。只怕今日一过,根本没人敢来靖国公府提亲。

    靖国公夫人越想越懊恼,面上倒是没露端倪,和卫国公夫人交换了一个“家里有这个不争气不成器的东西真是没办法”的眼神。

    卫国公夫人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卫国公府上下对江敏皆寄予厚望。谁能想到,江敏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天子心中定然不喜……

    程锦容回了裴皇后的身侧。

    美味佳肴源源不断地呈了上来。

    程锦容此时就有些尴尬了。她随行伺候裴皇后,只有站着的份,没有列席的资格。也就是说,她得一直站到宫宴结束,才能退下用膳。

    寿宁公主和康宁公主坐了一席。

    寿宁公主故意抬头瞥了程锦容一眼,心里冷笑一声。

    母后再宠爱你又能如何?这等场合,还不是得一直站着伺候?

    就在此时,裴皇后轻声吩咐菘蓝:“在本宫身后再添一席,请程太医入座。”

    寿宁公主:“……”

    宫宴惯例,长辈坐在前席,晚辈坐在长辈身后。再添一席,搬一张低矮的饭桌便可,不费什么事。

    可凭什么程锦容能坐在母后身后?

    寿宁公主目光嗖嗖冒火星,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只怕程锦容已千疮百孔。

    程锦容察觉到寿宁公主不善的目光,却视若未见。

    从她进宫见到裴皇后的那一刻起,她和二皇子寿宁公主便已站到了对立面。寿宁公主厌恶也好,嫉恨也罢,她都不会将亲娘拱手让人。

    ……

    裴皇后露面半日,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宫宴开始没到半个时辰,程锦容便察觉裴皇后身体微微晃了晃,心里一沉,立刻起身进言:“娘娘凤体乏力,微臣恭请娘娘退席休息片刻。”

    裴皇后也未硬撑,略一点头,然后对郑皇贵妃说道:“皇贵妃在此操持,本宫先回寝宫休息一会儿。”

    郑皇贵妃巴不得裴皇后再次一病不起,忙起身:“臣妾领命,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众人一同起身恭送裴皇后。

    程锦容上前,扶着裴皇后的胳膊。裴皇后确实累了,也没了力气,只得将半个身子靠在程锦容的身上。

    寿宁公主迅疾起身,走了过来,扶住裴皇后另一边胳膊:“女儿扶母后回寝宫。”

    当着众人的面,裴皇后没有推拒寿宁公主的好意,笑着嗯了一声。不过,身子还是靠着程锦容那一边。

    寿宁公主:“……”

    第一百七十七章 萌动(一)

    裴皇后回了寝室,立刻传两位太医前来诊脉。

    程锦容守在裴皇后身边,不时柔声低语安抚。

    寿宁公主其实已经可以离开了。可不知为何,看到这副情景,心里就气闷。像赌气一般,硬是留了下来。

    诊脉后,周太医恭声禀报:“皇后娘娘凤体虚弱,需要慢慢将养。这半日疲乏过度,多歇一歇便可。”

    裴皇后的身体底子再好,也禁不住十余年的忧思成疾寝食难安。用孱弱两字形容绝不为过。精心调养,也是个长期的过程,不是朝夕可就之事。

    好在裴皇后求生意志强烈,配合度极高。

    “有劳两位太医。”裴皇后打起精神说道:“菘蓝,赏两位太医。”

    这几日,两位太医接连被赏,颇有些受宠若惊,忙跪谢恩典,然后退了出去。

    寿宁公主还是没走。

    裴皇后有些诧异:“寿宁,你最喜热闹,去宫宴上便可。本宫身边有锦容在,不用你操心。”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心里憋屈,迸出几个字:“女儿要留下陪母后。”

    裴皇后哪里还有精神应付寿宁公主,蹙起眉头,声音稍稍冷了几分:“退下吧!”

    寿宁公主委屈地红了眼眶:“女儿想照顾陪伴母后,母后不允。反倒让一个外人留在身边!女儿心里不服!”

    谁是外人?

    这么多年来,她被逼着做仇人儿女的母亲!现在亲生女儿到了身边,她想留在身边,又碍着谁了?

    裴皇后心浮气躁,气息急促不稳。

    程锦容一惊,立刻轻拍裴皇后的后背,待裴皇后气顺了,再扶着裴皇后躺下。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后,程锦容才看向寿宁公主。

    “公主殿下若真的孝顺皇后娘娘,就该顺着娘娘的心意,让娘娘早些歇下。而不是以孝顺为名,实则言语相逼。”

    寿宁公主被裴皇后突如其来的模样吓了一跳,正心虚不已,听到程锦容这番话,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什么时候逼母后了?”

    程锦容淡淡道:“微臣是医官,陪在娘娘身侧,能随时照顾娘娘凤体。公主殿下尊荣之躯,何苦放低身段,和微臣在这儿较劲。传出去,众人只会嘲笑公主殿下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寿宁公主:“……”

    这个程锦容,一张利舌,犹胜刀剑!

    寿宁公主既气又恼,换做往日,她早已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可刚才母后被她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要是再闹腾,只怕母后更恼怒。

    寿宁公主咬咬牙,咽了这口闷气,向裴皇后行礼告退:“母后安心休息,女儿先行告退。”

    裴皇后闭上双目,嗯了一声。

    寿宁公主愤愤地退了出去。

    程锦容!

    我先放过你这一回。以后,我必会要你好看!

    ……

    寿宁公主愤怒之下,也没了再去宫宴的兴致,索性出了椒房殿。绷着一张俏脸去了御花园。

    心情晦暗的寿宁公主,什么花草树木假山流水都看不进去,闷闷地一直前行。直至到了一处假山旁,才停了下来。

    这座假山里有个宽敞的空洞,里面设了石桌石凳,冬暖夏凉。也是寿宁公主常来之处。

    寿宁公主头也不回的吩咐:“你们几个,就在这儿守着,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几个宫女低声应了。

    寿宁公主略略俯身,进了假山,短短几步路,绕了两个弯。然后,眼前霍然敞亮,露出中空的石室。

    阳光自顶上洒落,石室里既敞亮又暖和。

    石桌上放着棋子,石凳上坐着一个俊美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手执棋子,轻轻落在石桌的棋盘上。

    听到脚步声,青年男子有些讶然,转头看了过来。然后,冲寿宁公主微微一笑:“原来是元乔表妹。”

    竟是鞑靼太子元思兰。

    寿宁公主和元思兰四目对视,耳后微热,俏脸闪过一丝浅浅的红晕。心里的烦闷怒火,在此刻烟消云散。

    “思兰表哥,”寿宁公主停下脚步:“你怎么会在这儿?”

    元思兰不答反问:“今日是舅母生辰,你不在椒房殿陪舅母,怎么会来这儿?”

    寿宁公主哪里肯将丢人的事说出口,含糊地应道:“母后乏了,回寝室歇下。我嫌宫宴无趣,一个人出来转转。”

    元思兰的目光在寿宁公主泛红的眼眶处打了个转,并未说破,随口笑道:“那倒是巧了。我也是一个人闷着无趣,来此处下棋。若表妹不嫌我棋力弱,和我手谈一盘如何?”

    寿宁公主有些迟疑。

    孤男寡女,在此地独处,显然不合宜。

    她进来之前,不知元思兰在此处。此时应该趁着宫女们都未察觉立刻离去,叮嘱元思兰迟些出来……

    可是,元思兰这般微笑着看着她,令她心头如小鹿乱撞,拒绝的话语根本说不出口。

    元思兰也不催促,就这么含笑凝望着寿宁公主。

    短短片刻,寿宁公主心思百转千回。终于点了点头:“也好。”

    ……

    寿宁公主坐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棋盘上的黑白两色棋子,各已走了数子。再看元思兰,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竟是左手和右手下棋。

    寿宁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和自己下棋,我还是第一次见。”

    元思兰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随口笑道:“一个人闷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元思兰既是鞑靼太子,也是宣和帝嫡亲的外甥,主动前来大楚为质子,只身住进宫中。宫中自然无人会怠慢他,却也没什么人会主动和他亲近。

    二皇子表面和元思兰走动,心里却时时提防戒备。大皇子四皇子对元思兰更是敬而远之。

    也因此,看似风光的鞑靼太子,在宫中没什么朋友。连和他一同下棋的人都没有。

    少女大多心软。

    芳心萌动的少女,更易对这么一个俊美又可怜的青年男子心软。

    寿宁公主神色间的戒备尽去,看着元思兰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伸出手,一同收拾棋子。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了一颗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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