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宣和帝盛怒之下,总算还有一丝残余的理智,强忍着痛呼的冲动,咬牙道:“快给朕止痛!”

    杜提点逃过一劫,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他磕头谢恩,迅速起身,为宣和帝解开龙袍,转头吩咐程锦容:“取金针。”

    程锦容低声应下,打开药箱,拿出金针包,打开后,取出最长最粗的一根,送入杜提点手中。

    杜提点定定心神,将手中金针刺入宣和帝腰腹处。

    赵公公等内侍,围站在龙榻边,一个个紧盯着杜提点的一举一动。

    此时,谁也无暇过问,为何程锦容也跟着进了寝室。

    周太医李太医还跪在地上,没敢起身。两人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额上冷汗如注。在令人窒息的沉闷中,竖长了耳朵。

    杜提点没有再说话,凝神专注施针。

    金针刺入皮肉,熟悉的酸胀刺痛袭卷而来。令人发狂的剧烈疼痛,渐渐缓和。

    宣和帝的暴怒也缓缓平息了一些。

    杜提点高高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慢慢落回了原位。张口吩咐周太医李太医:“你们两人,去熬一碗宁神的汤药来。”

    熬药这等事,本该由药童来做。让两位太医熬药,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不过,对两位太医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

    周太医李太医忙低声应了。

    宣和帝服用的宁神汤药,是杜提点特意配制的药方,比普通的宁神汤药药性重了许多。两位太医都是内行识货之人,一见药方,心里俱是一惊。

    天子的病症,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重……

    两位太医不敢再多想,亲自拿了药方去配药,然后熬药。一炷香后,苦涩热腾的汤药便端到了龙榻边,由内侍试了药后,被喂入宣和帝口中。

    宣和帝如一头暴怒的巨龙,喝下汤药后,意识模糊,昏沉睡去。

    所有人都暗暗呼出胸口的闷气,不约而同他涌起逃过一劫的庆幸。

    又过一炷香时辰。

    之前拖了常院使出去的两个内侍悄然回来了,低声对赵公公道:“常院使已被杖毙。”

    赵公公神色未动,略一点头。

    天子之怒,只能以鲜血和人命来平息。今日倒霉遭殃丢了性命的,是常院使。一个五品的太医院院使,在天子的盛怒下,犹如蝼蚁,死不足惜。

    程锦容心中掠过一丝近乎残酷的快意。

    常山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死有余辜!

    最妙的是,常山是被宣和帝下旨杖毙而死,和她没半分关系。她和常山之间的恩怨,彻底了结。

    ……

    “启禀皇后娘娘,”椒房殿内,菘蓝神色复杂地来禀报最新的消息:“常院使在看诊时触怒皇上,被下令杖毙了。”

    常山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裴皇后目中闪过惊愕,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些年,她被困宫中。每日所见的,是青黛和菘蓝。永安侯夫人每个月进宫请安两回,早已被永安侯重金收买的常山,每三日来请一回“平安脉”,开一些不痛不痒的补药。

    她憎恶常山,几乎不弱于永安侯。

    这段时日,她从未宣召过常山看诊。心里也在暗暗盘算着要如何除去常山。却未想到,常山死得这么容易。

    宣和帝盛怒之下,一个五品的院使,说死就死了。

    这就是残酷无情的皇权!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皇权!

    而她,是中宫皇后,是这世间唯一可以站在宣和帝身边的人。

    她的善良温软,一直在禁锢着她。她竟忘了这一点。竟然忘了自己无需太多理由,也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还有一件事,奴婢要禀报皇后娘娘,”菘蓝的声音在耳畔响。

    裴皇后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菘蓝:“什么事?”

    那目光,奇异而冰冷。

    菘蓝心里骤然涌起寒意。

    她“伺候”裴皇后多年,对裴皇后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可现在,眼前的裴皇后似彻底变了一个人。目中的冰冷杀意,令人心惊。

    菘蓝将心头的惊涛骇浪压下,低声禀报:“程医官也随杜提点大人进了保和殿。”

    什么?

    锦容去保和殿做什么!

    宣和帝刚下令杖毙常院使,万一杀红了眼,迁怒锦容怎么办!

    裴皇后目中一闪而过的杀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本宫这就去保和殿。”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权势(一)

    菘蓝下意识地张口劝阻:“皇后娘娘,皇上宿疾发作时,从不允任何人探病。连宫中的皇子公主殿下们,也只当做不知。娘娘此时去了,万一惹得皇上不快…”

    “住嘴!”裴皇后冷冷道:“本宫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菘蓝:“……”

    裴皇后异常的强硬,令菘蓝心中寒意更盛,立刻跪下请罪:“奴婢多嘴,请娘娘责罚!”

    一旁的青黛,一并跪下:“请娘娘息怒!”

    现在不是收拾青黛菘蓝的好时机。

    裴皇后急着去保和殿,冷然道:“你们两人罚跪一个时辰。以后再敢多嘴,就给本宫滚出椒房殿。”

    没有青黛菘蓝,椒房殿里多的是伺候的宫女。

    裴皇后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离开椒房殿。

    青黛菘蓝一同跪在原处,面色俱都十分难看。

    不知过了多久,青黛才低声挤出几个字:“菘蓝,她变了。”

    菘蓝目中闪过浓浓的苦涩,低低地应道:“是。你我都得小心了。”

    没错,裴皇后变了。

    不是虚张声势,更不是装模作样。

    她已变成了真正的中宫皇后。她们两人,若不谨慎伺候小心应对,常山今日的命运,就是她们日后的下场。

    ……

    裴皇后出了椒房殿,直接去了保和殿。

    偏殿里的文臣武将们,听闻皇后娘娘来了,俱是一惊,纷纷对视一眼。

    裴皇后在宫中存在感稀薄,远不及郑皇贵妃风光。直至这几个月,裴皇后病症日渐好转,在后宫中压制住郑皇贵妃,才渐渐令人印象深刻。

    宣和帝宿疾发作,唯一有资格理直气壮前来的,也只有裴皇后了。不过,话是这么说,谁也没料到,裴皇后真的敢来。

    永安侯心中的惊骇,更胜旁人。

    裴婉如的性子脾气,没人比他更清楚。宣和帝这次宿疾发作得厉害,常山被迁怒,被下令杖毙。

    这等时候,裴婉如怎么敢来?

    卫国公咳嗽一声:“我等一起出去恭迎皇后娘娘。”

    往日的裴皇后,不肯露于人前。众人自然没将裴皇后放在眼底。

    可现在,裴皇后做出了和地位身份对等的举动,他们这些臣子,自要表现出对中宫皇后应有的敬重。

    永安侯深呼吸一口气,和众人一同应下。

    众臣一同出了偏殿,到了殿外,拱手相迎:“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大楚朝肱骨之臣,皆在眼前,对着自己低头拱手。

    这是因为,她是中宫皇后,是宣和帝的原配正妻。在宣和帝宿疾发作不知情形的关头,一个坚强冷静的皇后,能代天子震慑群臣,也能安抚宫中躁动的人心。

    权势二字,既复杂微妙,有时候似乎又异常简单。

    在最合适的时间,做最合适的事,便能获得众人的尊重和敬畏。

    裴皇后刹那间心思通明,温声道:“诸位请起。”

    “皇上宿疾发作,不知情形如何。本宫心中忧急,所以特意来了保和殿。诸位也不必在此等候了,现在各自去官衙里当差。这也是诸位为皇上分忧解难的时候。你们的忠心,皇上和本宫都能看到。”

    简而言之,皇上生病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否则,便有窥探天子的不忠之嫌。

    众臣一同拱手应下:“微臣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众臣一一离去。

    ……

    神色复杂目中闪着惊疑的永安侯,到了最后才走。在经过裴皇后身侧时,永安侯忍不住转头,看了裴皇后一眼。

    裴皇后也不偏不巧地看了过来,和永安侯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裴皇后目光冷漠如寒冰。

    永安侯被裴皇后目中的冰冷刺得心头巨震。刹那间,心中竟涌起强烈的悔意。

    早知有这么一日,他绝不该放程锦容出府,绝不该容程锦容进宫,绝不该让她们母女见面……

    “永安侯请留步,”裴皇后并未刻意太高音量,声音也如往常一般柔和:“你随本宫一同进保和殿。”

    永安侯又是一惊,反射性地拒绝:“皇上正在看诊,微臣岂能惊扰。”

    谁不知宣和帝最忌讳有臣子窥探自己的宿疾?

    今日他要是跟着进去了,难保宣和帝心里不生忌惮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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