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就是前世债主,这辈子做了人家亲爹,可不就是来还债的么?

    平国公心里也嘀咕不已。

    贺祈几日前的来信里,已说得清楚明白。他和程锦容情意相投,非程锦容不娶。而且,他已当着皇上和一众皇子的面表露了心意。

    这门亲事,得早些定下。

    平国公看了信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先臭骂了混账儿子一顿。然后捏着鼻子为孽子提亲。几个月前的尴尬还历历在目,他也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命人请了程望过来。

    幸好,尴尬的不止他一个。

    看到程望复杂的神情,平国公的心情骤然好转。

    反正是贺家娶儿媳过门。

    程锦容门第低一些,不过,自己有本事有能耐,既得裴皇后青睐,如今又到了圣前伺疾。杜提点年近六旬,撑不了几年就要告老。日后,程锦容便是天子的专职太医。标准的天子近臣。

    这样的儿媳,平国公焉能不满意?

    平国公和颜悦色地笑道:“军中不宜饮酒,我命人备了些菜肴,程军医请坐。”

    程望拱手谢过,在平国公对面坐了下来。

    程望半点吃喝的心情都没有,拿着筷子,随意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平国公的心情倒是好得很,颇有秋风扫落叶之势,桌子上的菜肴被吃了大半。

    饭后,桌子很快被收拾干净,侍卫端了一壶清茶上来。平国公和程望各执一杯清茶,心里同时想着,不必耽搁时间,该进入正题了。

    提亲之事,自然是男方主动,没有女方张口的道理。

    程望握着茶杯,嗅着茶香,岿然不动。

    平国公也未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请程军医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我膝下有一嫡子,在家中排行第三,单名一个祈字。”

    “三郎今年十五,过了年就十六了,也到了婚配之龄。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便自夸。不过,三郎以十五之龄,在御前侍卫大选中脱颖而出,做了皇上的御前侍卫统领。在京城里一众勋贵少年里,也算出众。”

    “听闻程军医有一爱女,美貌出众,医术过人。我今日厚着颜面,亲自为三郎提亲。不知程军医意下如何?”

    说来,平国公也算厚道了。

    什么两情相许私定终身之类的字眼,只字未提。更未提及程望当日说过“女儿不愿嫁人”之类。提亲的态度也颇为诚恳。

    程望却未一口应下,正色说道:“下官只这么一个女儿,她的亲事,下官必要慎之又慎。国公爷提亲,下官得好好考虑几日,再给国公爷回复。”

    结亲时,女方理当矜持一些。

    不管如何,断然没有男方一张口女方就点头的道理。

    平国公笑道:“这是当然。程军医好好考虑数日,再回复也不迟。”

    ……

    程望走后不久,贺凇就来了。

    贺凇见自家兄长喜笑颜开,不由得笑着揶揄打趣:“几个月前被三郎气得七窍生烟,说什么再也不管他的亲事。今日还不是乐颠颠地替他提亲?”

    平国公理直气壮地应了回去:“我是他亲爹,我不管谁管!”

    贺凇很是笑了一回:“是是是,大哥言之有理!”

    平国公心情颇佳,很有风度地任由贺凇取笑。

    说笑了一回,平国公和贺凇说起了正事:“……鞑靼太子主动在大楚为质,皇上又下旨,将寿宁公主和亲鞑靼太子。这几个月来,边关也确实平静了许多。”

    小股的游骑冲突,倒是未曾断过。不过,最多数十上百,伤亡极少。对连连打仗不断的边军而言,已是难得的休养生息了。

    贺凇收敛笑意,低声道:“鞑靼狼子野心,我们大楚和鞑靼迟早有一场大战。如今虽然止戈,我们却是丝毫不能放松警惕,每日都要练兵。”

    悍不畏死的兵卒是练出来的。若是松散下来,就如刀锋入鞘,战力会大大降低。

    平国公略一点头:“你说的有理。每日练兵之外,还可轮流派兵巡游边关。”

    这也是边军练兵惯用的手段了。

    将兵将轮流派出去巡游,遇到鞑靼大股骑兵,立刻撤回。遇到小股的骑兵,就可放手一战。如此,刀锋不时出鞘见血,方能成为战无不胜的宝刀!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恭敬地禀报:“启禀国公爷,启禀将军,京城派人送了家书来。”

    平国公和贺凛齐齐讶然。

    几日前,平国公才收到贺祈的来信。怎么这么快又有了家书?

    莫非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平国公神色微沉:“立刻让送信的亲兵进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家丑(一)

    此时的贺凇,还不知道这封突如其来的家书,会是何等的令人心痛。

    送信来的贺家亲兵,一路快马奔波,面上犹有悍勇之色。进了中军军帐后,亲兵跪下行礼,很快呈了家书上来。

    平国公接了家书,令亲兵退下休息,很快拆了信。

    平国公目光一扫,只看几行,面色就霍然变了。

    贺凇心里倏忽一沉。

    自家兄长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等闲小事,平国公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封家书里所说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大哥,出什么事了?”

    平国公看了贺凇一眼,目中闪着复杂又愤怒的寒光。却什么也未说,继续低头看信。

    贺凇被兄长这一眼看得心头发凉。

    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一刻,平国公还在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而高兴。这一刻,就因家书变了脸色。贺家一定出了变故!

    贺凇没有再催促追问,默默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那封信,有三页,不算太长。一盏茶功夫便能看一遍。平国公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才停,紧紧握着薄薄的信纸,用力之大,似要将信纸捏碎。

    “二弟,”平国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封信,你自己看。”

    贺凇抬头和平国公对视,应了一声,接了信。

    ……

    只看两行,贺凇的脸就白了,握着信的手不停颤抖。

    贺袀秋猎时被暗箭所伤!伤了右眼,伤了脸!

    他只有一子一女,贺袀一直是他的骄傲。虽说武将受伤不算稀奇,可伤在脸上毁了右眼,对一个年轻武将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更令人惊骇的是,伤了贺祈的人,竟是贺家家将贺青山!

    短短几个字背后,透出的是令人心寒心惊的事实。

    这绝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贺凇逼着自己看了下去。

    信中所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人心惊。有刺客潜入皇庄天牢,刺杀贺青山不成,刺客自尽身亡。

    贺青山被押往京城,在平国公府外遭遇刺客伏击。刺客里竟有一个擅用弓弩的贺家亲兵。

    行刺失败,这个亲兵也自尽而亡。不过,有了这个线索,仔细追查,定能将贺家的内鬼揪出来……

    这封信,是太夫人亲自所书。

    太夫人写这封信时,显然情绪波动不稳,字迹潦草飞舞,写一段歇一段。到了下一页,墨迹上有泪水晕染过的痕迹。

    “……这些年,我自问对二郎三郎一视同仁,并无偏颇,对郑氏这个儿媳也算满意。万万没料到,郑氏狼子野心,早生出了歹念,意欲谋害三郎。二郎对平国公世子之位,也早生出觊觎之心。嫁入大皇子府的阿初,也参与其中。”

    “郑氏借着掌家之便,在府中安插亲信,私下拉拢亲兵家将。我对郑氏素来信任,一直未曾察觉,终酿成大祸!”

    “三郎心思敏锐,早有察觉,将计就计。二郎受伤,我这个做祖母的心痛如割,也迁怒三郎。更令我心痛的,是贺家祸起萧墙手足相残。”

    “家丑不可外扬。我已令三郎去刑部周旋打点,务必将刺杀命案早日结案。”

    “阿初贵为皇子妃,我这个祖母,也无可奈何。可郑氏和二郎,定要严惩!否则,传承百年的平国公府,将会毁于他们母子之手!”

    ……

    平国公神色难看至极。

    贺凇心乱如麻,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哑然道:“大哥,对不起……”

    话未说完,已哽咽难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贺凇领兵征战数年,在边军中素有骁勇之名,是平国公的左膀右臂。兄弟两人齐心协力,情谊深厚。

    可谁能想到,远在京城的妻儿竟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来!令贺凇无地自容羞愧难言。

    如果不是贺祈提前警觉有所防范,受伤遇刺的人就是贺祈!

    如果郑氏母子算计无误,平国公世子之位,就会落在二房!

    为了爵位和家业,竟这般狠心算计陷害自己的手足。贺袀挨这一箭,一点都不冤!心狠手辣的郑氏,更是死有余辜!

    可太夫人为了贺家声名,硬是将家丑压了下来,秘而不宣。这不仅是在保护平国公府的名声,更是在袒护贺家二房。

    贺凇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兄长!

    平国公看着面色惨然目中含泪的贺凇,心里汹涌的怒火稍稍散去,长叹一声:“这如何能怪你!”

    说了这一句,平国公也无以为继了。

    半个时辰前还亲密无间的兄弟两人,四目相对无言。

    贺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咬咬牙说道:“大哥,我要回京城一趟!”

    平国公沉默片刻,才道:“边军将领,无诏不得擅离。你想回京城,得写奏折呈至朝廷。你要以什么为理由回京?”

    贺凇声音低哑:“二郎受了重伤,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悬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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