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商人隐约猜出内情,也不多嘴多问,掀起衣衫,露出腰腹上的疤痕。

    第三百零六章 安排

    宣和帝注视着疤痕,久久无语。

    他曾亲眼目睹程锦容以利刃切开此处,皮开肉绽,鲜血四溢……时隔三个月,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

    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三个月来,他做了数回噩梦。每一次的噩梦梦境都大同小异,他喝下汤药昏迷过去。一把锋利的刀刃,往他的腰腹处切了下去……然后,他再也没醒过来。

    每次噩梦惊醒后,他都是一身的冷汗。

    也正因噩梦频频,他极少再召幸嫔妃,也不令任何人窥见自己的脆弱。

    他绝不会承认,堂堂天子也有惊惧之事。

    只是,比起开腹救治的风险,治病保命更重要。

    只服汤药,撑不过三年。三年的时间怎么够。纵然活不了千岁百岁,至少也得再活二三十年。

    吴商人一直以手掀着衣衫,直至手腕泛酸了,眼前的“燕五爷”才淡淡道:“行了,你先退下。”

    身为上位者的威严毕露无疑。

    吴商人心中一凛,应了一声,退出了屋外。

    宣和帝独坐片刻,才命人召来杜提点:“程太医人在何处?”

    杜提点恭声答道:“今日还有病患要救治。她正在准备,燕五爷若是有话问她,我这就叫她过来。”

    “不用了。”宣和帝却道:“我去见她便可。”

    这是要再亲自看一回开腹救治。

    杜提点心中了然,却未说破,恭敬应下。

    此时的程锦容,正以热水清洗双手。宣和帝和杜提点一前一后进了屋内,程锦容只略略点头,并未多言,右手已拿起了剪刀。过了片刻,又换了利刃……

    宣和帝神色未变,目光紧紧地盯着程锦容的双手。

    天威难测,绝不是虚言。

    平心而论,能在天子的注目下分毫不乱的人,一千个人里难寻一个。能以利刃为病患开腹救治之人,天底下也只有程锦容一人罢了。

    两个时辰后,杜提点双腿酸软地出了屋子。

    “燕五爷”此次倒是忍住没吐,只是面色泛白不太好看而已。

    很快,“燕五爷”便离开了。

    还有一个病患等着看诊救治,程锦容自然不会走。

    甘草从不是多嘴之人,也忍不住嘀咕了几句:“这位燕五爷,真是有些奇怪。心里害怕,不看就是了。偏偏还要从头看到尾。到最后脸都白了。”

    又小声说道:“他要求诊,就该信任小姐才是。要是不信任,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程锦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他身份不同寻常,确实该慎重一些。过了今日,这里就不再收治病患了。你也做好心理准备,过些时日,我要为燕五爷治病,到时候来接你。”

    甘草没有多问,点点头应了。

    ……

    当日,宣和帝回宫后,便召了卫国公靖国公觐见。君臣不知说了什么,卫国公靖国公出了保和殿后,决口未提半个字。

    永安侯晋宁候镇远侯平西侯都是宣和帝心腹。永安侯还是宣和帝的大舅兄,晋宁候是郑皇贵妃的兄长,宣和帝却一个都没召见。

    紧接着,宣和帝又召了大皇子二皇子前来。

    大皇子当了几年差,二皇子也在朝中历练了大半年,如今又娶了皇子妃过门,有得力的外家和岳家。

    大皇子二皇子私底下你争我斗,到了宣和帝面前,却是一派兄弟和睦。两人一同行礼,恭听天子吩咐。

    宣和帝目光掠过身材颀长英武不凡的大皇子,又掠过正值年少面容英俊的二皇子。心里的情绪无比复杂。

    身为父亲,会欣慰儿子长大成人能当大用。

    身为天子,却会抓紧手中的皇权,警惕戒备提防着任何一个靠近龙椅的人。哪怕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也不例外。

    儿子们英气勃发,他这个父亲却饱受病痛折磨数年,要冒着风险开腹治病……这其中的复杂滋味,也只有宣和帝自己清楚了。

    以宣和帝的性情脾气,便是亲儿子,也要一并瞒下。

    “过几日,朕要去皇庄里住一段时日。”宣和帝淡淡道:“你们两个留在朝中听政,政务多问一问卫国公靖国公。若有紧急政务或国朝大事,就让人将奏折送到皇庄来。”

    大皇子二皇子又惊又喜。

    惊的是宣和帝忽然要去皇庄。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

    喜的是宣和帝一走,他们便能代父皇理政。这等正大光明地插手政事收拢朝臣的好机会,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大皇子二皇子都很清楚宣和帝的脾气。两人压根不敢张口问宣和帝为何要去皇庄住一段时日,一同恭声领命:“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儿臣一定尽心打理政事,不令父皇失望。”

    二皇子试探着问道:“不知父皇要去皇庄住多久?”

    宣和帝瞥了一眼过来,神色淡淡:“朕去散散心,要住多久,暂时未定。短则十日半月,长则两三个月。”

    二皇子被那一眼扫得心里发凉,立刻闭上嘴。

    大皇子能言善道,一向最得宣和帝欢心,说话可就比二皇子委婉好听多了:“父皇前去皇庄散心,身边总得有人伺候衣食起居,否则,儿臣委实放心不下。”

    每年去皇庄春猎秋猎,都是郑皇贵妃随宣和帝一同前去。

    大皇子提起这个话茬,自信满满。

    怎么也没料到,宣和帝竟道:“皇后病了多年,从未出过宫城。如今皇后身体大好,由皇后随我一同去皇庄吧!”

    大皇子:“……”

    亏得大皇子还能笑得出来:“父皇说的是。母后凤体不适,儿臣心里也时时牵挂。如今母后身体大安,随父皇一同去皇庄散散心,也是好事。”

    刚才灰头土脸的二皇子,目中闪过喜色。

    这一年来,裴皇后心疾痊愈凤体好转,众人有目共睹。郑皇贵妃虽还掌着大部分宫务,椒房殿的锋芒更是不容小觑。

    后宫情势,大半都取决于宣和帝的态度。

    宣和帝宠爱郑皇贵妃,便能令郑皇贵妃压过裴皇后,风光数年。

    同理,宣和帝对裴皇后的信任,也会令郑皇贵妃渐失权势和人心。

    ……

    第三百零七章 伴驾

    别说大皇子二皇子,就是裴皇后得知自己要随宣和帝去皇庄,也有些发懵。

    宣和帝怎么忽然令她伴驾?

    裴皇后按捺下心底的不安,轻声道:“皇上,往日都是郑皇贵妃随行伺候,臣妾从未出过宫城,也未去过皇庄。只怕伺候不周全……”

    “无妨,”宣和帝心情好不好,从面上窥不出半分:“衣食起居之类的琐事,自有内侍宫人伺候。你在宫中一病多年,如今身体好了,随朕出宫散散心也好。”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裴皇后身侧的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每日去一趟保和殿请平安脉,其余时候都是在椒房殿,陪伴在裴皇后身边。裴皇后对程锦容的偏爱,宫中人人皆知。

    程锦容对裴皇后的亲近,也是有目共睹。

    此次去皇庄,宣和帝没带郑皇贵妃,却令裴皇后同行。这其中的缘故,也唯有程锦容心知肚明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宣和帝张口,裴皇后情不情愿,都得露出欢喜的样子应下:“皇上既是这么说,臣妾却之不恭,就领命了。”

    然后,随口笑道:“除了臣妾,再带些年轻的嫔妃一同前去。赵贵人擅歌,罗贵人擅舞,皇上气闷的时候,也能听听歌舞消遣一番。还有徐美人,去年秋猎时圣前失仪,回宫后在臣妾面前自责不已。此次,便让徐美人一同伺候圣驾,也算是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去皇庄“散心”,确实要带些嫔妃做做样子。

    带谁都一样。反正他都不会召见临幸。

    宣和帝随意地点点头。

    当晚,宣和帝在椒房殿里用了晚膳,却未留宿。

    裴皇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恭送走天子后,将程锦容叫进了寝室,低声问道:“锦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为何忽然要去皇庄住一段时日?”

    “还有,皇上每年都令郑皇贵妃前去,此次特地召我同行。我总觉得,其中定有内情。”

    程锦容也没打算再瞒裴皇后,轻声说道:“皇上去皇庄,是为了治病。”

    裴皇后一惊,倏忽看向程锦容。

    “皇上的病症,我有九成五的把握能治好。”程锦容抬起眼,和满目震惊的裴皇后对视:“事实上,皇上曾微服出宫两回,亲眼看我如何给病患看诊。”

    “我擅长外科医术,会开腹救治病症。只是,这样的救治办法,有一定的风险。便是救治成功,病患也要卧榻静养数月。”

    “宫中人多口杂,窥伺天子行踪揣摩圣意之人不知有多少。所以,皇上决定去皇庄‘住’一段时日。等病症痊愈了再回宫。”

    “皇上疑心极重,去皇庄治病之事,只向卫国公靖国公透了口风。宫中所有人都被瞒在鼓里,就连大皇子二皇子都不知情,郑皇贵妃同样不知道。”

    “之前,我一直没和娘娘说起此事,就是怕娘娘忧心太重,露了端倪。若被皇上察觉,定会迁怒于娘娘,也会对我生出疑心。”

    “我和娘娘素来亲密。皇上令娘娘同行伴驾,显然也有以娘娘牵制我的意思。”

    ……

    原来如此!

    裴皇后心绪纷乱,如一团乱麻,猛地握住程锦容的手:“锦容!这件事太危险了!若是你之前就和我商议,我一定会阻止你。”

    能治好宣和帝的病症,自是一桩天大的功劳。程锦容凭借这一功劳,就能稳稳立足宫中,一辈子的锦绣前程也都有了。

    可万一……

    万一宣和帝有个好歹,程锦容绝无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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