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被郑婕妤连累,近来屡受冷落,他也没怎么慌乱。因为他知道,父皇总有消气的一日。他还是父皇最喜爱的长子。

    可他没有想到,小六这么快就取代了他的位置。

    不止是取代。如果诚实一点,他应该承认,小六比他更得父皇的喜爱。

    更何况,小六还是嫡出的皇子。

    另两位幕僚见大皇子面色太过难看,硬着头皮劝慰:“六殿下尚且年少,于政务一窍不通,也只是伺候笔墨而已。”

    “是啊,殿下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是想想,该如何令皇上消气,早日恢复小朝会的资格才是。”

    宣和帝令大皇子二皇子待在府中,不必再上朝。没有天子传召,大皇子甚至不能进宫,也不敢随意出府,免得触怒宣和帝。

    说句不好听的,只有大皇子到了圣前,才有和六皇子争宠较劲的资格啊!

    大皇子目中闪过冷厉,咬牙道:“你们不必说了,本皇子知道轻重。”

    第三百九十章 恶毒

    就如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又疼又怒,满心的怨怼不甘,几乎无法言喻描述。

    这个小六……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博了父皇这般盛宠!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少年,从未上过朝听过政,什么都不懂。却能每晚进保和殿伺候笔墨,聆听父皇教诲!

    他这个嫡出的二皇子,比起圣眷来,远远不及年少的六皇子。

    他的忌惮和猜疑,竟都变成了现实!

    浓烈的嫉火在他的胸膛里涌动。

    一旁伺候的内侍们,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吭声。

    二皇子的眼睛赤红,犹如笼中困兽一般走来走去,凶狠得随时要吃人一般。这等时候,谁凑上前谁就是活腻歪了。

    书房里没有说话声,来回走动发出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启禀二皇子殿下,”书房门外响起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的禀报声:“永安侯前来求见,不知殿下见不见……”

    二皇子猛地停下脚步,脸孔闪过焦躁急切:“立刻请永安侯进书房!”

    ……

    一盏茶后,永安侯迈步进了二皇子的书房。

    永安侯的心情显然没比二皇子好多少,面上强撑着的镇定自若,进了书房便烟消云散。一张脸孔布满阴霾。

    “微臣见过二皇子殿下。”永安侯抱拳躬身行礼。

    二皇子此时哪有寒暄客气的心情,挥挥手道:“不必多礼。”目光一扫,所有内侍都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舅甥两人。

    二皇子自少时便和舅舅永安侯格外亲近。永安侯对他的关切疼爱和全心支持,绝不是装出来的。

    在二皇子眼里,永安侯甚至比父皇母后更亲近。毫不讳言的说,二皇子养成今时今日的性情脾气,受永安侯影响颇深。

    两人私下里说话,无需忌讳什么。

    二皇子眉头紧皱,压低声音道:“父皇令小六进保和殿伺候笔墨的消息,舅舅也知道了?”

    永安侯在椒房殿里的眼线,并未被完全拔除。

    宫中的动静消息,永安侯知道的甚至比大皇子二皇子还早一步。闻言永安侯面沉如水,略一点头:“知道了!”

    “我还听闻,六皇子在上书房里向顾太傅说起此事,顾太傅立刻便将他的课业减半。另外两位太傅亦是如此。”

    宣和帝毫不遮掩的偏爱,令人心惊。文臣们隐约流露出的态度,同样令人震惊!

    二皇子咬牙切齿地怒道:“这些文臣,委实可恶!他们不是最支持正统吗?我才是父皇最年长的嫡出皇子。小六虽是嫡出,却比我年少。长幼有序!就算要支持皇子,也该选我才对!”

    不,你不但是年长的嫡出皇子,还是唯一的嫡出!

    那个六皇子,不过是假皇后生下的孽种!算什么嫡出!

    这些话,在永安侯的舌尖来回涌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永安侯现在简直悔青了肠子。当年就该用些手段,六皇子根本没有出生的机会。也没了今日的心腹之患。

    永安侯最擅长的就是揣度圣心圣意。更何况,宣和帝已经表露得十分明显,分明是要重点“栽培”六皇子了。

    “殿下先别心急。”

    永安侯按捺住心里的焦灼愤怒,力持镇定地开解二皇子:“皇上因寿宁一事迁怒,连风光了十几年的郑皇贵妃也成了郑婕妤。大皇子什么都不知情,照样被休朝。皇上现在故意抬举六皇子,想来也是在敲打殿下和大皇子。”

    “六皇子还年少,过了年也才十二岁。就算他在保和殿里伺候笔墨,也不代表什么。”

    “殿下可别忘了,鞑靼和大楚正在交战。皇上本就龙体虚弱,哪里禁得起这般忧心操劳。要立储,定然要立已经成年的皇子!”

    二皇子神色并未好看多少:“你说的是现在立储。可依我看来,父皇根本无意在此时立储。等过几年,小六也就长大了。”

    永安侯目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压低声音,别有所指地说道:“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一场风寒熬不过去的也不稀奇。还有可能发生种种意外,无法安然长大成人。”

    二皇子:“……”

    饶是二皇子心狠手辣,听到这等话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看着永安侯的目光满是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六确实可恶可恨。

    可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怎么能……怎么能动这等恶毒的心思!

    ……

    永安侯看着一脸震惊骇然的二皇子,淡淡说道:“我刚才所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只要六皇子对殿下依旧亲近,肯全力相助殿下,他自然安然无事。”

    “若他对储位有野心,那么他就是殿下的对手。对自己的敌人,殿下为什么心软?”

    “殿下是嫡出的皇子,是皇上原配正妻所出。这世间,没有人比殿下更有资格做储君。谁拦了殿下的路,就除掉谁。”

    “殿下不忍心动手,就将此事交给我。我自会想尽法子,为殿下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二皇子思绪纷乱如麻,一时竟未留意到永安侯令人起疑的说辞。

    什么“皇上原配正妻所出”,这种说法,多用在生母早丧的人身上。他的母后还好端端地活在宫中,这样的说辞着实有些怪异。

    现在的二皇子,无暇想及这些,完全凭着本能张口:“谋杀皇子,这是要诛灭九族的死罪!舅舅真的敢动手吗?”

    “小六也是舅舅的亲外甥。他若得了父皇的宠爱欢心,被立为储君,对裴家来说是一桩大喜事。舅舅为何不动心,还肯全力支持我?”

    二皇子这是对永安侯的反应起了疑心。

    说到底,六皇子也是永安侯的外甥。永安侯实在没理由对六皇子动杀心。

    永安侯深深地看了二皇子一眼:“在我心里,嫡亲的外甥只有一个,就是殿下。不管到了何时,我都会站在殿下这一边。”

    “我知道殿下不会全信这些话。不过,总有一日,殿下会信我。”

    第三百九十一章 辛苦

    永安侯说得斩钉截铁异常坚决!

    怎么看也不像在说谎!

    二皇子将那一点疑心按捺下去,冲永安侯笑道:“我当然信得过舅舅。这些年,舅舅全心全意助我,凡事为我考虑着想。舅舅这份心意,我铭记于心。待日后,我做了储君,登基为帝,我绝不会忘了舅舅的深情厚谊。”

    这一番话,同样出自二皇子的真心。

    永安侯舒展眉头,也笑了起来:“殿下的承诺,我都记下了。”

    被永安侯这番“开解”后,二皇子阴郁烦闷的心情总算缓和了许多,也冷静了下来:“其实,小六得父皇欢心,也不是坏事。”

    “眼下我触怒父皇,被父皇冷落。有小六在父皇身边,母后的皇后之位便安稳如山。我还是年长的嫡出皇子。”

    永安侯心中哂然。

    要不是因为如此,他岂会费尽心思,送裴婉如进宫做替身?

    一个活着的中宫皇后,有着巨大的政治利益和价值。如果宣和帝另立新后,就意味着宫中会有更多的嫡出皇子。对二皇子极为不利。

    当年这一招瞒天过海的妙计,保住了中宫后位,保住了二皇子的身份地位。

    唯一漏算的是,裴婉如竟又生了一个儿子。而且,沉寂了十几年的裴皇后,在程锦容进宫后脱胎换骨宛如新生。

    想到程锦容,永安侯又是一阵锥心的懊恼后悔。

    现在想这些,除了让自己懊恼之外,毫无用处。永安侯定定神,低声道:“殿下能想明白就好。一动不如一静,不可轻举妄动。”

    二皇子缓缓吐出心头浊气,点了点头。

    ……

    在众人瞩目之下,六皇子当日晚上就进了保和殿伺候笔墨。

    宣和帝的御案前堆满了奏折。

    这些还都是紧急要批阅的奏折。事实上,还有许多不太要紧的奏折,根本连呈至圣前的机会都没有。

    做天子,不仅享有万人之上的权利,也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劳。

    六皇子没有出声,安静地研墨。

    御笔朱批,用来批阅奏折的,不是等闲黑墨,而是特制的朱色墨锭。倒入水,缓缓研磨,砚台里的清水,渐渐被朱色染红。

    宣和帝批阅了几本奏折后,便有了倦意。索性搁下笔,将奏折给了六皇子:“小六,你来念给朕听。”

    六皇子应了一声,接过奏折。少年清亮的声音,在保和殿里回响。

    宣和帝闭着龙目听奏折,果然疲惫略减。待听完奏折后,再动笔御批。下一本奏折,六皇子继续读,宣和帝依然闭着眼听。

    肃穆的保和殿,比平日多了几分热闹和脉脉温情。

    读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六皇子的嗓子发干,声音也有些沙哑。

    赵公公悄步上前,低声禀报:“启禀皇上,程太医亲自煮了利咽去火的药茶,有润喉去燥之效。请皇上稍事休息片刻,和六皇子殿下用一盏药茶。”

    这个程锦容,定是心疼六皇子一直在读奏折嗓子都哑了,才特意煮了药茶,请赵公公送来。他每晚看奏折,也没见过什么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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