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珏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奋力追了上去。

    平国公当然做不出这等事来,眼睁睁地看着贺祈走了,心里一阵气闷。

    贺凇浑然没看出自家兄长的郁闷,低声笑道:“我也有一段日子没见三郎了。这就去平西侯营帐里,和他们一道叙旧热闹热闹。”

    说完,也走了。

    平国公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

    他十几年没见过儿子了,他也很想和儿子说说话好不好。这些个没眼力的!

    ……

    平西侯父子和贺祈三人前脚进了营帐,贺凇后脚就到了。

    “二叔,”贺祈是晚辈,自要主动寒暄招呼:“二哥受了重伤,不知现在伤好了没有?”

    贺凇不愧是狠人,面不改色地应道:“一直都是大郎在照顾他,我从未去过伤兵营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贺祈:“……”

    贺祈微微抽了抽嘴角。

    知悉内情的平西侯,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想知道还不容易,我这就命人去叫大郎过来。”

    贺大郎无官无职,今日迎接鞑靼太子,他没资格露面,一直待在伤兵营帐陪着贺袀。

    贺大郎是平国公的庶长子,妻子朱氏是平西侯府的旁支嫡女。平西侯对忠厚安分的贺大郎颇为欣赏喜爱。

    过了片刻,贺大郎步履匆匆地来了。

    兄弟两个久别重逢,见面自有一番热络欢喜。

    贺祈问贺大郎:“大哥,二哥现在伤势如何了?”

    贺大郎笑道:“程军医亲自为二郎看诊开方,精心看顾。二郎在一个月前便能下榻走动。如今行走无碍了。听程军医说,再过些时日,二郎就能重新提刀上马杀敌了。”

    贺凇眉头微松。

    这个孽障,总算福大命大。

    贺祈眼角余光瞄到贺凇的神情,心里有些唏嘘。

    二叔当然很在意贺袀。不然,也不会当机立断,了结他和贺袀之间的恩怨。又将贺袀带到边关军营里。

    只希望,贺袀是真的知错悔改,迷途知返。不要辜负了亲爹贺凇这一片深沉的爱子之心。

    “二哥没事就好。”贺祈神色自若地笑道:“等我安顿下来,就去探望二哥。”

    这段时日,贺大郎每日去陪贺袀,开解劝慰的话不知说了多少。贺袀看来也是真的想通了。知道贺祈来边关的消息之后,贺袀主动对贺大郎说道:“等三弟来了边军,我要去见一见三弟。”

    贺大郎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也觉欣慰:“好,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前去。”

    贺凇眉头舒展开来,心中涌起一丝感激和动容。

    贺祈虽然年少,胸襟气度样样不缺。只要贺祈既往不咎,那个孽障日后也能在边军里立足安身了。

    平西侯问起了贺祈这一路的情形:“听闻你们这一路行军,颇有些波折?”

    贺祈目光一闪,轻描淡写地说道:“都是些拳脚小事,没什么大碍。”

    任元思兰再精明狡诈也没用。这是大楚的地盘,贺祈统领两千御林军两百御前侍卫,还有数十个身手高强的亲兵。论兵力,是元思兰的四倍有余。沿途吃饭饮水,有几位太医亲自把关。什么下毒之类的伎俩,根本没机会施展。

    元思兰当然不是蠢人,没有把握的事,绝不肯做。也免得彻底撕破了脸,给了贺祈正大光明动手的借口。

    这一路上,倒是比预想中的平静。

    平西侯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大家伙儿心知肚明。

    元思兰既来了,就别想走了。

    ……

    第四百三十七章 父子(二)

    元思兰一行人,被安置在中军的营帐里。

    元思兰身份不同常人。为他准备的营帐也格外宽敞,离平国公的主将营帐不过数米远。

    “殿下,他们根本是不存好心。”

    一个身材高大的亲兵低声说着鞑靼语,面上满是愤怒和不平:“殿下的亲兵只留下我们十几个,其余的四百多人,都被安顿在普通的兵士营帐里。和殿下相隔甚远,一旦有什么异动,根本赶不及前来保护殿下。”

    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亲兵阴沉着脸,忿忿地哼了一声:“说得没错!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另外几个亲兵也各自愤慨:“殿下是鞑靼太子,岂能受这等窝囊闲气!”

    “已经到边关了,我们索性骑马冲出关外,回我们的草原去!”

    “对!到时候殿下领兵杀出边关,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杀得片甲不留。到时候,让他们匍匐在殿下脚下请罪!”

    这十几个亲兵,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元思兰极为忠心。

    元思兰进了营帐后,脸上便没了笑意,神色颇为阴沉。

    眼见着亲兵们七嘴八舌,越说越激动,元思兰终于皱了眉头,冷冷道:“都给我闭嘴!”

    “这里是什么地方?在边军的地盘上,张口闭口就是杀杀杀!你们要是活腻歪了想送死,直接从脖子上抹一刀便是!”

    “说什么杀出边关!你们当十万边军是吃闲饭的吗?可汗的八万骑兵都没能打赢边军,现在已落了下风。我们只这区区五百骑兵,出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亲兵们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元思兰的目光在十余个亲兵脸上转了一圈,目光冰冷锐利:“我不想白白送死死得窝囊。”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都给我把嘴闭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我的吩咐,不得轻举妄动!”

    亲兵们低头领命。

    元思兰面无表情地吩咐众人退下,然后独自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目小憩。

    ……

    当晚,平国公在中军营帐里设宴款待鞑靼太子。有资格赴宴的,皆是军中的高等武将,加起来约有二十余人。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盘算,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平国公主动举杯笑道:“军中不宜饮酒,今晚为太子破例,每人可饮三杯。”

    元思兰微笑着举杯相和:“第一杯,让我们一同遥敬皇上。”

    众人一起冲着京城的方向拱拱手,高呼一声皇上万岁,一同饮下杯中美酒。

    平西侯举杯,高声说道:“第二杯酒,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远千里来边关,为的是阵前劝降,止息干戈。这份仁厚的胸襟气度,令我等钦佩不已!”

    众武将一同举杯。

    这个平西侯,看着粗豪,实则一肚子坏水。那份奏折,就是平西侯写的。

    元思兰心里冷笑连连,面上神色如常:“平西侯言重了。我的母亲是大楚朝的嫡长公主,我身上也留着天家元氏的血液。鞑靼和大楚年年征战,将士伤亡不计其数,百姓无辜枉死,我心中十分伤怀。”

    “我亦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若能如平西侯所言,早日平息止戈,令大楚和鞑靼恢复安宁,我也不虚此行了。”

    元思兰身着长袍,一派鞑靼人装扮,却是一口的大楚官话,温文尔雅,气度出众。

    哪怕众人心里恨不得元思兰立刻去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元思兰确实有过人之处。

    饮了第二杯酒后,元思兰起身,神色郑重地举杯:“第三杯酒,敬所有死在边关的将士亡魂。”

    说完,将杯中美酒,洒落在地上。

    这一手实在漂亮!

    平国公和平西侯对视一眼,心里暗暗生凛。

    这个元思兰,着实不简单!不说别的,只这份城府,已令人心惊。

    贺祈也在席中,就坐在平西侯的下首。元思兰大出风头,贺祈不动声色,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元思兰忽地看向贺祈,扯了扯嘴角道:“这一路上,辛苦贺校尉了。可惜今晚三杯水酒已毕,我以茶带酒,敬贺校尉一杯。”

    贺祈也扯了扯嘴角:“这是末将分内之责,不敢当太子殿下这一声辛苦。倒是这一路上,我有冒失开罪之处,太子殿下宽宏大度,没和末将计较,末将感激在心。”

    说完,端起茶杯,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在场的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元思兰和贺祈之间隐约的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众人都察觉到了几分。

    贺凇冲平西侯挑眉相询。

    贺祈是因程锦容之事,对元思兰心生芥蒂不满?

    平西侯回了个眼神。

    没错!心爱的姑娘遭人算计,谁也不能忍!

    贺凇略一点头。

    懂了!

    平国公有些不满地瞥了大舅兄和自家二弟一眼。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

    ……

    小宴过后,众人散去。

    贺祈也站起身来,正要张口告退,平国公张了口:“三郎,你留下,我有话要单独问你。”

    贺祈略一迟疑,才张口应下。

    这一抹迟疑,看在平国公眼底,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闷火。平国公面色微冷,声音也沉了下来:“怎么?不想和我这个父亲独处说话?”

    平国公执掌边军十数年,征战沙场,杀伐果决,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强硬和冷厉。

    久远又熟悉的语气,顿时勾起了贺祈深藏心底的不怎么美妙的回忆。

    当年,他带着数十个亲兵到了边关。迎接他的,就是这么一张冷漠近乎无情的脸。

    贺祈的神色也淡了下来:“父亲误会了。我和父亲十数年未见,有些生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罢了。”

    平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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