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夫人在惶恐害怕中煎熬,度日如年,食难下咽,难以成眠。短短几日,她面色晦暗,燕窝深陷,看着苍老憔悴了十岁不止。

    贴身丫鬟白薇悄步走了进来。

    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永安侯夫人。她霍然坐直了身体,厉声喝问:“谁?”

    白薇忙道:“夫人,是奴婢。”

    永安侯夫人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缓缓落下。没等她询问,就听白薇欢喜地说道:“启禀夫人,大公子回府了。”

    永安侯夫人混沌的头脑一时没转过来:“谁回来了?”

    白薇笑道:“是大公子。”

    是阿璋回府了!

    永安侯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双眼睛瞬间有了光彩,立刻下了床榻:“阿璋人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白薇笑着应是,退了出去。另外两个丫鬟迅速上前,伺候永安侯夫人穿鞋更衣。丫鬟们正为永安侯夫人梳发的时候,裴璋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母亲!”

    短短两个字,令永安侯夫人热泪盈眶。

    她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起身走到裴璋身边,哭着扑进了儿子怀中:“你这个狠心的混账,总算肯回来了。”

    连裴绣出嫁那一日,裴璋都未踏进过永安侯府的大门。没想到,今日他竟肯回来了。

    永安侯夫人连日来的焦灼,化为泪水纷纷滑落。

    裴璋连着熬了几日几夜,每天最多睡一两个时辰。英俊的脸孔也憔悴了许多,眼睛里都是血丝。不过,他的身姿依旧挺拔。

    看着伏在怀中哭泣不已的亲娘,裴璋满目复杂唏嘘,伸手轻拍永安侯夫人的后背。

    永安侯夫人狠狠哭了一场,将堆积了几日的惶恐不安都哭了出来。不过,儿子回来了,她立刻有了主心骨,也没那么慌乱无措了。

    永安侯夫人擦了眼泪,低声问裴璋:“阿璋,你今晚怎么肯回来了?你是皇上的御前侍卫,一定知道宫中出了什么事!寿宁公主怎么会忽然死了?你父亲又怎么会一直被留在宫中?”

    一连串的问题,裴璋一个都没回答。

    他温声对永安侯夫人说道:“夜已经深了。母亲这几日,心力交瘁,惶惶难安,现在好好睡一觉吧!养足了精神,有什么事明日早上再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母亲安心睡吧!”裴璋轻声道。

    永安侯夫人满心的疑惑惊惧,在看到裴璋平静的脸孔后,尽数散去。

    如果出了大事,裴璋怎么可能这般冷静平静?

    既然没什么大事,那就都听儿子的,先睡饱养足了精神,明日再说不迟。

    永安侯夫人心里一松,眉头舒展开来:“好,我都听你的,先睡一觉再说。对了,你明日是不是要进宫当值?”

    裴璋微笑着说道:“明日休沐,不必进宫当差。我会在府中一直陪着母亲。”

    永安侯夫人心里又是一阵欢喜,摇着儿子的胳膊笑道:“好好好,这可太好了。你父亲一直没回来,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得很。现在你回来,我什么都不用忧心了。”

    裴璋笑着嗯了一声,扶着永安侯夫人到了床榻边,亲自为永安侯夫人脱了鞋袜。为亲娘盖好被褥。

    自裴璋长大成人后,母子两人再没这般亲昵相处过。

    永安侯夫人心里被幸福填满,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裴璋坐在床榻边,看着永安侯夫人的睡颜。他脸上的笑意,慢慢地褪去。

    永安侯被处死,裴璋虽未亲眼目睹,却在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亲爹死了,做儿子的再冷心冷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裴璋早料到这样的结局。可在亲耳听到永安侯的死讯的那一刻,心里依旧阵阵钝痛。很快,宣和帝便令人传话,让他立刻离宫回裴家。

    他接了圣旨,便回来了。

    母亲,好好睡一觉。

    明日早起,吃饱喝足,我们一同上路吧!

    ……

    第六百三十三章 死路(二)

    裴璋坐在床榻边,一夜未眠。

    永安侯夫人睡得香甜,天明时才睁眼。

    睁开眼后,永安侯夫人才惊觉床榻边的身影:“阿璋,你……你怎么在这儿?你该不是一夜都没睡吧!”

    裴璋静坐了一夜,眼里的血丝愈发明显。

    一夜过来,他的鬓角边竟然有了一些白发。

    永安侯夫人心疼不已,起身抚着儿子的鬓角:“你才弱冠之年,怎么就生了白发。每日忙着当差,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我已经替你相中了刑部尚书府的小姐,等过些日子,我就请官媒去登门提亲。”

    往日,裴璋最不喜听这些话。今日却出奇地有耐心,笑着应道:“好,我都听母亲的。”

    儿子一日日长大,从十五岁过后,就再也没这般听过她的话了。

    永安侯夫人别提多高兴了,握着裴璋的胳膊,继续絮叨。连儿媳进门后生了孙子该起什么乳名都想好了。

    裴璋微笑又专注地聆听。

    梳妆过后,永安侯夫人满心欢喜地和儿子一同吃早饭。

    裴璋自己只吃了几口,不停为永安侯夫人夹菜,将亲娘的碗里堆得满满的:“母亲,你多吃些,吃得饱饱的。”

    永安侯夫人应了一声,满脸欢喜地吃着,忽地掉了眼泪。

    大滴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直直掉落进碗里。

    裴璋叹了一声,伸手为永安侯夫人擦拭眼泪。

    永安侯夫人手中无力,碗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永安侯夫人满面绝望,声音里满是凄凉:“阿璋,你父亲人在何处?是生是死?我们母子,还有整个裴家,是不是都逃不过这一劫了?”

    裴璋目中闪过悲凉,低声说道:“二皇子指使寿宁公主下毒,皇上和皇后都身中剧毒,差一点就双双毒发身亡。万幸容表妹及时进宫,救回了帝后的性命。不过,现在皇上目力受损,皇后娘娘说不出话来。”

    “二皇子在皇上面前,将父亲推出来顶黑锅。父亲竟将当年旧事一并说了出来,想拖着皇后和太子一同下黄泉,还有容表妹,也一同被拖入泥沼。”

    “皇上盛怒之下,已经处死了父亲。二皇子也难有活路。”

    “父亲昨夜就死了。我得知父亲的死讯后,又被皇上打发出宫回府。想来,抄家灭族的圣旨很快就会到裴家了。”

    永安侯夫人身的力气都被这一番话抽空了。

    她整个人都垮了,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喃喃自语:“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当年种下的恶因,今日终于到了自尝恶果的时候了。

    欺君犯上,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裴家满门都要毁之一旦了!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裴璋的声音里满是苦涩:“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就算逃过这几载,等皇上驾崩,太子登基,皇后成了太后。到那时候,裴家依然逃不过这一劫。”

    “我现在只庆幸,阿绣嫁到了江家。罪不及出嫁女,她能侥幸逃过此劫。以后就是在江家的日子难熬一些,至少还能活下去。”

    “只可惜四妹妹了。她若是能熬下去,在二皇子府也能苟且偷生。她在二皇子被押进宫那一日,就自尽了。”

    永安侯夫人身簌簌发抖,泪如雨下。

    她活了大半辈子,死了也就罢了。可她的阿璋,还这般年轻,是御前侍卫统领,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却也要受牵连,早早殒命……

    永安侯夫人再也忍不住,抱着裴璋痛哭失声。

    裴璋眼眶也红了。

    他轻拍着永安侯夫人的后背,声音低哑:“母亲,不要怕。儿子和你一同走。黄泉路上,我们母子一道,也不寂寞了。”

    就在此时,裴珏满面惊惶地快步而来:“母亲,兄长。有数百御林军,将我们裴府团团围住了。还有,太子殿下也在门外,说是要亲自来传圣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珏再年少识浅,也知道事情大大不妙了。

    永安侯夫人的痛哭声在饭厅里回响。

    裴璋目光复杂地看着裴珏:“二弟,父亲犯了欺君重罪。今日,裴家大祸临头。现在,只盼着皇上能网开一面,饶过你一命了。”

    裴珏差点就做了寿宁公主的驸马。冲着这点情面,或许,裴珏还有逃过一死的幸运。

    短短几句话,如五雷轰顶。

    裴珏整个人都懵了,快步冲了过来:“大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欺君重罪?什么大祸临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璋没有时间解释,也没心情再多说:“我们去接旨吧!”

    ……

    面色惨白的永安侯夫人跪在第一个,然后是裴璋裴珏。

    裴家旁支众多,嫡支一脉,人数倒是不多。除了出嫁的裴绣和已经死在二皇子府的裴璎,其余的裴家儿女都被召到了正堂。加上永安侯的妾室数人,正经的主子共有十几个。此时,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六皇子看着跪了一地的裴家人,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和舅家来往极少,并不亲近。这一年多来,因永安侯竭力示好,才有一些走动。

    这一桩隐瞒了十几年的惊天之密被揭开,他对永安侯恨之入骨。不过,永安侯昨夜就死了。倒是裴家儿女,皆被无辜牵连其中。

    尤其是裴璋,原本是御前侍卫统领,是天子心腹。现在,等待他的,却是颠沛流离的命运。

    贺祈站在六皇子身侧,看着跪在地上等着接旨的裴璋。

    他从来都不喜欢裴璋。

    此时此刻,看着裴璋落到这等天地,他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唏嘘。

    “太子殿下请传旨吧!”贺祈定定心神,低声提醒。

    六皇子嗯了一声,展开手中的圣旨,沉声宣读旨意:“……永安侯裴钦,欺君犯上,罪不容赦,已被处死。”

    “从今日起,永安侯的爵位被削,裴家所有家资一律没收充公。裴氏九族,皆流放岭南。”

    “裴璋的御前侍卫统领一职,从现在起被夺。领着族人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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