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灭裴家满门,只令裴家抄家流放,实在是皇恩浩荡。”

    “太子殿下将这桩隐秘告诉臣等,可见对臣等的信任爱重。臣等铭感五内,也绝不敢辜负殿下的信任厚爱。出了殿门,这件事就烂在臣的心里。臣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臣也对天立誓,若泄露这桩隐秘,就让臣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臣慷慨激昂,各自表忠心,全然没了片刻前的不满和质疑。

    永安侯有弑君之心,挑唆得天家父子反目,千刀万剐都是活该。

    至于他们,都是忠心爱君的忠臣,和永安侯绝不是一路人。

    六皇子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忽然对宣和帝说过的话有了深刻之极的体会。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有自己的私心。身为帝王,要有制衡之术,更要有一颗冷酷的心肠。

    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容任何臣子质疑。

    ……

    半个时辰后,众臣告退离去。

    六皇子去见宣和帝。

    宣和帝昨日心血翻涌,又昏了一回。今日面色晦暗,一派虚弱,说话时有气无力:“小六,事情可办妥了?”

    六皇子低声应道:“父皇放心,儿臣已经将臣子们都打发走了。”

    宣和帝没有问六皇子用了什么手段,只淡淡说了一句:“如此就好。”

    很快就闭上双目。

    六皇子心里掠过一丝苦涩,轻声道:“父皇安歇吧!儿臣去批阅奏折处理政事。”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下。

    待六皇子走后,宣和帝才睁开眼,叫来一个内侍:“说给朕听听,刚才太子和臣子们都说了些什么。”

    第六百三十六章 流放(一)

    六皇子走出寝室后,脚步放慢,转了个方向。

    小喜公公忍不住低声道:“殿下这是要去见程太医吗?”

    六皇子略一点头。

    小喜公公看了面无表情的六皇子一眼,到了嘴边的劝慰又咽了回去。

    主子要做什么,做奴才的只能听从。这就是内侍们的忠心。

    劝诫阻拦,那是朝中文臣武将才会干的事。身为六根皆净的内侍,伺候好主子得主子信任才是最重要的,也切记多嘴多舌。

    这几日来,小喜公公亲眼看着平易近人爱笑又温和的六皇子,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冷肃。板起脸孔的时候,隐隐有了不容忍置疑的威仪。

    六皇子停下脚步:“你们在此等候,任何人不得靠近。”

    以小喜公公为首的内侍们一同应下。十余个东宫侍卫立刻散开。

    六皇子独自迈步上前,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然后,那个叫甘草的黑脸丫鬟也出来了。门重新被关上。

    ……

    屋内,程锦容和六皇子相对而立,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往日的亲密无间,亲昵说笑,皆不见了踪影,只有无尽的沉默。

    良久,六皇子才张口打破沉默:“对不起。那一日我心情太过激动,说话也太过偏激,令你心血翻涌动了胎气。万幸没有伤着孩子,不然,我真是无颜见你了。”

    程锦容心里有些苦涩。

    心中有了隔阂,距离就远了。连说话,也客气疏远多了。

    “那一日,也是我太过激动了。”程锦容轻声应道:“不能怪殿下。换了任何人,骤然听到那等隐秘,也无法维持冷静。”

    六皇子目中也露出涩意,动了动嘴唇,姐姐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口。

    程锦容似是窥出了六皇子的为难,低声说道:“殿下还是叫我容表姐吧,或是叫我程太医。”

    宣和帝的态度很明显,这桩秘密,永远都只能是秘密。这也就意味着,程锦容和六皇子这对姐弟永不能相认。

    六皇子无声叹息:“容表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护得你平安无事。”

    程锦容舒展眉头,冲六皇子笑了一笑:“多谢殿下。”

    说话的氛围,和缓了许多。

    程锦容低声问道:“皇后娘娘现在如何?我已经几日没见过娘娘了,心中十分忧虑牵挂。”

    “母后受了刺激,忽然失了声音。”六皇子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自责:“都怪那一日我太冲动失了理智。”

    程锦容心疼亲娘,也没忘了安慰六皇子:“殿下不必自责,以汤药调理一段时日,娘娘就能重新张口说话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除了生死无大事。”

    是啊,除了生死无大事。

    六皇子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程锦容看着六皇子:“听闻永安侯死了?”

    六皇子点点头:“昨夜就死了。”

    程锦容目中闪过凉意:“这么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想到永安侯,六皇子的心情比程锦容复杂多了。对程锦容来说,永安侯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于六皇子而言,永安侯是嫡亲的舅舅。不管亲近与否,裴家被连根拔起,对他这个太子而言,是沉重的一击。

    六皇子叹了一声:“今日我奉父皇之命,去裴家传旨。父皇没有灭裴家满门,只抄家流放三千里。今日天黑之前,裴氏一族就要离开京城,去往岭南了。”

    程锦容的脑海中闪过裴璋的脸孔。

    她沉默片刻,才道:“皇上不愿曝露皇后的真实身份,饶裴家人不死。岭南天气湿热,毒虫蚊蚁又多。裴家人去了岭南,以后日子定然十分艰难。”

    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尘泥,成了被贬黜的平民。对骄傲的裴璋来说,一定十分痛苦。

    不过,他心性坚韧,一定能熬过去。

    六皇子显然和程锦容想到了一处,轻声说道:“裴校尉以后就是裴氏的族长了。只要他能撑得住,裴家人还有活路。”

    堂堂太子,摊上这么一个外家,也真够灰头土脸的。在朝中也失了一大助力。

    程锦容低声安慰六皇子几句。

    六皇子打起精神说道:“放心,我也能撑得住。”

    正说话间,门被敲响了。

    六皇子皱了皱眉头,亲自去开门。站在门外的小喜公公,低声禀报:“启禀太子殿下,皇上下了口谕,令人将皇后娘娘挪到椒房殿里养病。”

    六皇子心里倏忽一沉,迅速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早有心理准备,神色自若地说道:“保和殿里人来人往,不宜静养。皇后娘娘回椒房殿养病确实更合宜。”

    宣和帝被骗了这么多年,心头这口恶气,总要发作出来。

    这才刚开始,要稳住。

    还是那句话,除了生死无大事。

    六皇子定定心神,略一点头:“程太医言之有理。我这就去看望母后。”

    程锦容被软禁,不能擅自前去探望裴皇后。她站在门口,目送六皇子的身影远去,心里暗暗叹息。

    ……

    傍晚,城门口出现了数百御林军,被抄家流放的裴氏族人,面色悲戚,哭喊声不绝于耳。

    所有奴仆都被内务府带走,留待日后重新发卖。

    裴氏旁支的族人,依附着永安侯的势力,有不少儿郎在军营里任职。现在一个个都被夺了差事,贬为平民。昔日穿着绫罗绸缎养尊处优的女眷们,走得跌跌撞撞。也正是她们在放声哭泣,哀叹命运多舛。

    谁能想到,身为后族的裴家一日之间就倒了?

    世家大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人犯罪,株连九族,这绝不是笑谈。

    看守城门的官兵,不时探头张望。

    按规矩,天黑就要关城门。裴家这么多人,哭哭啼啼慢慢腾腾走一步三回头,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城门?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可担待不起。

    第六百三十七章 流放(二)

    裴璋虽然年轻,却是裴家嫡支嫡子,也是众人默认的裴氏族长。他一声令下,裴珏等人很快将话传进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耳中。

    “快别哭了。耽搁了出城,是要被砍头的。”

    “大家伙儿都走得快些,别磨蹭也别哭喊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被抄家流放,也比掉脑袋强多了。”

    队伍出城的速度总算快了一些。

    贺祈叫来一个侍卫,低声吩咐几句。那个侍卫前去和城门官兵们寒暄说话,顺便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城门官收礼的手势十分纯熟,借着城门口的风灯一看,竟是一张百两的银票。

    发了一笔横财,城门官心情十分愉快,对着一众城门兵士喊道:“这一列这么多人,多是老弱妇孺,走得慢,大家也别催了。今晚城门多开一个时辰。”

    一声令下,刺耳的催促怒骂声顿时停了。

    裴璋不得不领这份情,他走到贺祈面前,拱手道谢:“多谢贺统领!”

    天色将晚,傍晚的余晖洒落在裴璋憔悴又冷静的脸孔上。

    情敌即将远离,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贺祈坦然对自己承认,此刻他的心情颇为愉快。

    出于对情敌的尊重,贺祈没有将这份愉悦流露出来,略一拱手还礼:“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今日一别,山高水远,以后怕是没有相见之期了。裴公子一路珍重。”

    裴璋深深看了贺祈一眼:“裴家落得这样的结局,比我预料中的好的多了。请你代我转告容表妹……”

    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黑眸中闪过竭力隐忍的痛楚。过了片刻才说了下去:“就说我盼着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幸福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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