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面色惨然地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

    程锦容神色凝重,以金针为裴皇后刺穴,又开了药方。瑜美人不肯假手旁人,亲自为裴皇后熬药。

    裴皇后在昏迷中,还有吞咽的本能。汤药喂进了大半,有一小半溢出嘴角。

    程锦容暗暗舒出一口气。只要能喝进汤药就好。

    顾淑妃满面忧色,轻声低问:“程太医,皇后娘娘情形如何?”

    程锦容打起精神答道:“皇后娘娘是伤心疲累过度昏迷。睡两日,喝些汤药,便没什么大碍了。”

    顾淑妃也松了口气,低声叹道:“皇上驾崩,谁也不及娘娘伤心悲恸。这些时日,娘娘日夜守在灵堂里。能撑过半个月,这份毅力已经令我等自愧不如了。”

    程锦容也轻叹了一声:“微臣在此陪伴娘娘便可。淑妃娘娘还是回灵堂那边吧!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全仗淑妃娘娘支应了。”

    灵堂里有后宫嫔妃二十多个,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数十个,还有皇子妃年幼的皇孙女和怀了身孕的康宁公主。人多了难免事也多。

    顾淑妃责无旁贷,站起身来:“从现在起,让皇后娘娘好生歇着。我在灵堂里守着。”目光一扫,落在瑜美人的身上:“瑜美人,你留下和程太医一同照顾皇后娘娘。”

    瑜美人点头应下。

    顾淑妃这才迈步去了灵堂。

    ……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灵堂里的众人吃了再简单不过的晚饭,一个个困意上涌。

    过了头七后,守灵的规矩松泛了一些。顾淑妃轻声吩咐:“大家跪灵一整天,现在也都乏了。各自退下,休息三个时辰再来。”

    众人就等着这句话哪!

    不到片刻,就退得干干净净。

    郑婕妤等人也起身离去。

    魏贤妃走过顾淑妃的身边时,双腿发软,脚下踉跄了一下。顾淑妃立刻伸手扶住魏贤妃,目中露出关切:“小心!”

    魏贤妃半点领情的意思都没有,猛地抽回手。看着魏贤妃的目光里满是憎怨和愤怒,冷冷地吐出两句:“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么可小心的。就是摔死也无妨。”

    顾淑妃:“……”

    所有的安慰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殉葬一事,是宣和帝死前遗旨。就连裴皇后和太子也没能改变宣和帝的心意。更遑论他人?这半个月里,魏贤妃四人如行尸走肉一般,她看在眼里不是滋味,心中难受,却也无从安慰起。

    顾淑妃心中苦涩之极,伸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

    魏贤妃继续狠狠地盯着顾淑妃,咬牙低语:“往日我常取笑你膝下无子,只生了一个公主。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你来嘲笑我了吧!生了皇子又如何,就落得这般下场。你倒是得了皇上信任,以后执掌宫务,享尽风光。”

    顾淑妃沉默不语,任凭魏贤妃发泄心中的愤恨不满。

    魏贤妃憋了半个月的愤怒不甘,此时尽数倾斜而出:“皇上的心里眼里,除了皇后太子再无他人。死前还不忘为皇后太子谋算,令我们几个有皇子的嫔妃殉葬……”

    “贤妃!”一直没出声的顾淑妃终于张了口:“这里是灵堂!皇上灵魂未散。你岂能在这里胡言乱语!”

    也亏得此时灵堂里没有旁人,只她们两个。魏贤妃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落入有心人之耳。

    魏贤妃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呵呵!我是胡言乱语!我什么都不该说!什么心思什么怨怼都不配有!我就该感恩戴德满心感激地赴死!等到了地下,我再继续伺候皇上!”

    魏贤妃越说越愤慨,越说越激动,目中满是水光。

    后宫长日漫漫,不得宠爱的嫔妃们日子难熬。这些年,魏贤妃和顾淑妃来往最多,彼此有些情谊。

    此时看魏贤妃这般模样,顾淑妃的眼眶也红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握魏贤妃的手。魏贤妃用力将她的手推开,然后捂着脸痛哭起来。凄厉的哭声,穿透了浓浓的夜色,传出灵堂外老远。

    顾淑妃也哭了起来:“贤妃,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有怨有怒。可这是皇上的遗旨,谁也更改不了。我也没能耐救你啊!”

    顾淑妃再次伸手,握住魏贤妃冰凉的手。

    魏贤妃这次没再推开她,扑在她的肩膀上痛哭不已。

    ……

    魏贤妃哭了近半个时辰,直哭得嗓子哑了,眼也肿了。

    她迈着疲惫又虚弱的步伐,慢慢回了屋子里休息。

    椒房殿里的空屋极多。诰命夫人们两人一间,后宫嫔妃们一人一间。诰命夫人们进宫守灵,连丫鬟都不能带一个。倒是嫔妃们,可以带两个宫女伺候。

    魏贤妃推了门,屋子里冷冰冰的。

    两个宫女一个去点燃烛台,另一个去铺被。

    疲倦至极的魏贤妃刚躺下,还没等她合眼,门就被推开了。

    魏贤妃反应远不如平日敏锐,愣了片刻,才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憔悴的脸孔。

    是郑婕妤。

    这几年,郑婕妤老得格外快。美艳妩媚不再,额头眼角多了许多皱纹。一眼看去,就如年近五旬的老妇。

    裴皇后和郑婕妤是同龄人,看着却如三十许,婉约动人。

    这就是深受天子宠爱的女人和被无情对待的女人之间的区别。

    魏贤妃坐直身体,声音冷淡:“你来做什么。”

    郑婕妤的目光掠过魏贤妃红肿的眼,神色淡淡地吩咐两个宫女退下。待屋子里只剩两人了,郑婕妤走上前,在床榻边坐下。

    两人相隔不到三尺,四目相对。

    魏贤妃目中满是戒备。

    郑婕妤目中闪过嘲弄,扯了扯嘴角:“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怎么,你还怕我算计你什么?”

    魏贤妃冷哼一声,反唇相讥:“你不算计我,又怎么会来找我?”

    相识二十年了,她们对彼此都知之甚深。

    第七百零九章 同谋(一)

    谁想死?

    蝼蚁尚且偷生。更遑论人了。

    魏贤妃心中骤然狂跳,眼中迸出异样的光芒,声音紧绷而低沉:“你要做什么?”

    郑婕妤冷冷说道:“你若不甘心,愿和我同谋,我告诉你无妨。如果你没有勇气拼死一搏,那就老老实实地等死,也别问我要做什么了。”

    郑婕妤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魏贤妃心跳越来越快。

    角落处的烛火跳跃,彼此的面容清楚地印在眼底。郑婕妤脸上的狠厉决绝一眼可见。

    魏贤妃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迅速涌动的声音,本能地说了一句:“我不想死。”

    郑婕妤猛然伸手,握住魏贤妃的手,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过近乎疯狂的恨意:“没错,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我们出身勋贵望族,为皇上生养了皇子。凭什么让我们殉葬?我心里不服!”

    “我们的儿子们,也绝不肯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皇上已经死了,宫里只剩裴皇后和太子。只要除掉他们母子两人,就没人敢对你我动杀心。”

    魏贤妃的手心里满是冷汗,身体也不停颤抖起来:“你……你想谋~逆~造~反?”

    郑婕妤冷笑连连:“什么谋~逆造~反!这天下是元家的,你我生的儿子也姓元。这龙椅元辰能坐,我们的儿子为什么坐不得!”

    “做了藩王,是什么下场,你也该清楚。这十几年里,藩王死的死病的病,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我们要活下去,我们的儿子也得安然活下去!”

    “先帝不是一直喜欢皇后和元辰母子吗?那就让他们母子去地下陪着先帝,让他们一家三口到地下团聚。”

    魏贤妃心跳如擂鼓,喉咙阵阵发紧,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的容易!宫中内外有一万御林军守着,任谁也翻不起风浪来。”

    就算宫外有些人手,也进不了宫廷。

    郑婕妤目中满是杀气,声音冷如寒冰:“不管宫外,我们就在宫里动手。我们仔细谋划,在他们母子最没防备的时候骤然动手。只要杀了他们母子两人便可。”

    “只要皇后元辰一死,宫里就成了我们的天下。”

    没错,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太子死了,总得另外立新帝。已经成年的皇子,只有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等等!

    魏贤妃总算稍稍冷静下来,紧紧盯着郑婕妤:“照你这么说,我们合谋动手。若是失败了,你我难逃一死,我们的儿子也得背上谋~逆的重罪!这辈子就都完了!万一成了,到时候让谁坐龙椅?”

    郑婕妤淡淡道:“当然是大皇子了。”

    魏贤妃:“……”

    呸!怎么有脸说出口!

    “我要是想骗你,我就说让五皇子坐龙椅。”郑婕妤冷冷说了下去:“这种话,你敢不敢信?”

    “我的两个儿子都比五皇子年长。按着朝中立太子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就是按年龄来排,也得是大皇子。大皇子不行,还有四皇子,怎么都轮不到五皇子。”

    魏贤妃怒目相视,咬牙道:“你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自己做太后。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郑婕妤盯着魏贤妃的眼:“你可以活下去,你的儿子会得到最好的一块封地。你可以随你的儿子去封地做你的太妃,安生地过完下半辈子。”

    魏贤妃血液再次涌动,声音嘶哑:“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以后你反悔了,出手对付我们母子,该如何?”

    郑婕妤冷然道:“你信就信,不信我也没办法。要么什么都不做等死,要么拼一回,为自己搏一条生路。信不信我,你自己选。”

    魏贤妃再次被噎得哑口无言。

    郑婕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然后,郑婕妤闭上嘴,不再说话。

    魏贤妃有些眩晕,用力闭上眼,脑海中如一团乱麻,怎么也解不开。信不信郑婕妤?她当然不信。

    可眼下,想搏出一条生路,唯有两人合谋,三个皇子一起动手,才有成功的可能……

    时间一点点滑过。

    郑婕妤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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