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起了小荷和农户的故事,并在棠王镇遇到的沈翠儿。

    大家听完都有些悻悻的,楚晗沉默半晌,忽然蹦出两个字:“凌楪?”

    “对啊,凌家家主也是现成的例子,说不定他们家依然还能有些蛛丝马迹,我猜他家中有些万圣教的古籍,否则总不至于是他去了一趟里界?”

    “并非没可能,以他的修为,闭关十年八年不会惹人怀疑,届时谁知道他曾经偷偷溜去哪里?”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不若我们去一趟荆州?”

    有人提议道,“去凌家看看如何?”

    “唔,家主死了,他们又损失了不少高手,八派那些人必然将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若是有什么东西也被他们拿到了。”

    “这可不好说,不是人族对魔族的气息感应不如我们吗?说不定我们能发现些被他们忽视的线索?”

    “也不是不行——大师姐呢?总要知会她一声。”

    如果苏旭禁止他们这么做,他们当然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但是,大家都知道,苏旭从不会强迫他们做什么事,也不会命令他们不要去做什么,她十分尊重他们的选择。

    “她去找离火王了。”

    一道清凌悦耳的嗓音传来。

    媱姬从偏殿方向走过来。

    他松松地束起黑发,头上龙角宛如绽放花枝,眼角蔓延着霜花般的碎鳞。

    青年揉了揉眼睛,他雪白的手腕上挂着沉重的金环,光裸胸膛上残留着几道烧灼痕迹。

    范昭和穆晴倒是目不斜视地坐着。

    陆晚将他打量一番,暗忖大师姐喜欢这一口也不奇怪。

    白晓斜眼看着他的胸口,“离火王当真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打扰你们吗?”

    “是你们师姐想到那个魔修的事。”

    媱姬似乎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一觉了”

    大家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什么魔修?”

    “你忘了么,韩二狗从屠山地宫里带回来的,先前大师姐回了一趟宗门,拿到了他金丹化成的结晶。”

    ……

    苏旭确实是忽然想到这事的,但她还不至于在所谓的紧要关头直接跑路。

    她好歹整理了仪容,才前往万翼天宫,轻轻松松飞到九重殿。

    “看看是谁来了?”

    大殿里伫立着几道人影,他们似乎围着什么东西,正在低声交流。

    感应到灵压时,当中的蓝衣女子率先转身,抬起一只手:“我还以为你早就乐不思蜀了。”

    苏旭很自然地和她击掌,仿佛她们当真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事实上一刻钟前我还在思索为何每次都会弄伤别人。”

    莪山君愣了一下,旋即指着她笑出声来,“这问题问你自己吧。”

    周围的大妖们神情各异地看着她。

    危山君颇为意外地挑眉,满眼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狂山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在说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么。

    望山君依旧笑眯眯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戏谑之意,“下回温柔些不就好了?”

    桓山君一脸冷漠地摇了摇头。

    秖山君倒是拍拍她的肩膀,“小九应当不是那意思吧。”

    苏旭向他投去一个理解万岁的目光,“不是那回事——王上定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离火王倒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很大方且坦然地答道:“不过是在那会子控制灵力罢了,待会儿我讲给你。”

    大妖们没想到她还敢来这么一招祸水东引,顿时纷纷投以敬佩的目光。

    苏旭这才转动视线,望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事物。

    ——那是一块矗立在地面的巨大冰晶,内里层层冻结,厚重坚固无比,约么有两尺高度。

    冰晶里正中央是一道纤细的、仿佛凝固的黑色雾气。

    它正维持着被冰冻的最初姿态,半分动弹不得。

    苏旭皱眉看着,已经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和在手中攥着不太一样,当时她还用自己的灵力压制着这邪物,现在,虽然这黑雾被牢牢地冻住,却只是被束缚起来。

    “你有什么感觉?”

    莪山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苏旭沉吟一声,“它似乎依旧是清醒的,我的感觉就是,一旦这冰层融化,它会立刻活过来,毫不犹豫地袭击我们所有人。”

    她说着向桓山君投去一个歉然的目光,示意自己并非攻击他的冰灵力无用。

    后者先是一愣,接着白了她一眼,仿佛颇为不爽,因为她将他想得太过小肚鸡肠。

    苏旭不由看向站在冰晶另一边的人,“王上早就猜到那魔修会变成这个样子——呃,或是会留下这种东西?”

    “你以为这是什么?”

    离火王不答反问道。

    苏旭微怔,接着重新打量起冰晶里的黑雾,那一丝雾气,宛如一片轻柔薄纱,当初扑面而来时却迅疾凌厉如闪电。

    先前曾猜测过,那魔修兴许是闇魔教徒,也就是噬魅的崇拜者。

    他们都想要变成雾魔。

    “这不会是那个魔修——等等,难道他并非是死了,而是变成了魔族?”

    “不错。”

    离火王赞许地颔首道,“先前你说起这人,我就想玄火教为何要囚禁他,他们若是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事,必定也与他们的大计有关。”

    魔修还能有什么大计,无非是如何变成魔族,如何召唤他们的圣神临世。

    咦?

    “玄火教其实已有多年,不曾有信徒真正达到洗练之境,也就是我们说的变成魔族。”

    莪山君摸着下巴道:“这些年来他们偃旗息鼓,也有这缘故——你看他们战力如何?是否称得上一塌糊涂呢?”

    对于一般的修士而言自然不是,当年慕容遥的师父张长老还被重伤,有个斩龙峰弟子还因此牺牲了。

    然而在这些大妖眼中,玄火教魔修的战斗力,在没有古魔降临、不召唤魔族的前提下,确实不够看的。

    “而他们去年却出来作恶了,红叶镇那惨案便是开始,韩芸娘或许是他们的目标,因为她和雾魔诞下了后裔!”

    苏旭恍然大悟,甚至低声爆了粗口,“那个魔修!说不定韩芸娘的事是他说出来的——假如他们同为闇魔教徒,或者说他是否就是当年将韩芸娘拐走的人呢?”

    韩曜的母亲少年时与人私奔,回来以后就疯了,而且还生下了一个魔族。

    ——通常来说,哪怕是雾魔,他们也不会热衷于欺骗少年少女的情感,再让他们生个孩子,因为这真的没必要。

    所以,她很可能是通过某种祭献仪式,或是那些魔门中奇奇怪怪的手段,与真正的魔族交合了。

    ……

    里界边缘。

    韩曜漫无目的地在荒原上行走。

    因为这地方没有昼夜之分,也不见日月星辰,故此无法判断时间。

    不同的地点和经历,会让人对时间的判断产生一些错觉。

    譬如被监|禁在封闭囚室的人,独自置身于安静环境里,有时候他们可能认为自己已度过了几个时辰,但实则一刻钟都不到。

    韩曜倒是没有这种想法。

    因为他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概念,他不再去思考自己究竟度过了多少时辰,亦或者多少日子,事实上随着他越发深入,他就越发没有了“思考”这种行为。

    他只是凭借着本能不断向前,不断吃掉任何一个他见到的魔族。

    这些魔族,生前都是妖或人,他们也都怀着零零散散的片段般的记忆,那些画面被灌注进他的脑海中,奇妙地被转化成了信息。

    然而,这些信息很难再引起他的反应。

    他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仿佛不断化作各种记忆中的主角。

    他经历过一场灾难家破人亡,经历过后院争斗痛失子女,也经历过被修士追杀,被挖走妖丹剥皮拆骨的疼痛,也经历过被关在笼中最后被卖给妖怪,被利爪撕裂肢体又被尖牙剜去皮肉的折磨。

    他浑浑噩噩地看并感受着这些死前的最后一幕。

    他能体会到那些灭顶的恐惧和绝望,也能体会到身躯四分五裂的痛苦。

    韩曜接受了许多记忆,有些是关于生前的过往,所以他甚至知道了一些妖族间的辛秘,然而大多数都是这些临死前的记忆时,让人的身体和精神遭受双重的折磨。

    朦胧间,他脑子里似乎闪过一些想法。

    有什么事不对劲。

    对了,那些人明明是死在人族修士或是妖族手中,为何会变成魔族?

    难道不是除了魔修之外,只有被魔瘴污染,或是被魔族杀死,才会发生那种事吗?

    等等。

    我为什么会以为他们必须要那样才会变成魔族?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为什么这些魔族不曾想要吃掉我?而我在一个接一个地吃掉它们?

    我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还要做什么?

    在那些纷乱繁杂的记忆、闪回斑驳的画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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