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心满意足的老爹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敲了敲背,“年纪……大了,骨头也……不行。这么坐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我要出去遛……遛……欧……欧也妮,客……客人远道而来,要……要是不嫌弃,你……你就留他吃……吃顿饭……”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颤巍巍地出了客厅。

    “葛朗台小姐,您父亲真是一位慈善的长者。”

    詹姆斯望着老葛朗台渐渐远去的背影,由衷地赞叹——多年之后,曾在最精明民族之人那里吃了个亏的老家伙终于在那个人的同族人身上成功地复了仇。从此以后,老爹的屈辱历史可以忽略不计了。

    欧也妮耸了耸肩,“您要这么认为,我也不反对。”她笑,“不过,我必须要指出,您真的是这么多年来,我父亲第一个开口招待吃饭的客人。”

    詹姆斯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的荣幸。不过,这次恐怕不行。巴黎还有事,我必须要尽快赶回去。”

    “那就辛苦您了,”欧也妮笑道,“非常感谢您,詹姆斯先生。您的这种诚意让我非常感动。我也向您保证,我会尽量做一个最优秀的合伙人。”

    “那正是我的心愿,葛朗台小姐!”他望着欧也妮,缄默片刻。

    “您还有事?”欧也妮问。

    “哦,没了。”他忽然笑了起来,“那么就这样吧,我走了,期待您能在约定的日子来到巴黎。”

    一周之后,欧也妮必须要去一趟巴黎。在巴黎公证处与詹姆斯一道签署合伙人法律文件。

    “没问题。”欧也妮说道,“到时候见。”

    ————

    虽然巴黎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但给索缪人带来的冲击可不小。老葛朗台越是对银行家此行的目的讳莫如深,大家就越猜得起劲,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有人扬言,那个巴黎人应该是想把女继承人给娶进家门,克罗旭庭长和格拉珊家的儿子都没指望了。

    “金山对银山!虽说犹太人都爱跟族人通婚,但也有保不齐的事!好家伙!老爹这下可真的要大发了……”

    这种传言,把克罗旭和格拉珊两派都弄得焦虑不堪,天天晚上登门做客,心甘情愿地在摸彩游戏里输钱给葛朗台太太。只可惜,钱是一角一角地输出去,把葛朗台太太乐得心花怒放,想从老葛朗台的嘴里撬出点什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唯一确切的消息,就是女继承人下周将会动身去往巴黎。

    这样热闹了一周之后,在七月的某日,欧也妮登上了去往巴黎的驿车,这一次,她除了带上渴盼去巴黎长长见识已久的娜农,身边也多了位护花使者克罗旭庭长。

    靠着他叔叔和葛朗台多年生意的铁关系,他终于幸运地挤掉竞争者阿尔道夫,在最后时刻得到老葛朗台的首肯,成功担任女继承人此趟巴黎之行的保镖兼挑夫。

    作者有话要说:老詹在老狐狸面前完败╮(╯▽╰)╭

    ☆、第29章 大变

    事实上,老葛朗台之所以最后选定克罗旭庭长护送欧也妮去往巴黎,也有点一碗水端平的意思——上次巴黎纪尧姆商社破产清算的事交给格拉珊家去办的另一后果就是导致格拉珊派洋洋自得,认为这能给自己追求女继承人的事增加一个重重砝码。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正好提拔一下克罗旭派,让格拉珊家的脑子清醒清醒,同时也有鼓励克罗旭派继续为自己奔走效劳的意思——那意思就是说,没到最后时刻,你们谁都别指望老爹能定下名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葛朗台老爹应该没有学习过中国古代帝王的制衡之术,但他把这两家人玩弄于股掌好让他们俯首帖耳为自己效劳的本事却绝不比任何一个古代帝王要差。总之,被幸运选中出派任务的克罗旭庭长异常兴奋,一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充分体现了自己的可靠和能干——当然,还是有点遗憾——如果没有碍事的娜农在边上,只剩自己和葛朗台小姐两人的话,这次的出行就更完美了。

    娜农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处心积虑追求小姐的克罗旭先生眼中的障碍物。她完全沉浸在第一次出门,而且还是去往巴黎的巨大兴奋感里而无可自拔。当然,她的兴奋点和庭长不同——在她将近过去的四十年牛马人生里,巴黎在她的想象中就是一个天堂般的存在:地面是由金子和宝石铺成的,河流里流淌着香膏和蜜乳的汁液,男人一律骑着装饰华丽鞍辔的骏马,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手里端着酒杯和男人们调情……

    “圣母啊,要是我能在闭眼上天堂前去巴黎也走一趟,那就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在她的心目中,除了死后上天堂,活着的第二大愿望就是巴黎走一趟。所以,临小姐动身前,当她随口在她面前发了这么一句感叹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小姐竟然让她同去。

    现在托小姐的福,娜农终于踏上了巴黎的土地。和上次一样,他们在罗谢尔罗广场下了驿车。发现居然没有之前想象的黄金宝石路面和香膏蜜乳河流,而且看起来还灰扑扑的,娜农短暂失望了一下。但很快,当她坐上马车被拉到位于星形广场附近的波丽酒店,停在这条布满气派建筑的宽阔大街上,听酒店门童喊自己“小姐”,为自己打开擦得铮亮的玻璃门,继而置身华丽明亮的酒店大厅,最后,跟着欧也妮来到自己接下来要住的房间时,她已经完全直了眼,激动得甚至打起哆嗦。她惊叹于铺在床上让她晚上睡觉的贡缎提花床单和带了漂亮花边的松软枕头,惊叹用来洗脸梳头的大理石梳理台,惊叹摆在房间里的那面能看到她整个人的巨大镜子。总之,她赞美自己从踏入这家酒店后看到的任何一样东西,结果,大概是太兴奋了,又或者,她真的不习惯睡这种松软的床,到了半夜,欧也妮还能听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你怎么了,娜农?”

    “哦小姐,原谅我吧!我吵着您了吗?但是我真的睡不着觉。我能不能睡地上啊?”

    “好吧,要是你觉得那样更习惯的话。”

    “好叻!”

    女仆从床上爬下来。眼睛一闭,终于找到了躺在索缪夹道地铺上睡觉的那种感觉。很快,她舒舒坦坦地睡了过去。

    ————

    第二天,把娜农留在酒店后,婉拒了克罗旭先生的好意陪同,欧也妮独自来到位于法兰西银行附近的巴黎公证处。那里,詹姆斯已经在等她了。

    法律手续办得十分顺利。结束之后,詹姆斯显得十分高兴,握了握欧也妮的手。

    “葛朗台小姐,这一刻开始,我们就是合伙人了。我很高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这是新公司计划的几个可能投资项目。您过目后,随时可以找我告诉我您的想法。”

    欧也妮接了过来,“没问题。”

    “葛朗台小姐,不知道您是否有考虑过常住巴黎?”他突然问道,“既然我们已经是合伙人了,往后难免需要经常会面——我的意思是说,需要对各种事项进行交流,毕竟,索缪距离巴黎有点远,似乎不大方便。如果您有意向,我可以负责替您安排一个让您感到完全满意的居所。”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

    欧也妮笑道。

    和詹姆斯分开后,欧也妮去了居里雅交易行。虽然投在英国人铁路公司的那笔钱目前还没怎么见效益,但另外两项投资却已经进账颇丰,尤其是马勒侯公司的股票,现在已经上涨到了20,并且,依旧有持续上涨的趋势。

    “也就是说,您现在已经拥有了全部将近2000万法郎的资产,”居里雅先生恭敬无比地说道,“需要我为您抛出铁路公司或者马勒侯的股票吗?”

    “等涨到25的时候,替我抛出马勒侯,”欧也妮指示他,“但是铁路公司,虽然现在不赚钱,我却并不打算动它。我计划还要追加。”

    “好的。”

    居里雅先生虽然对她固执地持有铁路公司股票感到有点费解,但她是委托人,自然一切要以她的意思为准。并且,悄悄地说,震惊于她在此前另几项投资上的巨大成功,他自己暗地里也偷偷跟随她买了点,现在已经尝到甜头。倘若她什么时候真的决定再往铁路股票上追加投资的话,他大概也会考虑跟着她去赌一把。

    已经有了2000万法郎的资产。这笔钱,如果光用于这辈子的吃喝玩乐,自然衣食无虞。但是,倘若她不满足于现状,想插手铁路汽船或者别的这种即将占据生产力引导力量的实业,即便再添上父亲的全部家当,也是远远不够。这也是为什么她选择和詹姆斯成为合伙人的原因。用他可以调集的资金来弥补自己的缺陷,而她能够为新公司的投资项目提供准确的引导,这就是她和詹姆斯之所以会走到一起的原因。

    从交易行出来,因为回程并不远,所以欧也妮决定步行。经过一家画廊门口的时候,她被张贴在门口一条通告给吸引住,情不自禁地驻足。

    通告说,三天之后,重新开放的卢浮宫画廊将会举办一场大型拍卖。画品来源大多来自手头拮据而迫不得已匿名出卖收藏的没落贵族。

    欧也妮仔细看了下拍卖品的目录,立刻决定参加这个拍卖会——做出这个决定,倒不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而是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画家名字和他们的作品。除了已经功成名就的新古典主义画派代表雅克·路易·大卫的几幅画作,更吸引她的,还是洛可可时期的最杰出代表画家华托的几幅作品、曾给荷兰画家伦勃朗惹了巨大麻烦的《夜巡》,以及现在还没被瓦平松所收藏的安格尔的《浴女》。

    这几位画家的这几幅作品,后来毫无疑问,成为极具价值的伟大作品。但现在,或者因为画家并未知名,或者因为别的各种原因,画作的价值却并未得到世人的承认。正好,既然碰上了,那就把它们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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