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刚才选的,花钿、坠子和珠花,奴婢也甚喜欢,不知爷可否赏给奴婢?”

    杨坚一招手,身后的苏威忙从那两盒匣子里找了出来,一脸蒙圈地递给独孤伽罗,所以说,爷花了这么两匣子珠宝,便将沈姑娘哄住了,截然与刚才在马车里誓死不从的贞烈女子判若两人,苏威忽地觉得人生太过虚妄,女子果然都是爱珠宝的!

    独孤伽罗低着头,两颊绯红,含情脉脉地看了杨坚一眼,低声道:“奴婢动作慢些,劳爷稍等!”

    杨坚木然地点头。

    等人去了里间,杨坚又细细地摩挲起身边的各式衣裳,既是想买衣裳,便给她多买些,独孤伽罗,其实,但凡你要的,我都愿意双手送到你面前。

    杨坚深呼吸两下,看着同样呆愣的苏威,才回了点神,知道不是梦,伽罗愿意要他的东西了!

    丝毫没有考虑,这还是他爱重的那个不沾烟火气的伽罗吗?

    杨坚后来忆起此时此刻的他,恨不得拍了自己的脑子!

    一刻钟,杨坚选了三身衣裙,包括搭着的褙子、腰裙、腰带,都一一细细地比较。

    两刻钟,杨坚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里间的门,身边的苏威,打着哈气,想着日后绝不陪媳妇买衣裳,太墨迹了!

    杨坚心上忽有些不安,问掌柜的,“女子试衣一般需要多少时候?”

    掌柜的有些为难道:“小的并没有逐客的意思,但是,实不相瞒,小的也觉得有些奇怪,以往,一刻钟试三身衣裳,也是绰绰有余的,小的……”

    掌柜的话音未落,杨坚便忽地起身,猛拍着刚看着独孤伽罗关上的小门,“独孤伽罗,独孤伽罗!”

    里头并没有应答声!

    杨坚一脚对着门踹了过去,掌柜忙跑过来求情道道:“贵客脚下留情,脚下留情哦!小的小本生意呐!”

    里面空无一人,衣服也不见了踪影!

    提起掌柜的前襟,怒色道:“哪里还有门?”

    掌柜的此时也知道遭了无妄之灾,这怕是哪家的小妾要逃,骇的哆哆嗦嗦,“后,后面,有一个小门!”

    杨坚将人往地上一扔,攥着拳,面无表情地吩咐苏威道:“你去知会楚柯大人一声,封锁各处城门!”

    “是,大人!”

    杨坚已经跑向后院没了踪影!

    楚柯正任着京兆尹,和杨坚以前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二人颇有些交情,苏威得了令,将首饰匣子放在铺子的柜台上,喝道:“这是杨国公府的,晚些我会亲自来领!”

    “哎,哎!”

    匣子上绘着“庆宝阁”的字样,他们一过来,掌柜的便瞄见了,自是知道里头是什么,不想门遭了灾,还接手了这么两个烫手山芋,一时心里叫苦不迭!

    独孤伽罗并没有出门,她只是躲在了后院的厨房里,塞给了这家子矮胖的厨娘一支赤金宝钗花钿,等看着杨坚摔门而去,又听着前头苏威恐吓完掌柜的后,这才两三口加快喝完了搪瓷大碗里的米粥,对着矮胖的厨娘道:“婶子,那花钿过了十天半个月再拿去当铺当掉,以免出了纰漏!”

    矮胖的厨娘笑眯眯地应道:“我到明年再拿出来,姑娘你就放心吧!!”

    见厨娘巴望着手心里的花钿,一副不能再喜欢的模样,独孤伽罗想,便是他们找到这厨娘,也不知道她的踪迹了,这才放着心,抱着用一件腰裙团好的小布包,猫着腰从后院出去。

    这后院往前头走,便是琉璃街,杨坚大约追到了那里,可是,往后头走,是个死胡同,独孤伽罗咬咬牙,还是快步走了出去。

    隐见前头车马攒动,独孤伽罗深呼吸一口,悄悄地探了头出来,没见到杨坚的身影,之前听珍珠说,琉璃街一直往东走,再穿过桑葵巷子,便能到东城门。

    现在趁杨坚来不及吩咐,还是及早出城为妙,到明日,杨坚要是派人守在城门口,她便是要困死在这京城了!

    打定了主意,独孤伽罗便快步往东边去!

    料定独孤伽罗会出城的杨坚骑着马追到了桑葵巷子口,依然没有看见独孤伽罗的身影,垂眸思量,这妮子肯定使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然,便是两刻钟,他的马也能赶上她了!

    独孤伽罗一路小碎步跑了两刻钟,气喘吁吁,往前往后看,都没见到人,心里略略定了一点。

    看到前边有一家瑞尚典当,摸了摸小布包里的坠子,这个得先当了,换些碎银子,出了城,趁着天还未黑,找一户农户,先住个一晚,明个再找马车回宁安!

    从当铺里拿着十二两银子的独孤伽罗,十分懊恼没有多拿一件金饰出来!

    一边塞好了银子,一边看着当铺小二刚说的那棵大树,转过那棵大树,便是桑葵巷子了!

    “独孤伽罗!”

    阴森森的声音忽地从后头传过来,独孤伽罗吓得浑身颤抖,却压根不敢回头看,立即跑了起来!

    身后的杨坚气急,冷笑一声:“你还要去哪?”

    独孤伽罗额上虚汗密密麻麻地沁了一层出来,却是再不敢回头的,慌不择路地往巷子口冲,杨坚正待追过去,马前忽然蹿出来一个男娃,杨坚一惊,忙紧急勒住了马。

    这么一瞬间功夫,独孤伽罗竟然已经穿过了巷子,不见了踪影,马前的男娃吓得坐在地上哭,杨坚下了马,追了过去,街上,却是没有一个刚才胭脂色袄裙的身影。

    躲在门里头门缝里见杨坚返身走了的独孤伽罗,刚刚要喘口气,忽见杨坚一个转身,又往城门去!

    独孤伽罗一下子软在了门后,忧虑道:“这下子走不掉了!”

    旁边扶着主子的一个小丫鬟,好奇地问道:“姑娘,追你的人是谁啊?”

    独孤伽罗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见这一主一仆进院子,趁机钻进了这里,忙起身致歉道:“夫人,我一时情急,钻了进来,这便走,这便走!”说着,转身便去拉门栓。

    女主子却忽地出声道:“姑娘要是没地儿去,可在这多待一刻钟!”

    这声音格外的好听,像山涧的溪水清泠泠的,独孤伽罗不由回头认真打量起这小妇人,一眼便见她凸在外头的肚子,像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腰身却依旧显曼妙,罥眉,鹅蛋脸,一双眼睛像清泉一般,约莫也不过比她略长两三岁!

    独孤伽罗心思微转,立即福身道:“不瞒这位姐姐,我是逃婚出来的,想去江南投靠祖父母,可是家人追了出来,此时已在城门拦截,还望姐姐能行个方便,收留我一两日!”

    “我会付食宿的!”独孤伽罗立即补充道。

    那有孕的小妇人摇摇头:“这里只有我和梨儿常住着,空房子也多,只是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独孤伽罗这才发觉,人家还不知道自己姓名,忙通报道:“我是商贾人家的庶女,姓沈,名伽罗,自幼跟姨娘在江南老宅子长大,上月嫡母将我接到京城,没想到竟要将我卖给一个鳏夫做妾侍,我,我并不愿!”

    小妇人一双明眸看着面前这个自称为沈锦的姑娘,口齿清晰,神情并不悲伤,眼里不由便带了两分打量,“你,是否在老家,有情郎?”

    独孤伽罗一噎,呆愣愣地看着这个小妇人,微微有些尴尬:“没,没!”

    见这小妇人一脸笃定地看着她,又有些泄气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小妇人摇头莞尔,过来拉着独孤伽罗的手道:“我叫玉蝶,这是我丫鬟梨儿,妹妹且在这里住着,我让梨儿明早再去城门给你看看,恰我一个人待着也有些闷得慌!”

    独孤伽罗喜不自胜,忙反握着玉蝶的手,激动地道:“玉蝶姐姐的大恩大德,沈锦没齿难忘,来日定当结草衔环!”

    玉蝶拍拍独孤伽罗的手,笑道:“不值当什么,不满妹妹,我也是这般过来的!”

    独孤伽罗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姐姐是?”

    “外室!”玉蝶吐吐舌头,眨着眼答道。

    独孤伽罗这才明了为何一个有身孕的妇人会只和丫鬟两个住着,独孤伽罗忍不住问道:“姐姐莫怪妹妹多舌,只是,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以后,孩子又当如何呢?”

    这时代虽然大户人家养外室的多,吃不到好果子的也多,譬如子嗣,本朝早在十多年前恒帝上位以来,便加强了户籍管理制度,外室的孩子,若是没有被家族接受,进入族谱,便是黑户,以后长大了无论从军、娶妻都多有不便。

    玉蝶低了头,温柔地摸着肚子,迟疑道:“幸亏这是迪郎唯一的子嗣,他家不会不管的!”

    半晌,玉蝶露了点苦笑道:“不过,我不喜欢进那般高门大户,现在独门独院儿地住着,迪郎来了,一处玩闹,不来,我便让梨儿陪着去琉璃街逛逛,以前没有身子的时候,还能去京郊爬山祈福,折柳踏春,好不快活!”

    独孤伽罗见她罥眉微蹙,一张美人面立时便显得楚楚可怜起来,心下暗叹,当真尤物,可惜生在了小门小户里头,不然,和那迪郎怕也是可以做正头夫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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