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灯也很好奇他们能有什么秘密,靠过去一听,父亲是村长所以消息比较灵通的阿贵先是鬼鬼祟祟看看四周,然后单手放在嘴边,明明身边还有好几个人,他非要压低了嗓音说话:“阿灯,你知道吗?我爹说京城来了个大人物!”

    “大人物?”

    “对!”阿贵用力点头,“县太爷把各个村的村长都叫过去了,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好好表现,说那位大人物最喜欢微服私访,阿灯你也要小心啊,要是遇到什么讨水喝的老头,要饭的乞丐,记得给人家一点水跟饭,万一是大人物装的呢!咱们要是不帮忙,民风不淳朴,到时候县太爷说不定又要找咱们的茬儿了!”

    阿灯道:“那直接告县太爷的黑状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阿贵连连反对,“民不与官斗,咱们哪里斗得过他呀!唉,说起来,我爹还在怀念上一任的朱老大人,可惜朱老大人年纪到了,要回乡养老,结果换了郝大人来,郝大人一点都不好!”

    朱老大人在的时候,他们要是有什么事都敢去县衙,朱老大人一定会给他们做主,可这位郝大人,却像是长在了钱眼子上,去告状的甭管谁对谁错,反正只要银子到位,那你就是对的,因为郝大人只认钱,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做人,生怕惹了这位京城来的郝大人,谁敢去告状啊,都说官官相护,万一告状不成,扳不倒郝大人,他们还要受罪呢!

    县太爷就是这块地方的土皇帝!

    对阿贵来说,其实他分不清什么是好官什么是贪官,但老百姓的想法很简单,我觉得日子好过了,那你就是好官,我觉得日子难过,那你就是贪官,很显然,郝大人是后者。

    朱老大人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县令,虽说没出什么太大的政绩,百姓们却安居乐意且淳朴善良,而且犯案率极低,非常适合养老,大家过得也都算不错,吃得饱穿得暖,家中富裕的人,还能隔三差五吃一回肉。

    可自打郝大人来了,他是不遗余力地四处刮油水要孝敬,村子跟村子之间分田,你得给他送银子,他才把好的水田分给你们村,商户与商户之间起了矛盾,你也得给银子,郝大人才愿意做主,这就是个钱串子,最可怕的是他刚来不久,谁也不知道他要在任上待多久,就算换了一个县太爷,万一对方比郝大人还坏呢?

    总之,现在也不是不能过,所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阿灯听得唏嘘,这也是底层百姓最真实的想法,不敢争不敢斗,除非是活不下去了,否则就一直忍让。

    她在这里住得很好,暂时不想离开。

    “阿灯你记住了啊,一定要表现好一点,别让人发现了!那位京城来的大人物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到,你要小心!”

    阿灯连连点头,送走阿贵等人后,湛芳皱着眉:“他们怎么又来了。”

    明明阿灯已经跟他做了夫妻,这群凡人却还是天天上门来献殷勤,真是不知轻重!

    阿灯搂住他一只胳膊:“别生气呀,阿贵他们也是好心。”

    他哼了一声,还好心呢,他看是不安好心才对。

    却说那边,郝小姐对湛芳是日思夜想不能安稳入睡,她忍了又忍,也没能等到侯爷前来,偏偏郝大人又看得紧,不许她惹事,但郝小姐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管怎么说,她先把人抓来,等生米煮成熟饭,就是父亲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所以她悄悄带了家丁从后门溜出去,这些天郝大人一直在努力做政绩,也没多少心思放在女儿身上,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官途即将葬送在这不孝女手中。

    郝小姐一路到了阿灯家,这回也不先礼后兵,直接冲进去抓人就完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到阿灯家,就先看见了站在路边的湛芳。

    他好像很生气,一张俊美至极的脸紧绷着,好像有人惹恼了他,看见郝小姐以及手上拿着绳索的家丁,湛芳居然冷冷道:“带我走。”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

    自信十足的郝小姐认为一定是湛芳想通了,知道怎样做才对他最有利,既然美男子愿意跟自己走,那当然不用绑起来。

    湛芳回头看了不远处的家一眼,重重哼了一声,还故意把自己手腕上的发绳丢在地上,这样阿灯看到,就知道他是被人绑走了。

    “真没想到,你就是阿贵他们说的那位大人物啊?”

    屋子里,阿灯笑眯眯地端出一杯茶给穿着一身青袍的申屠鸿。

    申屠鸿面色平静,眼神克制又贪婪地凝视着这张叫他魂牵梦萦的面容,他微微低下头:“他走了,没关系吗?”

    阿灯笑起来:“他总是耍脾气,没事儿的,一会就自己回来了。”

    听阿灯语气亲昵,申屠鸿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垂下眼眸,不敢与阿灯对视:“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阿灯仍旧笑着:“过得很好啊。”

    是了,她定然是过得极好的,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就看出来了,面色红润,甚至还微微胖了一些,“我是奉皇上的旨意,作为钦差巡查。”

    “这样啊。”阿灯点点头,“那你可要好好查查我们这里这个新的县太爷,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申屠鸿对阿灯盲目信任:“我会的。”

    阿灯跟他又说了会话,奇怪道:“湛芳怎么还没回来?”

    平时闹脾气,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呀,难道是因为申屠鸿的缘故所以还没消气?她想了想,叫小老虎过来,捏捏它的耳朵:“去,叫你爹回家做饭了。”

    小老虎嗷呜一声跑出去,对着天空嗅一嗅,循着湛芳的气息追去。

    申屠鸿打量着这间已经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屋子。

    虽然大小还是那个大小,但已经跟他记忆中截然不同。

    床换了新的,上面铺着整齐的被褥跟两个枕头,说明夜晚,这张床上有两个人睡,其他东西也都成双成对,床上还放着一件做到一半的新衣裳,显然是阿灯做的,他跟阿灯住在一起的那几个月里,阿灯可从未为他动过一点针线,所以,他甚至都不知道阿灯会做女红。

    心底酸涩,却又知道两人之间绝无可能,阿灯对他,从无男女之情啊!

    第1066章 第九十八片龙鳞(九)

    “阿灯。”

    申屠鸿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阿灯扭头过来看他,听到他问:“你现在过得快乐吗?”

    阿灯歪着头看他:“你以什么身份这样问我呢?”

    申屠鸿愣住了。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 虽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 可严格说起来,你被我救了之后,也一直都在给我干活,基本上也算是抵消了这恩情, 我又在你家中住了些时日,我们之间早就互不亏欠了。”阿灯面上还是笑,眼神却很坦然,“我觉得, 我们甚至都不适合做朋友, 会让你的夫人不开心,也会让我的夫君不开心。”

    申屠鸿明知道阿灯是什么样的人,听她这样说,心头还是感到了极大的痛楚,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阿灯:“可是——”

    “没有可是。”阿灯很坚定地打断他的话,“就算你没有娶妻,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在那漫长的岁月中, 她将自己变成那副面目全非的模样,阿灯从未感受到快乐, 她早就从爱与恨中解脱, 放下了过往,却不曾想,申屠鸿又一次爱上了她,造化弄人, 他们两人本就无缘,因此也无需强求。

    其实皇帝本来所属意的钦差人选并非申屠鸿,是他自告奋勇,他有私心,他还想见阿灯,所以才领了这份差事,他刻意最后才来这里,就是想要斩断自己心中那份错误的情意,可他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做不到。

    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阿灯,恨不得回到过去,宁可不建功立业,恢复记忆,只想在这山脚下的小屋里,做她简简单单的阿牛,哪怕被叫阿丑都无所谓,只要能跟阿灯在一起就好了。

    小老虎嗷呜嗷呜的跑进来,两只前肢举起来一顿比划,阿灯恍然大悟:“这样啊。”

    小老虎嘴里还叼着一根发绳,那是阿灯给湛芳做的,他很喜欢,平时都系在手腕上,还会随着他外表变大变小,难为小老虎在叼着发绳时还能嗷呜嗷呜叫出声。

    阿灯弯腰,单手把小老虎抱起来,用手撸撸它的头,接过它嘴里的发绳,变大了一点,套在小老虎脖子上,就成了小老虎的项圈。

    小老虎觉得颇美,恨不得找面镜子照一照自己的盛世美颜。可能是因为被阿灯和湛芳养大的缘故,小老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人,它还常常试图直立行走,虽然很奇怪为何自己跟爹娘不同,身上有这样多的毛,但它坚信自己一定是人类!

    一定是!

    如今道法没落,几千年前阿灯以身殉道,已经许多年,不曾有妖修出现,然而小老虎在他们两人身边长大,受阿灯身上龙息浸润,日渐开窍,早晚有一天,说不定真的能修出人形。

    “你不是说要好好调查一下郝大人?”阿灯对申屠鸿说,“我看机会来了,现在就有个现成的把柄呢。”

    纵容亲女强抢民男,怎么说也能找点茬儿吧?

    申屠鸿颔首:“我已经派人去了。”

    阿灯举起小老虎,叹了口气:“你爹可真是个小公主。”

    小老虎嗷呜一声,没错,它也这么觉得。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还能离咋滴?凑合过吧。

    湛芳被带走后,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整,可阿灯还是没来!

    一开始他还能安静坐着等,到后来,整个人已经低气压到极点,感觉谁要是主动上去跟他说话,他能直接把那人给碎尸万段!郝小姐让人给他准备了新衣服,材质料子都比湛芳身上穿得强多了,可等了半天,湛芳也没换上,搞得那被派来伺候湛芳的小厮都极了:“哎哟我说这位爷,您就别矫情了,我们小姐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以后进了郝家,那就全是好日子,不比你现在在山里住好啊?小的伺候您把衣服换上?”

    他见湛芳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不说话也不动,小心翼翼地拿着衣服靠近:“爷,您看——啊!!!”

    话没说完,便已经被湛芳一袖子挥开,整个人摔出几米远,连好好的桌子都被他压坏了!

    这小厮吓了一跳,浑身骨头都在痛,惊魂未定地看向湛芳,这位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公子,刚才、刚才是怎么做到把他甩开这么远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湛芳阴森森地自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这下小厮也不敢游说做郝家上门女婿的好了,赶紧手脚并用爬出去,出去后才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说实在的,刚才他觉得那位公子都要把自己给大卸八块了……

    郝小姐久等湛芳不来,只好亲自过来见他,又见她派去给湛芳换衣服的小厮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废物!这点事你都做不好!”

    这小厮连忙求饶,他有什么办法,小姐他不敢得罪,那位公子他是得罪不了,当下人真是太惨了,要不是卖身契在郝家,他才不受这罪呢!

    郝小姐脾气上来,一把推开门:“你为什么不换衣服?你身上那破衣服难看得紧,我——”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湛芳的衣服难看,还破,毕竟那是阿灯亲自给湛芳做的,且阿灯针线不错,除却料子一般外,还真不能说是破且难看,湛芳冷冷地回过头,不知为何,郝小姐便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鸡,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聒噪的人类很讨厌,真想把她脖子直接拗断,可阿灯说过,要过凡人的生活就要遵守凡人的规矩,不能随意杀人,否则这郝小姐坟头草都长出两米高。

    湛芳毫不怜香惜玉,直接袖子一甩,郝小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被丢出房门,然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阿灯不来,他就不出去!

    他决不会主动回去的,她必须来哄他!

    很好,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阿灯还是没来。

    阿灯来得越慢,湛芳身上低气压越重,压得整个县衙都没人敢大声说话。

    郝小姐被丢出来后目瞪口呆,身上的痛哪里比得过内心的受伤?她正想发脾气,突然有人踉踉跄跄从前门奔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姐!”

    郝小姐怒道:“什么不好了!我好得很!”

    虽然这么说,但被摔得这么远又这么重,娇生惯养的郝小姐还是疼得掉下了眼泪。

    “不、不是……”丫鬟喘着粗气,“钦差、钦差大人来了!还将老爷拿下了!”

    “什么?!”郝小姐一惊,顿时顾不得身上疼痛,她再骄纵也知道,自己能如此任性,全靠有个好爹爹,尤其是在这县城,她爹就是土皇帝,可钦差一来,她爹也得绕着走,如果钦差把她爹拿下了,那——

    郝小姐立刻花容失色:“快!快带我去看看!”

    她一身珠翠,绫罗绸缎,郝大人要是真的靠自己那点俸禄,怕是连女儿头上一根金簪都买不起,他这些银子从何而来?自然都是旁人的孝敬,收了孝敬就要帮人做事,帮人做事,就难免留下痕迹。申屠鸿带的人都是高手,郝大人在这片土地上自在惯了,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最关键的是,像他这样的人不少,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他落马了呢?

    郝小姐冲到前院,一见来人,顿时愣住了:“侯、侯爷?”

    看到申屠鸿,她便想起自己的少女心事,郝大人还在京城当小官时,她便一眼相中了申屠鸿,可惜地位悬殊过大,她连追着人家跑都得谨慎,申屠鸿对她不假辞色,郝小姐想给他做妾,他都不肯。明明侯夫人都说了,若是侯爷愿意,不介意纳她,他却偏偏不要,将她的脸面踩在脚下,让她成为了无数人的笑话……

    现在再见申屠鸿,郝小姐的脸都火辣辣的,她咬着唇瓣,眼角余光瞥见申屠鸿身后的阿灯,脸色瞬变:“你怎么在这里?!”

    阿灯冲她笑笑:“我为何在这里,郝小姐应该清楚呀,还不快把我夫君交出来?”

    她这是来英雄救美来了。

    不过已经两个时辰了,湛芳肯定要气死了,他前脚被抓来,她没后脚来抢,他肯定数着时间生气呢。

    郝小姐怒气冲冲:“你——”

    “嘘。”阿灯竖起一根手指嘘她一声,“别说那么多了,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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